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情節可謂平淡無奇,恰似馬提亞斯那段時間的心境,他對米凱爾的這本新書似乎並沒有太多興許,只能耐着性子閱讀和修改這本新書的手稿。但他的心緒卻在元旦前夕的一天發生了改變。那天天氣很冷,馬提亞斯邁着極不情願的步子跟隨米凱爾來到小會議室,而後者還在興致勃勃地講着自己打算寫進書裡的歷史故事,結果兩人推開門卻發現小會議室裡有人。那是馬提亞斯第一次見到阿納斯塔西婭,一個清麗脫俗的安靜少女,穿着深灰色毛衣、格子半身裙,一頂別緻的貝雷帽下面,兩條俏皮的辮子搭在肩前。而更令馬提亞斯感到窒息的是她擡頭的那一瞬間,一雙湛藍的眼睛如同清澈的湖水,讓站在米凱爾身後的馬提亞斯頓時淪陷。
“對不起,我以爲這房間裡沒人……”她正坐在小會議室的椅子裡讀一本書,見有人進來,立馬站起身打算離開。
“沒關係阿納塔,”米凱爾親切地喊着她的小名說,“我們正在討論新書的細節,你也一起聽聽吧!”
女孩似乎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留下,正在猶豫的時候米凱爾很自然地向她介紹了身後的馬提亞斯,說他是自己的助手。
“你們學校放假了嗎?”他笑着問女孩。
“今年有點冷,南方也已經下了好幾場大雪,所以我們放假了比往年稍早了一點。”女孩說。
一旁的馬提亞斯聽了他們的談話才知道,這個叫阿納斯塔西婭的女孩原來就是出版社老闆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的女兒,在敖德薩音樂學院上學,這所年輕的學校位於烏克蘭南部黑海北岸的港口城市敖德薩,那裡比北方稍微暖和一點,但那年冬天冷得早,黑海北岸的不凍港也有了結冰的跡象。但馬提亞斯並不關心這些,他的眼睛裡只有面前這個面容清秀的美麗女孩,她似乎與米凱爾相識已久,兩人正在親切地聊天,米凱爾還給她讀了自己剛剛寫完的章節,女孩似乎很感興趣,並鼓勵他繼續寫。那天他們三人在小會議室裡討論了很長時間,原本對這一工作感覺有些沉悶的馬提亞斯心情也豁然開朗,從此打內心裡不再抗拒與米凱爾之間的合作,因爲這可以讓他有機會見到那個令自己一見傾心的女孩,從那天起她的臉龐就成了馬提亞斯輾轉難眠時腦海中不斷浮現的一輪明月。
在那之後,米凱爾和馬提亞斯討論寫作的事情,阿納斯塔西婭也時常加入進來。她很聰明,經常會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用女性特有的敏銳與細膩大膽提出自己的建議,確實給了米凱爾不少靈感。馬提亞斯也對她的聰慧靈動刮目相看,因爲在他之前的印象裡,女人大都是沒什麼自主思想的簡單動物,這個女孩跟兩個男人說起話來卻顯得大方得體、遊刃有餘。因此他們三個人的交談甚是愉快。
不過好景不長,元旦前氣溫驟降,大風大雪,一連好幾天沒見到太陽,結果米凱爾就得了風寒,一開始只是咳嗽,後來引發了肺炎,待在家裡出不了門。但他仍一心想要寫作,於是帶着病體在家裡敲打字機,然後每天讓人將寫好的手稿帶到出版社,由馬提亞斯和阿納斯塔西婭做修改。沒有作者在場的兩人倒也盡職盡責,每天拿到手稿後由馬提亞斯在小會議室裡讀出來,然後和阿納斯塔西婭討論怎樣修改。阿納斯塔西婭還專門搬來一臺打字機,由於需要修改的地方較多,而且考慮到通順,從用詞到語法都要做出改動,因此每份手稿幾乎都需要在打字機上重寫一遍,不然原稿會被塗改得亂七八糟。
但米凱爾的手稿有限,年輕人的工作效率又很高,所以他們通常只需要半天的時間就能將當天的書稿改完。剩下的時間他們就討論其他的文學作品,從列夫·托爾斯泰談到普希金,從《戰爭與和平》討到《安娜·卡列尼娜》,並且借鑑那些文學名著給予的靈感對米凱爾的書稿進行再創作,並沉浸其中樂不思蜀。
東正教聖誕節(1月7日)當天,病情基本好轉的米凱爾帶着自己的助手馬提亞斯去出版社老闆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的家中做客,那天阿納斯塔西婭穿着一身潔白的衣裙,在節日的燈光中宛若明亮的仙子。她爲大家彈了鋼琴,還與客人們談笑風生,以至於馬提亞斯以爲自己喝多了松子酒,因爲在他眼中的阿納斯塔西婭明亮耀眼,彷彿散發着一層皎潔的光暈。爲了儘量少喝點酒,馬提亞斯自告奮勇地去廚房裡切火雞,可就在他握着刀笨拙地在火雞身上刮來刮去的時候,阿納斯塔西婭的身影卻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那部書稿,是我拿給爸爸看的。”
“什麼?”馬提亞斯猛不丁地聽到她的聲音有着慌張,一刀陷進雞後腿裡怎麼也拔不出來。
“你修改過的那部米凱爾的《放逐歲月》,是我拿給爸爸看的,當然,我先讓米凱爾本人看了你的修改筆記,並跟他說,他應該見見這位對他的作品如此用心的校對人員。”
“佩德爾維茨小姐,謝謝您的賞識,我……”
“是我將你推薦給米凱爾,說服他讓你做助手。”
“佩德爾維茨小姐,我只是個資質平平的校對員,您爲何……”
“其實我早就看過你修改的作品,你的文筆甚至比那些以作家自居的人更勝一籌,你不應該在校對工作上埋沒了自己的才華!”
她的最後一句話似乎說到了馬提亞斯的心裡,他的心中此時如同起風的海面,臉上卻還要故作平靜。他裝作將切好的火雞擺盤,藉此避免與女孩的目光對視。恰在此時,米凱爾走進廚房問是否需要幫忙,馬提亞斯客氣地說不用了,隨即端起一大盤雞肉向餐桌的方向走去。
待所有人都坐下後,男主人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起身宣佈,復活節前就讓自己的女兒和米凱爾·埃利諾斯訂婚,選個日子夏天結婚。
簡短的一句話,馬提亞斯聽了卻頓覺頭暈目眩。他一直以爲阿納斯塔西婭還在上學,卻原來即將成爲米凱爾的未婚妻!他感到一陣窒息,卻還要強顏歡笑表示祝賀。他微笑着向米凱爾舉起酒杯,然後向自己的老闆佩德爾維茨先生點頭致意,卻唯獨沒有去看對面的女孩。他知道女孩的視線一直在注視着自己,卻沒有勇氣迎向那熾熱的目光,只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以此阻止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那一天,他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住處的,地上厚厚的積雪打溼了腳踝,他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雙腳已經凍僵。
聖誕節過後,馬提亞斯便委婉地中止了與米凱爾的合作,不再做他的助手,回到了自己原先的校對崗位,但他知道自己在出版社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他已經決定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在他的心中放不下。
馬提亞斯趁着夜色來到阿納斯塔西婭樓下,用寫着字的紙飛機向高窗中的姑娘傳達了信息——今晚我會一直等你。果然,鄰近午夜的時候,女孩家裡和附近其他樓房裡的燈都熄滅了,馬提亞斯卻依舊在寒冷的冬夜中靜靜等待。午夜時分,樓下的大門在輕微的吱呀聲中被打開,女孩穿着單薄的衣服輕步走了出來。他們在無人的街道上迎面相擁,馬提亞斯褪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
“我等父親睡着了纔敢偷跑出來。”她說。
“我要走了,阿納塔。”
“不,爲什麼突然要走?”
“我今天來只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阿納斯塔西婭用含淚的雙眼看着他:“我不想失去你,可我還有家人,還要上學,而且……”
“而且很快就要結婚了。”馬提亞斯搶過了她的話。
“那是沒有辦法的選擇。母親離開後父親的生命裡只有我,我不能不聽他的。那會傷害他。”
“所以你就選擇放棄我?”馬提亞斯說。
“不,馬提亞斯,”阿納斯塔西婭擡起頭來看着他,用力地搖頭,“我永遠都不會放棄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是我靈魂的所有給養!失去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婚姻與愛無關,可如果你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
她說話的時候馬提亞斯也一直在用力地搖頭:“我做不到,”他決絕地說,“我愛你,所以我絕對不能看着你投入別人的懷抱!那是我絕對不能承受的!沒有男人能接受那樣的殘酷!”
“所以你們男人的愛就是佔有?”阿納斯塔西婭平靜地說,語氣中已經沒有了懇求,“如果無法擁有,你們就堅決放棄,眼不見心爲淨?”
“我和你一樣,”馬提亞斯說,“別無選擇。”
“我並不奢望擁有你的愛,”她說,“你對我而言就像太陽,如果沒有你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我不能失去你,卻從未想過要獨佔你的陽光。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以爲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靈魂伴侶,還能一起讀書、寫作,一起討論全世界的文學名著!我認爲這些都不會因我跟誰結婚而改變。你就像我呼吸的空氣,沒有你我就會窒息。但你卻想要獨佔我的月光。難道你就沒有家人嗎?你不需要工作和學習……”
“別說了,阿納塔,”馬提亞斯也平靜且決然地打斷他她,“爲了你我可以拋下一切!我只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我很想,”阿納斯塔西婭看着他說,“可我不能那樣。”
“我知道了,”馬提亞斯點點頭說,“我愛你,但我必須要走了。我知道那很難,但我希望能儘快忘記。請你也忘了我吧!”說完這句話,他後退幾步,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阿納斯塔西婭想將外衣還給他,他卻對女孩的呼喚再不迴應。
馬提亞斯·韋德科普離開哈爾科夫,一路往北去了幾十公里外的別爾哥羅德。雖然同屬蘇聯,但別爾哥羅德已經是俄羅斯的領地。馬提亞斯在那裡的一家印刷廠找到了一份工作,因爲沒有經驗,所以被安排做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切紙工。這種工作枯燥且頗費力氣,每天要做的就是將一摞摞的白紙搬進切紙機裡,再搬出來,周而復始,就像機器一樣單調乏味。爲了打發無聊的時間,他看了高爾基的自傳三部曲,只要一有時間久沉浸在書裡,藉此拋卻所有想忘記的過往經歷。
但阿納斯塔西婭這邊,日子卻過得並不如意。剛剛完成學業的她便在父親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的安排下與米凱爾·埃利諾斯結婚。婚後,丈夫整日沉迷寫作,對妻子逐漸冷漠,但他卻再也寫不出一本拿得出手的作品,彷彿之前的幾部成名作已經耗盡了他所有才華,爲了尋找靈感他整日翻越歷史書籍,希望能找到書寫史詩故事的題材。他想將浩瀚的歷史寫進自己的小說裡,卻無奈江郎才盡,總是寫到一半就前功盡棄。包括那本之前寄予很大希望的《加利西亞》,也就是馬提亞斯幫他修改的最後一部作品。他不想再繼續那本書的寫作了,因爲他發現書稿裡到處都有馬提亞斯的印記。那個自認聰明的助手一定是趁修改的機會摻雜了很多自己寫的東西,以至於有一天米凱爾閱讀已經寫完的部分章節時,卻發現幾乎已經不認識自己的作品。他當然知道那是馬提亞斯和阿納斯塔西婭聯手創造的“傑作”,自己生病的那些日子,兩個人天天見面,打着替自己修改新作的幌子,實際上早已暗生情愫。這一點米凱爾在自己被修改的小說裡就能看出端倪,原本主人公是弗蘭茨·卡爾的作品,卻突然冒出一個名叫“安塔里斯”的異鄉人,顯然是助手有意暗指他自己。而且自己的妻子阿納斯塔西婭必定也參與其中,原本應該屬於弗蘭茨的愛情故事,卻在女主角的移情別戀中偏離主題,這背後的隱情作爲原作者的米凱爾當然心知肚明。阿納斯塔西婭似乎已經喜歡上了那個籍籍無名的校對員,而他只是碰巧修改過自己的成功作品《放逐歲月》,阿納斯塔西婭就認爲他的才華甚至已經超過自己。
東正教聖誕節那天,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在餐桌上宣佈了女兒的婚約之後,馬提亞斯便不再做自己的助手,不久後更是不告而別,這幾乎更坐實了他與自己的未婚妻互生情愫的事實。至於結婚後自己的妻子與他是否還有聯繫,是否仍然對他念念不忘,他已經無暇關心,而是將幾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寫作上。因爲他相信只要再次寫出能讓自己名聲大噪的作品,就能向妻子證明自己的寫作實力,她就不會再覺得那個至今從未拿出哪怕一部像樣作品,只會對別人的作品指手畫腳的馬提亞斯比自己更有才華。
除此之外,米凱爾還在岳父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的北頓涅茨出版社任職,職位是副主編。佩德爾維茨先生承諾,只要他好好工作,主編的位置會給他留着,而且等自己退休以後,他就是北頓涅茨出版社的老闆。
米凱爾對岳父的家族產業並沒有太大興趣,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與此同時,在敖德薩音樂學院畢業的阿納斯塔西婭不想在家裡做倍受冷落的金絲雀,她在哈爾科夫第八音樂學校當了一名音樂老師,業餘時間還寫寫曲子什麼的,生活也算有模有樣。但夫妻兩人的感情似乎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兩人對彼此還沒有對待各自的工作有熱情。米凱爾經常會在出版社加班加點忙到很晚,處理成堆的文稿,有時下班後就乾脆逗留在辦公室裡埋頭寫自己的小說,也不願回家面對那個假裝愛自己的妻子。阿納斯塔西婭有時則會帶着學生們參加演出,如果是去外地很有可能一連幾天都不回來。兩個人的婚姻似乎剛剛開始就已經名存實亡。甚至連像情人節這樣本應甜蜜的日子,兩個人都格外默契地各忙各的,誰也沒有提出給彼此一點時間,陪另一半度過一個難忘的節日。但米凱爾還是刻意比平日稍早一點回家,考慮到自己的妻子如果做好了晚飯想共進晚餐,最好不要讓她失望。結果夜裡走進家門,失望的是他自己。家裡像往常一樣一片冷清,沒有開燈也沒有晚餐,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寂靜,宣告他期待溫存時光的幻象成爲泡影。他頹坐在黑暗中的沙發裡,任憑孤寂侵蝕。
夜深的時候,寂靜中傳來了開門聲。阿納斯塔西婭帶着室外冬夜的寒氣走進來,一邊脫鞋一邊打開燈,發現自己的丈夫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裡,猛不丁嚇了一跳。
“你爲什麼不開燈?”她問自己的丈夫。
“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米凱爾反問她。
“我帶學生們去演出了,”她說,“在哈爾科夫俄羅斯戲劇院,有點遠,還要送學生回家。”
“去演出了?”米凱爾說,“在情人節的晚上?”
“我本來打算改到明天的,結果你知道,學生家長們大概都希望今天能由老師把他們的孩子帶出去,所以就有了今晚的這次演出。”
“所以老師就不用過情人節了?”
阿納斯塔西婭知道丈夫在有意埋怨自己,這會兒她也覺得有些虧欠。這時米凱爾從沙發上站起來,手裡拿着一小束玫瑰。“今天我刻意早下班,趕回來卻發現家裡空無一人。”
“就像我無數個夜晚回到家裡看到的。”阿納斯塔西婭說。
“我知道自己平時工作太忙,很少有時間陪你。可我也不是每天都回來那麼晚。”
“好像我就有義務在家等你,做好一桌豐盛得飯菜,說不定你哪天會破天荒地回來吃飯。”
“至少在情人節這天應該是這樣的。”米凱爾說。
阿納斯塔西婭覺得他說的話毫無理由,但考慮到自己的丈夫今晚刻意早回,而且還帶着鮮花,他原本只是想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在這樣一個日子裡似乎沒錯。
“對不起,”她說,“我該早點回來的。”說着它走到丈夫身邊,一隻手主動接過那束鮮花,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着他的手臂。
米凱爾握住她的手,阿納斯塔西婭以爲他想要愛撫自己的手背,但他所做的卻是將妻子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開,隨後轉身走進房間。
“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休息吧。”
兩人這種若即若離的婚姻狀態一隻持續到復活節前夕。復活節那天,兩人來到亨裡克·佩德爾維茨先生的家中共進晚餐。趁着去廚房端菜的空檔,阿納斯塔西婭在丈夫耳邊輕聲說:“我懷孕了,聖誕節前你就能做父親!”
“真的嗎?”米凱爾驚喜不已,原本有些冷漠的臉龐轉瞬間笑逐顏開,“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是真的,”阿納斯塔西婭說,“我能感覺到他!”
米凱爾本想將盤子裡的羊肉端到餐桌上去,卻高興得一股腦將盤子扔回到竈臺上,然後雙手抱起自己的妻子,抱着她來到餐廳裡,將這一突如其來的喜訊告訴給佩德爾維茨先生。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佩德爾維茨先生高興得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上帝保佑,我還以爲你們一直在齋戒呢!”他的口無遮攔讓兩個年輕人有點難爲情。幸好這位識大體的老人及時端起酒杯,建議一起慶祝,才化解了尷尬。
阿納斯塔西婭懷有身孕,作爲丈夫的米凱爾在高興之餘,其實還隱隱有所顧慮。因爲他知道自己很少與妻子溫存,而且,令他始終無法釋懷的是,情人節那天夜裡妻子回家很晚。雖然她解釋說自己帶學生去演出了,可那天畢竟是情人裡,在那個兩人都應該儘量營造浪漫氣息的夜晚,妻子卻比平時回來更晚,難免會讓人胡思亂想。
而且臆想這種東西,一旦生根發芽往往很快就會茁壯成長。所以在妻子懷孕期間,欣喜、關愛與猜疑、揣摩一直此消彼長、此起彼伏,弄得他自己都有點精神恍惚。
阿納斯塔西婭分娩的那天大雪紛飛,米凱爾在醫院走廊裡焦急等待,一直來回踱着步子。當產房的門終於打開,護士抱着新生的嬰兒出來,米凱爾快步走上前去,雙手接過那個幼小的生命,捧在手裡仔細地看。然而就在轉瞬間,他心中的狂喜卻頓時煙消雲散。因爲他注意到了嬰兒的眼睛,瞳孔的顏色與自己的並不相同。米凱爾自己有一雙藍色的眼睛,而此時手中嬰兒那雙棕色的瞳仁,卻讓他想到了那個最不願想起的人——馬提亞斯·韋德科普!
聯想到那個妻子晚歸的情人節之夜,米凱爾的意志幾乎在頃刻間崩塌。以至於妻子想讓他給女兒取個名字的時候,他只是微微一笑,平靜地說:“我相信你能想出最好的名字。”
於是阿納斯塔西婭給自己的女兒取了個非常好聽的名字——納斯塔加,乳名“尤西婭”。
這個名字寄託着美好的希望,可她不知道的是,之後等待她的,將是愈陷愈深的絕望。
時值1931年,等待着人們的,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