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西婭說到這裡,不由停頓了一下。壁爐裡的火苗越來越弱,米哈伊爾走過去添了兩塊木柴,以此打破沉寂。
“所以,在你的夢裡……”他嘗試着說點什麼,“你擁有了一個被誣陷爲女巫的冰島女孩的記憶?”
尤西婭緩緩地搖頭,眼神落寞地看着壁爐中微弱的火光。“她沒有被誣陷,除了她之外所有受害女性都是無辜的犧牲者,但她是真正的女巫,冰島的薩滿女巫!”
米哈伊爾驚訝地看着她,以爲她被凍得精神失常,正在囈語。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子,發現她仍癡癡地盯着爐膛,失落的眼中映着跳動的火光。
薩米人是北歐民族,斯堪的納維亞原住民,自稱薩阿米人。主要分佈在北歐國家和俄羅斯的北極地區。薩滿文化一直是個略帶爭議性的邊緣話題。有人極力推崇,認爲薩滿是古老的自然哲學和原始宗教;有人則極力否定,認爲那是迷信和巫術。薩米人生活的區域是薩滿文化的核心區域。薩米人信奉“萬物有靈”,認爲自然界中的一切自然現象都值得敬畏,而且深信自然神明的力量。
在維京時代,維京人曾經穿越整個薩米人生活的地區,進行貿易探險。寫於12和13世紀的冰島傳奇中,有很多關於薩米人和他們的超自然技藝的傳說。薩米人堅持向自然界神明膜拜,供奉珠寶和食物,並且時常進行祭祀,這一儀式也被稱爲薩滿。
他們手持每個薩米家庭中都會有的神鼓,呼喚神明,進入昏睡狀態,前往來世與靈魂溝通,或者前往天界與神靈溝通。薩滿師一旦神志恢復,便能講出很多重要的信息。
薩米人認爲,通過薩滿儀式,他們可以和大自然溝通,包括風、雪、太陽、月亮和動物(熊和鹿)。通過薩滿,薩米人瞭解了人和自然界的互動規律,順勢而爲可以獲得幸福,逆天而行則會招致災禍。
生死是薩米人最古老的哲學,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了古老的信仰,比如對死者和熊的崇拜。薩米人敬重死者,他們認爲,通過對死者和亡神的崇拜和祭祀,能從生死中獲得力量,從而在北歐惡劣的氣候條件和生存環境中活下去。薩米人認爲,死者是有靈魂的,據說,薩滿師可以從冥界將一個幽靈帶到地面上來,幫助照看馴鹿羣。熊和薩滿師一樣,是薩米人眼中人與神之間的使者,可以自由來往於人神兩界。因此他們認爲崇拜熊,一旦在野外發現它們的身影,就會在冰原上向着它的方向膜拜,祈求神靈的庇佑。據說她的族人就是在熊的指引下走出了廣袤的瓦特納冰原,那片如白色沙漠般的不毛之地,來到了南方較溫暖的河谷盆地。
可是人性的冷酷比嚴寒的冰原還要可怕,米哈伊爾,人類對神鬼的忌憚使得他們對巫師的嫉恨有增無減。他們害怕能與神靈溝通的通靈者,認爲他們會釋放惡靈招致災禍。所以遠在大洋彼岸的冰島,那裡的獵巫行動並不遜色於歐洲大陸的任何一個國家。原本能爲人們提供幫助的通靈者,卻成了衆人羣起而攻之的異端。所以他們只能隱姓埋名,隱匿於常人之間,僞裝成普通百姓。可是中世紀以來的獵巫運動依然餘燼未熄,對巫師的仇恨彷彿已經根植於人們的血液。每逢冬季寒冷難耐的時候,人們還是會將對嚴寒的畏懼宣泄到他們身上。但人們不知道誰是真正的巫師,所以就模仿中世紀的獵巫行動,用殘害女性的方式試圖消滅可能隱藏在她們中間的通靈者。人類進化了千百萬年卻始終沒有變化。隱藏在那些看似文明的皮囊之下的仍是野獸的心。
自從伊薩菲婭親眼目睹了母親爲她而死,她心中的一個癥結就始終無法解開——作爲女巫她有感知靈魂的能力,那天她隔着牆壁明明能感覺到旁邊牢房裡只有四個人,爲什麼會突然多出一個?這是她始終想不明白的。因爲那次判斷的失誤,導致母親爲了救她而毅然犧牲了自己。自此她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因此發誓一定要找到黑影說的那個“她”,哪怕是用另一個人換取母親的生命,只要能再見到自己的母親,她將不惜一切代價!爲了這一堅定的信念,她不畏寒冷,在廣袤的冰原上苦苦找尋。她每天追逐着天上的流光,在光芒傾瀉的垂直下方苦苦尋覓。飢餓與寒冷每刻都在消磨這她的意志,她強迫自己不能停下腳步,每每想要放棄的時候,母親自刎而亡的一幕就如同在眼前,時刻提醒着她不能罷休,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哪怕死在這荒涼的冰原之上,也要在臨死前邁出最後一步!
就這樣走了十幾天,越過無數條像海面一樣寬廣的河流,穿過溝壑縱橫的荒原,走到連苔蘚也不生長的貧瘠之地,放眼望去已是無盡的白色冰原。此時的伊薩菲婭已然精疲力竭,她跌跪在荒野的盡頭、冰原的邊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或許自從踏出地牢的那一刻起,死神就一直在如影隨形,它不緊不慢,只想看着她自己將的生命一點點耗盡。
伊薩菲婭跌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等待自己的生命流逝殆盡。就在她的意識即將渙散的時候,恍惚中彷彿聽到一陣遙遠的歌聲。那歌聲極其優美,宛若最清澈的溪水在山間靜靜流淌、聲音最空靈的鳥兒在空中歌唱,如月光般皎潔、若星辰般閃爍,在遼闊的天地間,宛若那晴朗的夜空般沁人心脾。伊薩菲婭擡頭仰望,看到那美麗的光芒就在頭頂上方,流光溢彩,閃耀着絢麗的光澤!她循着曼妙的歌聲望去,果然在搖曳的流光下看到一個夢幻般的身影。那是個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一塊如懸崖般凸起的冰面上,正向着遠方輕聲吟唱。
看到這一幕的伊薩菲婭在雪地上重新站起來,向着那個女子的身影邁步走去。
待她走近了,女子忽然停下那輕聲吟唱,轉過頭來看向她。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目光宛若星塵,肌膚潔白如雪。清澈的夜光在她身上籠罩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宛若夜色中生動的精靈。
見伊薩菲婭步履蹣跚,女孩從高處跑下來,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到她的身邊。
“你是誰?迷路了嗎?”女孩開口問她,聲音親切而清甜。
“是的,我冷得快沒有力氣了,”伊薩菲婭說,“你能幫我找個避寒的地方嗎?”
“跟我來。”女孩帶伊薩菲婭來到她的小房子,那是由整齊的石頭砌成的房屋,房頂和外牆覆蓋着一層泥土,可以保暖。如果是在溫暖的季節,泥土上會長滿綠色的青草,將房子變成迷人的童話小屋。房間裡很簡陋,但乾淨整潔。女孩將壁爐裡的木柴點燃,招呼伊薩菲婭坐下取暖。她的名字叫奧爾露恩,說自己是漁夫的女兒,她的家人出海捕魚,有時半個多月也不回來,她就自己在家裡,看書、織毛衣,有時候還做點手工活補貼家用。
“這麼晚你一個人去冰原上,難道不怕危險嗎?”伊薩菲亞問她。
奧爾露恩笑着搖搖頭:“那裡沒有危險。我站在極光下等待,我的家人能沿着光亮的方向回來。”
“難道你不怕冷嗎?”
“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嚴寒。”
當晚,伊薩菲亞在溫暖舒適的小石屋裡住下,卻整夜輾轉難眠。她一直想着自己的母親,只要閉上雙眼,母親臨死前的樣子就會立即浮現。“去找到她。只要你找到她,你的母親就可以復活,你就可以再見到親人!”那個黑影的聲音始終縈繞在耳邊,令她倍受煎熬。她渴望自己的母親重獲新生,又不忍心犧牲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作爲交換。她渴望得到靈魂的救贖,卻又放不下對親人的眷戀與對世俗的仇恨。
“就做一次惡魔吧,”她在心裡想,“既然善良只能換來痛苦與絕望,那就出賣靈魂與魔鬼做一次交換!只要母親能回來!”帶着這一想法,伊薩菲亞在淚光中沉沉睡去,她要積蓄精神,爲了自己最後的希望。
第二天,她請求奧爾露恩幫自己個忙。她謊稱自己迷路了,希望對方能帶自己去一個叫努普斯塔澤的地方。實際上她就是從那裡一路走來的。她想將奧爾露恩騙去遇見黑影的地方,換回自己的母親。令她沒想到的是,奧爾露恩竟欣然同意了。她說自己熟悉這片荒原,一定能儘快找到那個地方。於是他們即刻啓程,沿河谷一路往下,來到寬闊的低矮平原。用了之前不到一半的時間,她們就走到了距離城鎮只有十幾公里的地方。荒原盡頭依稀可見遙遠的村落,嫋嫋升起的炊煙彷彿預示着目的地已近在眼前。但伊薩菲亞並不想回到努普斯塔澤,因爲她真正的目的是將奧爾露恩交給荒原上的黑影,換取自己母親的復活。可她又不知道那個黑影會在何時何地出現,只能儘量在荒原上拖延時間,等待夜幕降臨,或許那個黑影就會現身兌現它的承諾。
冰島冬季的白天就像陽光下的細雨般短暫,轉眼間夜幕降臨,黑夜又成爲大地上的主宰。
伊薩菲亞一直在夜色中尋找那個黑影的蹤跡,寒冷的曠野上卻始終沒有任何跡象。伊薩菲亞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就要走到村鎮的邊緣,她靈機一動,謊稱這片區域天黑後回有狼羣出沒,建議她們暫時先找個地方躲避一下,待天亮後再趕路。雖然不明白爲什麼會在距離村莊如此之近的地方選擇停下,不過奧爾露恩還是同意了她的想法,以爲她大概是連續趕路實在太累了,所以只好陪着她在荒原上過夜。她們在河邊找到一座廢棄的小木屋,也有可能是漁民的臨時居住點,走進了才發現是獵人的小屋,因爲房門上當還掛着一對鹿角。小木屋裡沒有被子,只有毛毯。伊薩菲亞想和奧爾露恩一起蓋那張看上去還算乾淨的舊毛毯,奧爾露恩卻說自己不怕冷。她說自己出生在一個異常寒冷的地方,那裡冰天雪地,但時常會有美麗的極光。據說極光是來自天堂的靈魂,在墜入凡間投胎轉世的時候,在天堂的邊緣留下的掠影,這樣天使就會知道他們降生在什麼地方,可以在人世間找到她。
“所以每當有光芒出現的時候,我都會仰望夜空,並輕聲吟唱,因爲我知道天使會來找我。”
聽了奧爾露恩講的美麗的故事,伊薩菲亞感覺自己的內心異常平靜,似乎一時間忘記了悲傷、忘記了仇恨。她不明白那個黑影爲何要得到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也許因爲她有着世界上最純淨的靈魂。伊薩菲亞突然不想用她換回自己的母親了,她隱約感覺,面前這個善良的少女就是母親靈魂的延續,爲的就是專程來陪伴內心絕望的自己,給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在這樣美好的期許中,伊薩菲亞不知不覺地睡着了。她夢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與其他死去之人的靈魂一起被送往極寒之地,她在冰天雪地之中追上母親,跟她說不要走,自己已經有辦法讓母親死而復生,她不用去死亡之國承受無窮無盡的苦難!母親愛惜地看着伊薩菲亞,微笑着搖搖頭:“太晚了,親愛的孩子,我的靈魂已經不屬於人間,千萬不要爲了我犧牲無辜的生命!”說完隨即轉身,繼續向前走。“不,媽媽!”伊薩菲亞用力搖頭,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拼盡全力想要挽留她。可就在那一剎那,她發現母親的雙手冰冷刺骨,感覺不到一點生命的跡象,只有死亡的氣息,如同徹骨的寒冰般頓時震懾住了她。她竟然感覺到了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伊薩菲亞在夢中驚醒,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明明意識已然清醒,身體卻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束縛住一般紋絲不動。她感覺到一中莫名的恐慌遍佈全身,還有個低沉而詭異的聲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盤旋迴蕩:“把她交給他們,他們會知道如何處置她。不要猶豫,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那聲音彷彿升騰的煙霧般逐漸消失後,伊薩菲亞感覺有人在扯動自己身上的毛毯。她發現自己已然有了知覺,隨即睜開眼睛,發現是身邊的奧爾露恩將自己弄醒了。
“別出聲,”奧爾露恩小聲說,“外面有人。”
伊薩菲亞大吃一驚,她以爲對方也感覺到了黑影的存在。誰知奧爾露恩卻用手勢告訴她,外面有不止一個人,就在小木屋的周圍走動。
可奇怪的是,伊薩菲亞對此卻毫無察覺。按說她天生有通靈的能力,就算隔着牆壁,也應該能感覺到有人在附近。此時她的感知中卻是空空蕩蕩。但她願意相信奧爾露恩所說的,因爲之前確實會有不安分之人趁着夜色四處遊蕩,爲的就是趁人不備的時候抓捕那些被懷疑是女巫的人們。想到此伊薩菲亞突然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木屋門外有厚厚的積雪,她們進來的時候一定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腳印,而且是新鮮的、女人的腳印。如果屋外真的有人,一定是循着腳印一路找來的,這對擅長野外活動的獵戶而要簡直易如反掌!她們屏住呼吸,祈求外面的人只是恰巧路過。但是怎麼可能?她們已經清楚地聽到了徘徊在雪地上的腳步聲。那是狩獵的腳步聲。
突然,屋頂傳來“砰”地一聲響,隨之是接連不斷的好幾聲,顯然是有什麼東西陸續砸在了木屋的房頂和外牆上。房外隨即響起了駭人的呼呼聲,那是火焰的聲音!木屋的縫隙裡火光通亮,煙霧很快滲透進來,嗆得她們喘不過氣。伊薩菲亞驚恐地四下張望,發現整個木屋轉眼間就被大火吞噬,她們若繼續躲在屋中定是必死無疑!
強忍着煙熏火燎,伊薩菲亞快速將那張毛毯披在奧爾露恩身上,帶着她打開木門衝了出去。不出她們所料,確實有好幾個人守在屋外,騎着高頭大馬將房子圍成一圈,彷彿一羣狡黠的野狼在圍捕兩隻無路可逃的小鹿。那些人冷笑地看着她們,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居高臨下,似乎在欣賞獵物的恐懼。
“瞧瞧你給我們帶回來了什麼,”一個將頭髮向腦後編成辮子的男人冷冷地說,“她的樣子一看就是女巫,而且還是最危險的那種!”
“你們都別動她!”伊薩菲亞壯着膽子說,她用毛毯將奧爾露恩緊緊裹住,雙手攬住她,“你們害死了我的母親,上帝不會饒恕你們!”
“上帝派我們消滅魔鬼的使者。”那個背頭男目光冷峻地說,“邪靈總會藏在美麗的面孔之下!”
伊薩菲亞其實已經不再抱有希望,她知道此次必是在劫難逃,只是不甘心就這樣再次落入那些兇殘之人手中。她知道等待她們的將是什麼,卻已經無力掙扎。就在此時,她聽到被毛毯包裹住的奧爾露恩似乎在小聲說着什麼,她們緊緊依偎在一起,仔細去聽,卻發現根本不懂疼她說的話,只感覺她在輕聲呢喃,彷彿是在默默祈禱,卻聽不出所言何意。
就在此時,周圍那幾個人騎着的馬突然同時高高仰起身子,前蹄騰空,用後腳站立。騎在馬上的人猝不及防,都被掀了下去,所有人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伊薩菲亞見狀大吃一驚,卻仍沒有忘記逃跑。她見機一把拉住奧爾露恩的手,轉身邁開大步拼命地跑。可是沒跑幾步就突然停下。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邊的同伴。
奧爾露恩的手冰涼刺骨,沒有一絲溫度。她驚恐地收回自己的手,感覺一陣寒意瞬間遍佈全身。奧爾露恩身上的毛毯滑落下去,露出她潔白的皮膚和金色的頭髮。她的皮膚白得就像月光下的寒玉,沒有一絲血色。其他人亦是驚訝不已,他們紛紛從雪地上站起來,訝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這回你知道了吧,”那個梳背頭編辮子的男人說,“她不是人類,或者說已經不是活人了!”
“不可能……”伊薩菲亞不敢相信地搖着頭,但她知道那人說得沒錯,之前靠近奧爾露恩的時候,就能感覺到她身上隱隱散發着寒意,那絕非是活人的身體。伊薩菲亞突然想到了夢中死去的母親,只有亡者的身體纔會如此冰冷且毫無血色!可是怎麼會?她明明是個笑容甜美的善良少女,又怎會是……
“女巫,”那個男的說,“她們會用魔法將自己的靈魂封印在已經死去的軀體裡,繼續僞裝成人類!”伊薩菲亞看向自己的同伴,奧爾露恩正看着她輕輕搖頭,請求她不早相信那人的話。但是怎麼可能,伊薩菲亞的心中此時已經充滿了恐懼與疑慮,那種源自靈魂的恐懼攝住了她的內心、掌控了她的心智。
“既然她已經不是活人,”伊薩菲亞在心裡對自己說,“何不讓她代替母親去往極寒的死亡之地。我的母親原本不應該就這樣死去,我要用她將母親換回來!”儘管奧爾露恩還在無辜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尋求信任,但那一刻,伊薩菲亞腦海裡只有那個黑影對她的囑咐:“把她交給他們,他們會知道如何處置她。不要猶豫,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不要猶豫!伊薩菲亞在心中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再見到母親!她慢慢地邁步後退,同時看着那幾個兇殘的男人走向奧爾露恩。那女孩無助地後退着,臉上露出失落而絕望的表情。她突然快速轉身在雪地上狂奔。其中一個男人舉起獵槍,槍響的一瞬間,奔跑中的奧爾露恩猛然倒地。伊薩菲亞心中一顫,卻並未動聲色,對死亡的恐懼與對母親的渴望已經侵蝕了她的內心,再無半點憐憫。奧爾露恩的一隻腳踝被打傷了,鮮血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我們找她很久了,”那個開槍的男人轉頭對伊薩菲亞說,“據說她的歌聲能召喚死亡國度的惡靈,帶來可怕的災禍。”
“你應該慶幸幫我們找到了她,”之前那個梳背頭編辮子的男人說,“你幫我們消除了一大心患,從此以後就不會再有其他女人被誣陷了!”
伊薩菲亞不在乎,該受的苦難她已經如數遭受,此時的她只希望自己的母親能回來!因此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着奧爾露恩在雪地中掙扎。那幾個男人並沒有上前去抓捕她,儘管有人提議將她扔進燃燒的房子裡,卻似乎沒有人敢靠近她。
“今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那人擡起頭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低說,“應該沒有人能在冰河中活下來!”
聽聞此言的伊薩菲亞舉目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冰河靜臥於荒涼的曠野之上,在夜幕下泛着慘白的光。
沒有風,空氣彷彿也被凝固了。
幾個人牽過自己的馬,站在雪地上靜靜觀望,看着奧爾露恩掙扎着從雪中站起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選擇,此時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路——走入冰河,沉入水中。她艱難地邁着步子,向着不遠處的河岸走去。寬闊的河面猶如荒原上一面巨大的鏡子,遙遠的夜空中冷月如霜、羣星閃爍。一襲白衣的奧爾露恩如同一隻冰雪精靈般在晴朗的夜空下漫步,身後卻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她慢慢走到河邊,河面上漂着一層浮動的冰塊,像碎裂的鏡子佈滿了整個河面。奧爾露恩淌入淺水中,清澈的水聲如輕盈的低語般劃過冬夜的寂靜。同時也劃過伊薩菲亞的內心。她突然跑向河邊,一邊大喊着對方的名字。奧爾露恩回過頭來看了看她,臉上帶着蒼白而恬靜的微笑,繼而又擡頭看向天空。夜空中不知何時又出現了美麗的極光,在冰河上方靜靜地涌動着,竟然如此耀眼,彷彿傾盡了所有力量來發光。
“下一次,一定要找到我!”伊薩菲亞以爲她在對自己說這句話,當她意識到奧爾露恩是對着天空閃耀的光芒說話的時候,只聽一陣水聲劃過,再轉眼去看河面上,卻正看到奧爾露恩單薄的身體倒入水中,一下沉入了冰冷的河水裡。被撥開的冰面迅速聚集合攏,瞬間就覆蓋了淹沒少女的地方。伊薩菲亞跌跪在河邊,看着冰冷的河面黯然淚下。她回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那幾個男人,朦朧的淚光中竟發覺他們的身影模糊而污濁,如同透過朦朧雨幕看到的樹影,黯淡而毫無生氣。她被自己所見的一幕嚇到了,突然彷彿明白了什麼。爲何導致母親喪失生命的那場賭局中,自己會說錯隔壁的人數;爲何之前在木屋中自己感覺不到外面有人。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她通常會用感知靈魂的能力得知有人存在,甚至能通過靈魂的數量知曉人數。但在這之前,她始終不敢接受一個可怕的真相——有些人是沒有靈魂的!沒有靈魂的人在通靈者眼中只有一具空洞的軀殼,沒有靈性、沒有光芒,樣子詭異得如同人形的石木,能模仿人的形態卻沒有絲毫人性。通常用肉眼看的時候難以分辨,所以一直以來她始終不敢相信。
那幾個男人發出一陣嘶啞的冷笑,隨即跨上馬背,在雪地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