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爾不想回宿舍了,因爲就算躺在牀上恐怕也睡不着。餐廳壁爐裡的火還沒滅,米哈伊爾又加了兩塊木柴,準備就在餐廳裡過夜。他回到之前住過的閣樓,拿了些自己以前寫的東西,準備在餐廳的桌子上繼續寫。夜深人靜,爐火閃爍,寂靜中壁爐裡木炭的“噼啪”聲異常清晰,成爲漫漫長夜中唯一的陪伴。不知是寫累了,還是木柴的“噼啪”聲起到了催眠的效果,平日被失眠困擾的米哈伊爾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爐火逐漸熄滅,他被屋中漸濃的寒意凍醒,發現自己正俯身趴在一堆凌亂的紙片上。屋中彷彿有微風吹過,輕輕吹動散落的紙張。米哈伊爾轉頭去尋找風的來源,發現餐廳的一扇窗戶被吹開,白色的窗簾在夜色中輕輕擺動,寧靜而詭異。米哈伊爾想走過去關上窗戶,剛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忽然看見一個白影從餐桌對面的空地上緩緩走過。他猛地一驚,睜大眼睛看着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窗外瀰漫進來的月光使房間裡籠罩着一層清冷的慘白,那個緩慢走動的身影身穿白色衣裙,光着雙腳,踏在冰涼的地板上,宛若夜間的幽靈。米哈伊爾覺得頭皮發麻,一陣冷意瞬間遍佈全身。他忽然想到身穿白衣赤腳走向冰河的尤斯蒂娜,以爲自己又在做夢,立即四處張望,發現自己確實就在餐廳裡,並沒有置身於夢境之中。分神的功夫,那個白衣身影已經踱過窗前,邁着步子徑直朝門口的方向走去。站在原地的米哈伊爾反應過來,只聽“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門外就是落滿積雪的臺階,那個白衣身影竟然赤着腳邁步走到了冰冷的臺階上。臺階下被白雪覆蓋的地面像極了白色的冰河,那個遊走的身影腳下踩空突然跌了下去,眼看就要倒在厚厚的雪地裡。米哈伊爾快步跑過去,在身影跌倒的一剎那扶住了她。倒在他懷中的女子雙目緊閉,嘴脣輕輕顫動,似乎再念念有詞。米哈伊爾定睛一看,發現是昏睡不醒的尤西婭。他將尤西婭抱緊屋裡,關上門,然後將女孩抱到餐桌旁放在一隻椅子上,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將其包裹住,然後跑到壁爐邊用力吹那點即將燃盡的木炭,又加了幾根細木讓爐火重新燃起。待他走回餐桌旁,尤西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只見她睜着眼睛,眼神惶恐地盯着壁爐中的火苗,彷彿驚魂未定。
“你沒事吧?”米哈伊爾關切地問,“你剛纔好像夢遊了,光着腳就要走到雪地裡,這樣很危險!”他忽然想起還有窗戶沒關,趕緊走過去關嚴,再又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尤西婭渾身顫抖,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你怎麼了?”米哈伊爾看着她問,“是不是又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尤西婭深吸了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擡眼看了看米哈伊爾,顯得有些愧疚:“我剛纔那個樣子,一定嚇到你了吧?”
“嚇到我是小事,”米哈伊爾說,“反正我先前做夢大喊的時候肯定也嚇壞你了。不過你這樣真的很危險,就這樣走出去凍壞了怎麼辦?”
尤西婭沒說什麼,只是裹緊了衣服。“你是不是夢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了?”米哈伊爾問。
尤西婭搖搖頭,但眼中依然泛着淚花。
“其實我跟你一樣,總是會做同樣的夢。”尤西婭說,“我在夢中總能看到遍地的白雪,晴朗的夜空中有綢緞似的熒光,在遙遠的天際搖曳飄颻。古人說,那是女武神瓦爾基里驅馬在夜空中奔馳時,鎧甲閃耀的光芒。但是在我的夢裡,它似乎還有其他含義……”
米哈伊爾搬了只椅子,在她的身邊坐下。
“其實我從小就有夢遊症,”尤西婭說,“小的時候每次夢遊,父親都會輕輕地攔住我,把我放回牀上。爲了哄我睡覺,他給我買了一本名叫《所羅門的鑰匙》的童話書。那是本關於古代猶太君主所羅門王的故事。我非常喜歡那本書,每天都抱着讀,幾乎愛不釋手。稍大點後,我夢遊的次數逐漸減少了,開始說夢話。而且奇怪的是,我說的不是波蘭語,也不是烏克蘭語或者俄語,而是一種沒聽過的語言。父親因爲做生意認識很多各種各樣的人,因爲擔心我,所以到處打聽,希望能找出我的癥結所在。後來終於有個自稱是維京人後裔的烏克蘭人認出了那種語言。據說那是古諾爾斯語,源自中世紀冰島語,是北歐西部的一種古老方言。父親驚訝於我怎麼會說這種語言,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因爲我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會說話,就好像很多人都記不得自己做過的夢一樣。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那些夢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只是總會莫名地感到很害怕。所以我想找出其中的緣由。我問了所有可能瞭解這方面的人,去圖書館查閱了很多資料,結合自己得夢境試圖尋找真相。但我瞭解得越多,卻發現那些東西越可怕。我在夢裡經常會反覆說一個名字——斯瓦托夫達,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個古老的地名,在現在的冰島南部、瓦特納冰原的邊緣,現在的努普斯塔澤附近。那裡曾經發生過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是……”米哈伊爾忍不住打斷她,“你應該沒去過那裡,對嗎?”
“對,”尤西婭點點頭,“而且我也根本不會說古諾爾斯語。所以問題就在這兒——我爲什麼總會在夢裡看到北歐的冰原和極光,還會說冰島的方言。爲此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試圖尋找這一切的根源。後來我發現那些夢似乎跟我一直在讀的那本書有關,那本《所羅門的鑰匙》。在猶太人的傳說中,以色列國王所羅門由於得到了天使書寫的《羅潔愛爾之書》,獲得了自由召喚和操縱惡魔精靈的能力。這本書記載了召喚的規則和咒語,由於是女巫們的翻譯,內容和詞彙艱澀難懂。但是對於由希泊來文翻譯過來的,它們又簡潔明瞭。以色列的國王大衛的兒子所羅門,在得到上帝的鑰匙之時,人們開始崇拜他,恐懼他,服從他。這時候,所羅門就需要更大的力量,需要獲得魔法。於是他開始召喚惡靈,讓惡魔和精靈爲他尋找更強大的力量。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狩獵者嗎?它們就很像書中所寫的惡魔和精靈。”
“真的……有狩獵者嗎?”米哈伊爾問,“它們究竟是什麼?”
尤西婭蜷縮着身子盯着爐火,裹緊自己身上的外套,抓住衣服的手在微微顫抖:“狩獵者,原本都是很古老的種族,他們血統高貴,希望自己能與神相媲美,併爲此不惜一切。黑暗勢力看到了他們的慾望,誘惑他們用靈魂做交換,他們因此便成了擁有神力的異靈,一直以來爲黑暗勢力尋找有價值的靈魂。它們認爲那些靈魂能讓黑暗的力量更強大,因此不擇手段。它們就像書中所寫的惡靈,被從死亡之國召喚出來,成爲追尋靈魂的工具。
那些原本幫所羅門王翻譯咒語的女巫擔心他的野心會招致災禍,暗中阻撓他的召喚。後來我發現,自己在夢裡經常會說的那個地名,斯瓦托夫達,據說就是女巫的故鄉,真正有巫師血統的人都來自那裡。我的夢似乎是有記憶一樣,夢裡的一切彷彿就曾發生在我自己的身上。但我知道那不是記憶,而是我根據自己讀過的故事和相關傳說編織出來的夢境。在夢裡,我的名字叫伊薩菲婭,是一個生活在冰島南部努普斯塔澤的女孩。而且我生活的年代是十八世紀,正處於漫長兒黑暗的‘獵巫運動’的末端。獵巫運動是中世紀對歐洲女性長達三百年的殘忍迫害。在王權逐漸取代神權的中世紀,教會企圖通過迫害女巫,進一步鞏固統治地位。沒有人在意女巫是否是邪惡的象徵,獵巫行動本質上就是一起曠日持久的羣體暴力時間。施加暴力的人反而收到尊敬,被迫害的人羣卻無人爲其訴苦。人們把饑荒、戰亂、瘟疫個各種天災人禍的出現全部歸咎在女巫身上,而識別女巫的方法也是極其殘忍,造成大量無辜的女性慘遭迫害。宗教人員通過在女性身上尋找所謂的魔鬼的標記來判斷她是不是女巫,比如胎記或者痦子都有可能成爲魔鬼的標記。而且根據相關書籍中提供的理論,女巫對疼痛不再敏感,所以人們隨心所欲地對女巫們施行各種酷刑來證明。比如將燒紅的鐵塊烙在她們身上、讓她們將手伸進沸騰的水裡取聖戒,一旦留疤就是女巫。這種荒誕做法的結果就是,無論被審判者是否有罪,她們都只有死路一條。在獵殺女巫的數百年裡,沒有法律、沒有道德、沒有申訴、沒有人權、沒有證據,只有誣告、誹謗、嫉妒、變態、虐待狂和不見天日的罪惡。這場曠日持久的獵巫運動導致(使)歐洲女性及整個歐洲的人口數量大幅減少,社會動盪不安,百姓民不聊生。我的夢中就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可怕情景——數不盡的無辜女性被誣告、逮捕,受盡嚴刑拷打。
即使是在遠離歐洲大陸的冰島,這樣的可怕行徑依然普遍存在。在努普斯塔澤,1782年冬天,教會的人搜索了整個村鎮,逮捕了幾乎所有被懷疑的女性,將她們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每天受盡折磨與摧殘。伊薩菲婭和她的母親都被抓了起來,被關在不同的牢房裡,每天在同伴們淒厲的慘叫和哀嚎聲中絕望度日,一邊等待死亡,一邊祈禱自己的親人能倖免於難。聖露西亞節(St. Lucia Day,北歐傳統節日)那天,負責關押她們的看守似乎心情很好,於是對女囚們說,節日這天可以特赦,只要能對他提出的問題給予正確答案,就可以得到赦免。‘據說女巫都有預知能力,所以你們應該慶幸它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那個看守得意地打量着我們,從我們之中選出一個女孩,讓她站出來,然後冷笑着問她:‘你知道,我會選擇你們當中的哪個人,作爲今天的露西亞女孩?’他面前的女孩戰戰兢兢,用顫抖的聲音說:‘我。’
看守笑了,看着面前的女孩笑得咬牙切齒。‘恭喜你,答對了!’他說,‘你很幸運,你就是今天的露西亞女孩!’
按照節日傳統,被選爲露西亞女孩的人要頭頂蠟燭,在黑暗的冬天爲人們送去光明。爲此他們專門做了一個蠟燭花環,戴在那個女孩的頭上。這一過程中那個女孩一直在心驚膽戰,生怕他們會突然傷害自己。但他們只是點燃了她頭頂的蠟燭,然後對她說:‘親愛的,你可以走了。’女孩不敢相信,又極其渴望逃離。她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看着牢房裡其他的女性同胞們,她們用羨慕與鼓勵的眼神目送着她,既替她感到慶幸,又嫉妒她能脫離苦海。女孩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慢慢地往外走,眼看距離逃脫只有一步之遙,卻突然被攔住。
‘我們差點忘了,’那個看守說,‘在羅馬帝國的傳說裡,露西亞因爲拒絕與未婚夫結婚,被刺瞎了雙眼。’聽到這句話的女孩再也不敢邁出一步,她站在那裡,眼中滿是絕望。
‘那麼,’看守悠閒地走到她身邊說,‘你還想從這兒走嗎?’
無疑,無論那個女孩做何選擇,她都難逃一死,之前承諾的自由只是殘酷的誘餌!
‘我不走了,’女孩流着眼淚絕望地說,‘請不要傷害我……’
‘不,你想走。’看守說,‘我們已經答應了放你走,就要遵守承諾。倒是在那之前……’他突然一把抓住女孩的後脖頸,另一隻手舉起刀子,殘忍地劃瞎了女孩的雙眼。女孩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聽得所有人心驚膽寒。但殘忍的看守依然不可能罷休,他有用沾這鮮血的尖刀割開了女孩的喉嚨,因爲在最初的傳說中,這就是露西亞所有的遭遇。對其施用了殘忍的酷刑之後,看守遵守承諾給予了她‘自由’。女孩用手捂着自己被割開的喉嚨,拼命地做着最後的喘息,跌跌撞撞地邁着步子,拼盡最後的力氣向外面走去,卻在即將踏出地牢大門的時候訇然倒下,只有上半身探出了門外,鮮血染紅了門前的雪地。所有人都陷入了徹底的絕望。
獸性得到發泄的看守者彷彿感覺很暢快,他們狂笑着,享受着死亡與恐懼給他們帶來的快感。其中一個人甚至歡愉地接連打開了所有牢房的鐵門,大笑着說所有人都可以出來,每個人都能獲得自由,只要她們勇敢地邁步走出。所有人都不敢邁動半步。一個獄卒看中了一個漂亮的女孩,不顧她驚恐地叫喊,將她從牢房裡帶了出去。‘告訴我,美人兒,’獄卒猥瑣地貼近她的臉,用手指把玩着她耳邊金色的髮絲,‘誰會是下一個能獲得自由的幸運姑娘?’站在那的女孩心驚膽戰,恐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卻仍奢望能比別人多一天。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徹底攝住了她的心魄,她顫顫巍巍地慢慢擡起一隻手,指向了與自己被關在同一牢房的伊薩菲婭。
‘真可惜,’獄卒撇撇嘴說,‘我承諾你們只要答對了就能獲得自由,可惜你說錯了。’那女孩顫抖得更厲害了,渾身劇烈地打顫,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你纔是我選中的幸運姑娘,我喜歡你,想讓你自由,你卻將機會給了別人,還傷了我的心。’他說這話的時候貼近女孩的臉,像野獸一樣嗅着她的頭髮。那女孩已經開始了絕望的哀嚎。‘可是怎麼辦?我已經愛上你了!你這麼漂亮,哪個男人會不愛?可是我差點忘了,女人從來就是用美貌蠱惑男人的!她們讓男人愛上自己,爲的就是玩弄他們,讓他們心甘情願付出代價!真理之神愛上了內裡的特洛伊女子,甘願賜予她預知未來的能力,她卻拒絕了神的愛意!惱羞成怒的真理之神對她下了一個詛咒,讓別人永遠不相信她所說的話,因此註定她永遠知道真相卻無力阻止悲慘的事情發生。她預言若是將木馬迎進城內,特洛伊城必遭毀滅,卻無人相信,特洛伊就這樣滅亡了。美麗的女人自古就是災禍,親愛的,她們善於用謊言蠱惑人心!’
說着,在女孩驚恐絕望的眼神中,他舉起尖刀,殘忍割下了女孩的舌頭。他要讓女孩再也不能說話,作爲對她不識擡舉的懲罰。被割掉舌頭的女孩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着,想要喊卻喊不出聲,嘴中的鮮血被她賣力的呼吸吸進喉嚨裡,嗆得她喘不過氣。牢房裡所有的人都蜷縮着依偎在一起,驚懼地看着地上的女孩在絕望中慢慢死去。
沒有人敢哭出聲音,她們都害怕下一個就是自己。獄卒卻冷笑着看向牢房裡的伊薩菲婭。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是在欣賞自己嘴邊的獵物。‘既然剛纔的幸運姑娘選中了你,那你就是下一個有幸能獲得自由的人。’
伊薩菲婭心如死灰,因爲她知道對方口中所謂的‘自由’意味着什麼。
‘別害怕,親愛的,’獄卒不緊不慢地說,‘也千萬不要放棄。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正是你擅長的,你不是有預言能力嗎?那你來告訴我,你隔壁的牢房裡還有幾個人?這應該難不倒你!當然,你們面前的門都開着,你可以走出來用眼看。這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只要你說對了,我保證你可以獲得自由。我們可以玩一個小小的遊戲,一旦你說錯了,隔壁牢房裡所有的人將代替你獲得自由,而你,就得留下。’
這簡直是最殘酷的選擇,犧牲自己保全他人,還是犧牲所有人換取生的機會?他們在提出這一問題的時候就已經設下了人性的陷阱,就想看看她在對死亡的恐懼面前會如何選擇。伊薩菲婭旁邊的獄友緊緊抱住她的一隻胳膊,不讓她走出去看。因爲就算看了,恐怕也只是一樣的結局。但伊薩菲婭知道自己不用看。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轉身面對牢房的牆壁。‘四個人。’她說。沒有驚慌,沒有恐懼,只有接受一切的坦然。
獄卒笑了。那笑聲令人不寒而慄。他擺擺手示意隔壁牢房裡的人都走出來,裡面的人彷彿遲疑了片刻,然後慢慢地走出鐵門。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伊薩菲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驚訝地看着那個最後走出來的人,那竟然是自己的母親!謝天謝地,原來自己的母親還活着!她傷痕累累,面容憔悴,可萬幸的是,她還活着!伊薩菲婭熱淚盈眶,她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可是如果剛纔那個人說的是真的,如果她猜錯了,就可以放走隔壁牢房所有的人,那麼,自己的母親也可以倖免於難!她在淚光中看着自己的母親,只要親人有機會能活下去,她就算死得再痛苦,也會感覺到莫大的欣慰!母親也看着她,憔悴的目光中露出慈愛的微笑。她看到母親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但她卻在驚訝中恍然讀懂了母親的脣語——‘活下去!’
不,媽媽……她拼命地搖頭,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母親用最快的速度衝向身邊的獄卒,抓起他手中的刀迅速自刎。伊薩菲婭大喊着衝過去,母親卻已經癱軟在地,鮮血汩汩地不斷流淌。‘媽媽!不——’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絕望地將母親攬進懷裡,卻依然無法挽救她即將逝去的生命。眼睜睜地看着懷中的母親痛苦地嚥下最後一口氣,她心如刀絞。她痛哭着將母親放下,大喊着衝向獄卒,像學着母親的樣子了結自己。身強力壯的獄卒卻一下攔住了她。
‘走吧,親愛的,恭喜你獲得了自由!’伊薩菲婭看着他們,含淚的目光中盡是悔恨與悲憤。其中一個人不由分說將她推了出去。他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帶着無盡的痛苦活下去,讓靈魂在漫長的歲月中腐朽枯萎。於是伊薩菲婭就成了唯一一個‘活着’走出來的人,或者說,她的心已經死在了那暗無天日的冰冷監獄。
伊薩菲婭心灰意冷地走在寂寥荒蕪的冰原上,漫長的寒冬將大地籠罩在無邊無際的夜黑夜之中,彷彿再也見不到溫暖的陽光。伊薩菲婭在泛着微光的夜色中尋找着河流,她想要跳入冰河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知在徹骨的寒冷中走了多久,在一片荒蕪的曠野中終於看到了河流。寬闊的河面如同潔白的絲帶在遼闊的平原中蜿蜒流淌。伊薩菲婭走到河邊,踏破岸邊的冰蓋,趟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卻令她頓覺猶豫,甚至萌生了退意。她咬着嘴脣低聲啜泣,痛恨自己沒有勇氣。就在這時,伊薩菲婭發現冰冷的河面彷彿泛着一層幽微的光澤,她擡起頭,看到晴朗的夜空中有綢緞般的熒光,在遙遠的天際搖曳飄颻,猶如發光的河流在夜空中蜿蜒流淌。伊薩菲婭淚流滿面,她感嘆於這流光的美麗,卻又痛恨苟活下來的自己不配欣賞如此奇幻的美景。正在讚歎與感傷之時,她忽覺自己周圍似乎有什麼異樣。彷彿有什麼難以捉摸的事物飄忽不定,在寂靜的夜色中徘徊遊蕩。伊薩菲婭定睛細看,卻驚訝地發現這狂野之上似乎有一團黑影在頭頂盤旋,看不到形狀,彷彿一團漂浮的陰影,比黑夜更黑,任何夜光都無法將其顯現。不久,伊薩菲婭突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那聲音不知來自何方,卻又無處不在。
‘去吧,’那個聲音緩緩地說,‘去找到她。只要你找到她,你的母親就可以復活,你就可以再見到親人。’
‘你讓我去找誰?’伊薩菲婭對着黑暗問。
‘你看向上面,’那個無處不在的詭異聲音說,‘只要夜空中有這種明亮的流光,光芒之下就一定能找到她的身影。因爲是她的歌聲喚來了這明豔的光芒,她在用這種方式指引人們在黑暗中找到她。’
‘只要我找到她,就可以將母親還給我嗎?’
‘當然,’黑影說,‘只要你找到她,我就可以實現你所有的願望。’
‘你究竟是誰?’伊薩菲婭大聲問。
‘我是你最後的希望。’說完這句話,那個聲音就此消失了,盤旋的黑影也無影無蹤。
伊薩菲婭走出冰河,向着光芒之下遼闊的冰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