二十五章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除了英語滿分120的試卷只得了個70分外,總體算是考的都還可以,可是關於轉學的事情範皊內心有些拿捏不住,寒假正式放假沒幾天,大姑父來了一趟家裡,直接將範皊接去了鏡江中學。大姑父接她的那天,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星期。那時大姑父一家人全都在大姑父所在的那所學校鏡江中學裡面的教師宿舍樓裡住。表姐家的奶奶是在範皊三年級的時候過世的,奶奶告訴她時,許是年幼,對於死亡還處於一種懵懂無知的狀態,她內心並沒多大起伏,只是那時候並沒有想起一些在大姑家時那位奶奶對她的那些好與不好,反而留在她記憶中的是她的面無表情與滿臉皺紋。自表姐家的奶奶過世後,大姑也辭去了在村小學代課一職,他們在城裡買了套房子,表姐現在正讀大學,表妹也上初三了,平日他們一家大多數也住在學校較多。

每天早飯過後,她與表妹落庭完成當日的假期作業後,姑父都要另外再佈置作業,直到做完檢查後令他滿意纔可休息。她們在做作業的時候,姑父和表姐則在一旁邊安靜地看着當日的報紙,範皊有時作業完成的早也會拿起報紙來看,但沒一會怎麼也看不進去,而身旁的表姐則從頭至尾,專注而認真地看着,甚至她與她說話她也不爲所動。範皊有些明白表姐能夠考上大學的原因了。

冬日裡,大家都沒有午睡的習慣,離年關越來越近了,大姑時常會和表姐一起去城裡添置年貨,範皊閒來無事便教起了表妹下象棋,一連下了好幾盤都通贏,她便又覺得有些沒意思,落庭卻被殺的片甲不留一子,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誓言非要贏她一盤不可,又不許她放水。範皊只好了無趣味地一遍又一遍殺得她落花流水。姑父看到後,便由開始的提點慢慢變成與她的對弈。姑父的棋路老道而果決,一下子就棄馬而保車,差點就將死了範皊的帥。範皊只得慢慢琢磨,步步爲營,小心翼翼應子而落。由於先前表妹折了太多棋子,範皊又佔了太多先機,這一盤就連姑父也迴天乏力,範皊僥倖贏了這場。

下一場纔是範皊與姑父真正的對弈。她提起十二萬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應付着。姑父的棋路果然老辣而勇猛,幾個回合,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他的雙連炮將的死死的。一時也激起了範皊那股不服輸的勁頭,這一廂,姑父一邊落子,一邊爲女兒落庭講解棋路殺招,那一旁,範皊越挫越勇,越勇越挫,她心思縝密,一邊細心鑽研步落,一邊仔細琢磨姑父講解的路數,輪到自己每落一子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幾盤殺下來,她的路數也逐漸有些顯露出開明老練之道。羅老師的講解由開始的滔滔不絕慢慢地不再言語,變得沉眉專注。兩人又殺了幾盤,範皊竟也贏了幾回,羅老師不由在心裡讚許孺子可教,這股細心鑽研的勁頭可是自己兩個女兒都學不來的。

節假日的校園空蕩而安靜,傍晚,大姑兩口子吃完晚飯後照例去校園裡散步消食。這日輪到範皊收拾好碗筷。卻見表姐從吃過晚飯後還坐在沙發上抱着手機在發信息。她不由好奇也坐上前去,表姐看了,往旁邊挪了挪。

“手機有什麼好玩的,都玩了半天了?”她見表姐不歡迎她走前。

表姐只顧低頭髮短信,並沒理會她的話。

範皊又道:“姐,你們大學可有出來在家裡這邊當老師的?”

落琴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中的屏幕,隨口道:“有啊,多着呢。”

“之前教我們初一初二的好幾個老師都是從師大剛畢業出來的,他們講課特別有意思,其中有一個歷史老師教我們全年級的課,大家都非常喜歡他的課,即生動又形象,就像是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聽的特帶勁。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初一的語文老師,上他的課即輕鬆又有趣,他經常會在課堂上和我們講一些文學史和名人趣事,有的時候還會在黑板上抄一些現代詩給我們鑑賞,不過他的板書可是寫的一言難盡,爲此經常叫我代勞。班裡很多男生卻並不喜歡上他的課,特別是他叫我抄的那些近代詩,經常背後有人說:狗屁不通。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大欣賞得來那些所謂的近代詩,可抄的次數多了,慢慢地發現那些詩越讀越有味道。他叫嚴學,聽說是在師大畢業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落琴微微瞥了她一眼,視線又落回手機裡,並沒有說話。

見她沒聊天的興趣,範皊也覺無趣,落琴一直盯着手機屏幕在和別人發信息,範皊稍微往前一點她便後挪,明顯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在和別人聊什麼。

“姐,你在和誰發信息啊?是男朋友嗎?”範皊好奇問道,見落琴無動於衷,又問:“你男朋友長得帥嗎?”

落琴聞言微微一頓,擡起頭,複雜地看着範皊,隨後又拿下鼻樑上的眼鏡,揉了揉眼睛才戴好:“你剛纔問我什麼?”

“你男朋友長得帥嗎?”

落琴閉了閉眼:“前一句。”

範皊一頭霧水:“你是在和你男朋友發信息嗎?”

“再前一句。”

範皊想了想,老實道:“忘記了。”

落琴無語道:“你說你們老師叫什麼來着?”

“嚴學。”

落琴擡頭看着她:“你說的那個嚴學可是戴着一副黑色邊框眼鏡,個子矮小,眉心還有一顆痣?”

範皊點點頭:“你認識?”

“他是我一個學姐的男朋友,以前他來過我們學校找她,然後我們大家一起吃了頓飯。”

“不會吧?”範皊驚訝道:“你那學姐長什麼樣?好看嗎?好像他們最後並沒有在一起是爲什麼?你知道嗎?”

落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道:“死了,惡性腫瘤,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在學校投湖自盡的。”

範皊打了個寒顫,她想到嚴學當時說這件事時眼中所閃現的淚光與悲痛,他說他們故事的結尾讓她們在他講的那本網絡小說裡找答案。

“怎麼了?”見範皊不再說話。

範皊苦笑道:“太悽慘了。”

“確實有點,記得當時這件事情還轟動了全校,我那學姐死後,經常有學生半夜路過那湖邊時能聽到哭泣聲。”

此時天色早已黑透,範皊看了看外面燈光下搖曳的樹影,往落琴身邊又挪進了幾分。

“由於那湖離教學活動區那邊比較偏遠,並沒有裝上路燈,一到了晚上那邊就一片漆黑,以前晚上還有情侶會去那裡約會的,可是自從知道死了人後,就很少人往那邊去了,可是聽說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遠遠地就能聽見一陣嗚咽的哭泣聲,這事情還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後來呢?”範皊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落琴斜睨她一眼笑笑:“瞧你那樣,我都還沒說完呢。”她又道:“後來有一次學校幾個大膽的男生經過湖邊時,又聽見那陣哭泣聲,他們爲了一查究竟,拿着手電筒衝到了那湖邊上,你猜他們看到了什麼?”

“什麼?”

“你們的嚴學老師醉醺醺地躺在湖邊一棵大樹下面嗚嗚咽咽地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啊?”範皊無法想像當時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景,又得有多深的感情纔夠讓一個大人肆無忌憚地在深夜無人時痛哭。

“姐,你說嚴學老師半夜一個人在湖邊不害怕嗎?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落琴放下手裡的手機:“說說看你對鬼的理解。”

範皊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但是好像每個人天生對死亡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跟你講一件有趣的事情。”她的思緒一下子又跳脫到了另一件事情上,笑道:“有一天晚上下完晚自習的時候,我們沒有走平時走的田埂小路回家,而是改從屋後的那片荒嶺過,我們一夥人大概有十來個人,我走在前面,晚上的風很大,那段路高高低低的不是很好走,那時我們大家都打着手電筒,走着走着的時候,突然後面的同伴叫了聲:快點跑。當時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因爲平時經常聽到有人說這片荒嶺不乾淨,平日裡也很少見有人路過這邊,一時間大家二話不說就沒命似的呼呼地跑了起來,跑了一段路,當身後傳來一陣笑聲時,我們才知道是被後面的同伴戲弄了,於是我們前面幾個人回頭便罵,可是罵着罵着,突然大家都沒聲音了,因爲大家發現在不遠處,不知什麼時候有很多白色的東西在半空中上下飛舞着,就像是出現在電視劇的裡幽靈一樣,以前我們走夜路的時候也看到過飄飄蕩蕩的綠色火焰,畢竟離得遠,也從書本上知道那是磷火,屬於一種自然現象。可是這回我們從來就沒遇到過這種現象,而且還離的這麼近,一時間,所有人都尖叫地瘋狂地往家跑。直到了家門口才停下來,一個個都面色驚懼。”

“那是什麼呢?”這時落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坐了下來,認真地聽着她講故事。

“第二天有人提議中午的時候,大家再重走一遍那條路,看看有什麼異常。於是中午放完學我們幾個人約好便重新走了一回,可一路上,除了凹凸不平的山路,和漫山遍野的荒草雜樹,並沒有別的異常之處,到了昨晚的那段路,也沒見到什麼。大家便悻悻而回。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難道真的是有不乾淨的東西嗎?”落庭問道。

“別胡說。”落琴訓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

範皊呵呵呵地傻笑起來:“那天中午去的時候,我在路旁的雜草間看到了一些被剪下來的白色手掌印,纔想起那天在學校的時候,我和我同桌閒來無事,就以自己的手爲印在圖畫本上畫了好多手掌,並裁剪下來隨手揣進兜裡,本想着下了晚自習的時候在路上嚇嚇村裡的那些同伴,可是沒想到後來自己忘記了這茬,晚上大概是在兜裡掏什麼東西然後隨手帶出了那些紙片吧,剛好風大,就吹的到處都是,被大家看見了,大家心中本對這段路有些懼怕,所以想也沒想就嚇個半死地沒頭沒腦地跑起來。”

“你怎麼那麼壞啊,也不跟他們解釋清楚晚上是怎麼回事?”落庭責罵道。

範皊吐吐舌頭:“我纔不說,如果被他們知道是我的話,非常被他們罵個半死,我纔沒那麼笨呢,就讓大家當作是一件靈異事件吧。”

“所以說世界上根本就是沒鬼,都是人在作怪。”

三人又閒聊了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令範皊感到難過的是她發現三人以前那些美好的事情如今只悲衰地存活在自己一個人的記憶中,以至於她開始有所懷疑那些溫暖的畫面究竟是真實存在過還是某個夜晚出現在自己的睡夢中而被自己記住的。當她興奮地對錶姐妺們講着小時候的一件件趣事,除了偶爾提到村裡的一些小夥伴的名字時,她們纔會雙眼發光地看着她:“原來你還記得她們啊?”而講到別的事情的時候,她們回以自己的卻是搖頭再搖頭。範皊又跟表姐講到她小時候咬她的事情,想要喚醒表姐那些塵封的記憶,可表姐依然搖頭表示不記得了,於是範皊便一把撈起她的褲角,只見她白嫩的膝蓋上果然有一排咬傷的痕跡。“原來這傷疤是拜你所賜啊,爲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範皊嘿嘿地乾笑兩聲,那道疤痕,烙在了表姐身上,卻印進了自己的心裡,心中莫名地有一絲絲難過,原來真實發生過的很多事情大家都不記得了,只有自己還在記住。

大姑姑父散步回來的時候,宣佈了一件事情,剛纔他們散步到學校林老師那裡坐了會兒,林老師有一個女兒是一名翻譯官,昨天回來,打算在家裡過年,於是她們商量着想請林老師的女兒來爲範皊補習英語,沒想到林老師的女兒聽見後欣然答應下來。

“這回可要好好學哦,趁這個寒假快點把英語補上去。”大姑語重心長道。

範皊懂事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