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相遇總是猝不及防,而離別多是蓄謀已久。
1923年,馬提亞斯·韋德科普離開自己家鄉的偏遠山村,前往哈爾科夫謀生。他在那裡的北頓涅茨出版社某得職位,由於年青沒有經驗,所以只能從事最基本的校對工作。那可真是個枯燥又繁重的活計,每天埋頭覈對那些密密麻麻的書稿,桌子上永遠放着一本厚厚的詞典,工作一天眼睛、脖子、腰都難受得要命,可就是這樣一份工作,他做了足足三年!因爲——說出來你可能不太相信——他愛上了出版社老闆的女兒。他的老闆是個古板刻薄的俄國人,名叫亨裡克·佩德爾維茨。當然,像他們這樣的底層員工很少有機會見到他,但有一次,編輯部的人對馬提亞斯說老闆要見他,他受寵若驚地跟隨那人來到老闆辦公室,只見那個提醒魁梧的俄國人坐在他的椅子裡,辦公桌上放着一摞厚厚的書稿。老闆指着書稿問這是不是他負責校對的,馬提亞斯有些緊張慌亂,以爲自己的工作出了錯誤,但還是大膽承認了,因爲那就是他不久前剛剛校對過的一部書稿。
“非常好,”老闆點點頭說,“簡直可以直接拿去出版了。”
馬提亞斯被說得心裡沒底,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誇獎自己,還是揶揄,抑或是暴風雨般呵斥的前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老闆非常肯定他的工作,還說他的筆記做得非常好,簡直是專業編輯的水準。校對工作看似很簡單,但實際上非常考驗人。要負責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找出拼寫錯誤、邏輯錯誤,甚至歷史時間、事件背景等等方方面面的錯誤和漏洞,所以辦公桌上放一本詞典是不夠的,簡直要放一套完整的百科全書!不過或許是馬提亞斯初來乍到的緣故,對待工作極其認真。他從來不會在作者的書稿上塗塗寫寫,而是另外準備一個本子,用鉛筆在書稿需要修改的地方標註數字,然後在本子上相應的數字後面做詳細說明,哪錯了,怎麼改,甚至依據是什麼,都寫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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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或許正是看好了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所以才特意傳喚他與自己見面。馬提亞斯以爲只是單純地給予自己肯定與鼓勵,誰知老闆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出乎意料、受寵若驚。
“這本書的作者看了你修改的書稿,”他說,“作者很欣賞你的工作能力,想見面跟你談談。”馬提亞斯幾乎不敢相信,因爲那本書稿的作者當時已經小有名氣,就連孤陋寡聞的自己對他的名字都有所耳聞——米凱爾·埃利諾斯。他已經出版的作品《生命之河》那幾年名聲大噪,甚至連學校裡的老師都會推薦學生閱讀他的作品。而馬提亞斯剛剛校對過的是他的新作《放逐歲月》,涉及到很多與歷史有關的情節,所以在時間、地點、人物等方面或許與史實稍有出入,都被細心的馬提亞斯大膽地指了出來。或許一個自認清高的知名作家被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校對員糾正錯誤會感覺既佩服又有那麼一點點不屑,所以這位作者纔想要會會這個親自爲自己的作品做校對的無名小卒。
於是兩人就在出版社裡一個平時被閒置的小會議室裡碰面了。見了面才知道,那位叫米凱爾·埃利諾斯的小有名氣的作者其實是個溫文爾雅的人,說話彬彬有禮,穿着也十分得體。那天他並沒有穿一身西裝革履以彰顯自己的地位,而是用乾淨體面的格子襯衣和羊毛背心增添了親切感。“或許是我在創作的時候稍有大意了,”米凱爾恭謙地說,“再加上故事背景年代久遠,很多細節沒有認真考證,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錯誤,讓你見笑了。”
“您謙虛了,”馬提亞斯說話的時候心裡也在犯嘀咕,這位作者會不會笑裡藏刀給他難堪?事實證明他多慮了,對方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恰巧對小部分歷史稍有了解,爲了確保無誤還特意翻閱了資料,是我班門弄斧了。”
初次見面的兩個人自然說了很多客套話,但身爲作者的米凱爾·埃利諾斯很快便表明了此次會面的目的——他打算寫一本新書,從自己的童年開始寫,也算是一部半回憶錄式的文學作品,並有意將其打造成像馬克西姆·高爾基的三部曲那樣的自傳體小說。他有意想讓馬提亞斯做自己的助手,幫自己審閱和修改。因爲他相信旁觀者清,作者以外的人一定能指出作者本人察覺不到的疏漏。聽聞此言的馬提亞斯大喜過望,想到與一位知名作家合作寫書定能學到很多東西,他欣然同意了對方的邀請。於是,在出版社老闆亨裡克·佩德爾維茨的授意下,馬提亞斯暫時停止了原來的校對工作,開始一心一意做米凱爾·埃利諾斯的私人助手。
或許是第一次給人家當助手,起初馬提亞斯多少有點不適應,似乎總感覺米凱爾的新作較之以前的作品在風格上有點不搭,而且文筆似乎也有所收斂,不再有之前作品裡的那種大氣磅礴,而是變得支離瑣碎,雖然寫的同樣是歷史題材的小說,卻摻雜了很多個人情節。
馬提亞斯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這大概是一個文思枯竭的作家,一時間寫不出有創作性的作品,便想借着自己前作的名聲,寫點引人注目的歷史故事,美其名曰“史詩鉅作”,藉此提高一下自己的知名度。想到這兒馬提亞斯暗地裡就有點兒懈怠了,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就不好再說什麼,於是只能耐着性子繼續做。
米凱爾的新書名叫《加利西亞》,是他的故鄉的名字,雖然只是塊巴掌大小的地方,自古以來卻是兵家必爭之地,長期爲俄、奧爭奪目標。1795年第三次瓜分波蘭時,西加利西亞被奧匈帝國佔據。故事就是從加里西亞歸屬奧地利的那年開始,他甚至還給自己故事的主人公找了個歷史上確實存在的人物原型——弗蘭茨·卡爾王子,並將其描繪成一個智勇雙全的翩翩少年。可是據馬提亞斯所知,歷史上的弗蘭茨·卡爾實際上是個毫無野心、平庸無能的男人。而且由於父母近親結婚的緣故,弗蘭茨·卡爾既沒有聰明的頭腦也沒有強健的體魄,自幼一直生活在宮廷之中。米凱爾卻將他打造成了一個厭倦了宮廷生活、年紀輕輕便獨自騎馬外出闖蕩的瀟灑王子。他離開維也納舒適的皇宮,獨自騎馬一直往東,來到了水草肥美、風景如畫的維斯瓦河畔,在那裡,他遇到了自稱是德列夫利安人的後代的人,這個神秘的古老民族自古生活在廣闊的東歐平原,居住在原始的木屋裡,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的名字來的斯拉夫詞語древо,意思是“樹屋”。在這個古老而神秘的原始部落裡,他聽到了人們用古羅斯語唱的歌,悠揚的歌謠讚美了第聶伯河畔廣闊美麗的大草原,那裡有像湖面一樣寬廣湛藍的河水,和像地毯一樣碧綠的草地。
弗蘭茨·卡爾聽了他們唱的歌,被歌中所描繪的美景深深吸引,決定前去第聶伯河畔親眼看一看。
自從拿破崙戰爭結束之後,奧地利與俄羅斯的關係就進入了蜜月期。1815年,俄羅斯帝國、奧地利帝國與普魯士王國更是結成了神聖同盟,這三個國家的君主在打敗法蘭西帝國皇帝拿破崙一世後締結同盟,目的是維護君主政體,反對法國大革命在歐洲所傳播的革命理想,旨在鎮壓一切革命運動。
當時的第聶伯河畔屬於俄羅斯帝國,所以作爲奧地利王子的弗蘭茨·卡爾前往那裡簡直暢通無阻。但爲了儘量低調行事,他有意隱藏了自己皇室成員的身份,喬裝成一位遊學的青年,深入到當地的百姓之中體驗純樸的風土民情。有一次,他走累了,便行至河邊打算喝點水,就在他用手捧起河水的時候,卻在河面的倒影中看到,一匹白色的馬在身後的河岸上快速走過。白馬的倒影在河面上略過的那一霎那,他看到了馬背上一個婀娜的身影——藍色的長裙垂下馬背,金色的長髮隨風飄揚。弗蘭茨·卡爾趕緊站起身轉過頭去,卻見一名騎馬的女子剛剛從他身後翩翩走過,曼妙的身影如同一片絢麗的彩雲,在碧綠的草地上急馳而過,卻在他的心中留下了色彩繽紛的剪影。
弗蘭茨·卡爾想要跟上去,無奈馬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姑娘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遠處河岸的樹林中。
弗蘭茨·卡爾沿着女子騎馬行進的方向一直向東走,走了兩天果然看到河水注入一條南北走向的寬闊河道,河面像湖泊一樣波瀾壯闊,河岸兩邊是像地毯一樣碧綠的草地。這裡果然像德列夫利安人的歌中所唱的那樣,風景秀麗宛若天堂!他在這美麗的地方流連忘返,心裡只想着一件事情——找到那個騎馬的姑娘!他沿着河邊四處打聽,熱情樸實的當地人告訴他,那個女孩應該是這裡一位勳爵的女兒,名叫斯維特蘭娜,是這裡有名的漂亮女孩和貴族小姐,家就住在離河岸不遠的山地上,但遺世獨立的勳爵不太好客,所以想要見到這位小姐並非易事。但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在河邊的彼切爾洞窟修道院見到她,因爲她有時會去那裡做禮拜,偶爾還會去上課(早年的修道院建立了若干教育機構,給那些受過教育的階層家庭的女兒來上課)。
弗蘭茨·卡爾聽了大喜過望,決定守候在修道院門外,靜靜等待美麗的姑娘。可是一連等了好幾天,也未見到那個姑娘的身影。他白天靜坐在修道院門前Lavrska大街對面的路邊等待,到了晚上就去歷史博物館旁邊的河畔公園裡找地方露宿。此時正置深秋,河邊的夜晚涼意襲人,他蜷縮在被常春藤覆蓋的長廊裡,睡夢中似乎能看到遍地的白雪,晴朗的夜空中有綢緞似的熒光,在遙遠的天際搖曳飄颻。古人說,那是女武神瓦爾基里驅馬在夜空中奔馳時,鎧甲閃耀的光芒。
“Kalte Flugel……”他不由自主地在夢中喃喃自語,“Kalte Flugel……”他被自己的囈語驚醒,睜開眼睛卻見夜空晴朗,璀璨的繁星如同閃爍的寶石般佈滿夜空。夢幻般的星空下,寬闊的第聶伯河如同一條墜落凡間的銀絲帶,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星光,在迷人的夜色中靜靜流淌。一名女子的身影佇立河邊,泛着波光的河水勾勒出她婀娜的剪影,宛如夜色中靜謐的女神。
弗蘭茨·卡爾驚訝地起身走到河邊,行至那名女子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斯維特蘭娜……”
河邊的女子轉過身來,夜色中她的微笑極其純淨,明亮的眼睛如同閃爍的繁星。
弗蘭茨·卡爾如癡如醉地邁動腳步,不由自主地伸出一隻手,微微顫動的手指緩緩接近那如夢似幻的女子,然而就在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那女子的身影卻如同風中的雪霧,化作一縷星塵,向河面上彌散開去……
弗蘭茨·卡爾再次從夢中驚醒,原來是夢中夢。他猛地從長椅上坐起來,發現天色已亮,公園中瀰漫着稀薄的晨霧,但已經可見零散的路人。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快速起身奔跑着離開公園,向彼切爾洞窟修道院的方向趕去。修道院距離河邊公園很近,待他跑到Lavrska大街,發現修道院門前的街道上人頭攢動,人們的手裡都捧着東西,好像是在趕集。可是這條第聶伯河沿岸的主幹道上怎麼會有集市?弗蘭茨·卡爾步入人羣中,發現接踵而至的人羣都向着修道院的門口涌去。他沿着人潮涌動的方向擡頭望去,卻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修道院門前停着一輛馬車,車斗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一位披着金色長髮的妙齡女子站在車斗旁,正忙碌着爲聚集而來的人發放食物。她面帶微笑,那笑容真誠而潔淨,在白色的霧氣中如同散發着幽微光暈的聖潔天使將雙手伸向黎民百姓,不斷地將手中的麪包、玉米餅、捲心菜、南瓜和胡蘿蔔遞給那些聚攏而來的人們。那些人大都是布衣百姓,想必是前來領取救濟的平苦人民,而修道院通常會有救濟貧民的善舉。弗蘭茨·卡爾顧不想駐足癡望,他立即走上前去,捧起馬車裡的食物,轉身將它們逐一傳遞給那些伸出雙手等待接濟的人們,而且同樣面帶微笑,用真誠的笑容傳遞內心的善意。待晨霧在溫暖的陽光中逐漸散去,馬車裡的食物也很快分發完畢。人們帶着感激的神情手捧食物陸續離開,將街道留給那些奔波忙碌的身影。弗蘭茨·卡爾原本打算跟隨人羣一同消失在繁忙的街道上,轉身欲走的時候,身後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再也邁不動腳步。
“謝謝您,先生!”
弗蘭茨·卡爾無法剋制自己再次轉過身來,面向眼前這個美麗善良的姑娘,她藍色的雙眸如同純淨湖面上的波瀾,不斷盪漾進他的心裡。
“請問,有什麼能幫您的嗎?”女孩真誠地問。
“我從遙遠的地方而來,只爲能見到你。”弗蘭茨·卡爾沒有說出自己心中渴望吶喊的聲音,只是向她禮貌地點點頭,說了句:“沒有,謝謝您。我只是想提供舉手之勞的幫助。”
說完他便強迫自己轉過身,背對着自己心愛的女孩離她而去。因爲他不希望自己的冒昧侵犯了女孩的純潔與神聖。但他當然不會就此離去,因爲只要那個女孩還在這裡,他腳下的路便不再會有其他方向。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依舊每天守候在彼切爾洞窟修道院對面的街道旁,只爲能看一眼自己心愛的女孩。那善良的女子時常還是會用馬車送一些新鮮的麪包和蔬菜來分給窮人,每當這個時候,弗蘭茨·卡爾就會走上前去,默默捧起馬車裡的食物幫忙傳遞給人們。
轉眼間秋去冬來,地上的落葉被白雪覆蓋。有一次,當弗蘭茨·卡爾看到分送完食物的姑娘兩手已凍得僵硬,只能一邊往手中哈氣,一邊艱難地握住繮繩,便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說:“請問,我能給您當車伕嗎?我不要工錢,只是希望您的手能暖和一下。”
那姑娘坐在馬車上看着他,目光中摻雜着詫異與感激。弗蘭茨·卡爾讓她坐進車斗裡,自己則坐在駕駛位上,牽着繮繩驅趕馬車駛向附近的山地。女孩的家就住在山上,一座古老的莊園依山而建,古藤環繞,莊嚴肅穆。弗蘭茨·卡爾並未走進莊園的大門,在門外便向車上的女孩告辭,隨即轉身離開,以剋制自己內心的悸動。雖然這一路上並無過多言語,但他激動的情緒已如這落雪般灑滿了整片沿途。
接下來的幾天,守候在彼切爾洞窟修道院對面的弗蘭茨·卡爾一連幾日都沒有看到心愛女孩的身影,他略顯焦慮,擔心那姑娘受涼生病了,便起身打算前去她的家門前一探究竟。
來到勳爵家所在的山上,還未走到莊園門口,弗蘭茨·卡爾便聽到一陣輕快的馬蹄聲,他尋聲望去,正看到那女孩騎着她的白馬離開莊園,沿着山路的緩坡向山下走去。弗蘭茨·卡爾跟在後面,卻發現她並沒有經過黃金之門(又稱基輔金門,烏克蘭中世紀古城的防禦城門)前往彼切爾洞窟修道院,而是一路向東朝着河邊的方向走去。河邊不遠處有一座聖弗拉基米爾山,是一片沿河的高地,在那裡可以俯瞰第聶伯河兩岸的美景。弗蘭茨·卡爾腳步太慢跟不上女孩的白馬,只能沿着女孩走過的路緊緊跟隨,發現她正是向着聖弗拉基米爾山的方向走去。從女孩的家到河畔的高地只有一英里路,弗蘭茨·卡爾卻跑得氣喘吁吁。待他終於在高地上找到女孩的白馬,卻發現它正跟一匹灰色的馬在一起,而不遠處的女孩身邊,竟然也多了一個陌生的男孩!
看到這一幕的弗蘭茨·卡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她這樣一個純潔的女孩,離開家的時間幾乎都在修道院裡,又怎麼會結識其他男孩?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她與那人只是爲了其他事情碰面。於是他躲在一棵高大的椴樹後面,遠遠地觀察兩人的言行。他發現兩人的交談很安靜卻非常投入,他們或是沿着小路並肩散步,或者坐在雪地上眺望寬闊的河面,雖然自始至終都沒有過任何肢體接觸,但交談的時間卻很長,就連下雪了也不離開,而是站在雪中任憑河面上吹來的冷風將雪花揚到自己身上,他們依舊像兩棵並肩的雪松,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寒冷的風雪之中。弗蘭茨·卡爾看不下去了,他從椴樹的身後走出來,大步走到兩人跟前,對着女孩說:“斯維特蘭娜小姐,雪下得太大了,您這樣會着涼的,我送……”說着無意間看了旁邊的人一眼,沒說完的話卻突然中止了。
對面的那名男子看上去很年輕,仍是個涉世未深的大男孩,但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間,弗蘭茨·卡爾卻被一種突如其來的莫名恐懼攝住心魄。那男孩面容平和,目光中亦無敵意,弗蘭茨·卡爾卻在他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無比寒冷的東西。男孩的睫毛上鋪落一層細細的雪片,眼中的黑洞如同無底的深淵,令人產生一中難以名狀的畏懼,如同陸地生物對深海的原始恐懼,毫無理由卻源自本能。
“那我們今天就到這吧,斯維塔,回去的路上小心。”那男子說完這句話,邁步走到自己的灰色馬匹身邊,翻身上馬,又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孩和弗蘭茨,隨即在風雪中驅馬離開。弗蘭茨將女孩扶上馬背的時候,心裡還很不是滋味,因爲剛纔那個男孩竟然脫口而出女孩的暱稱“斯維塔”,這可不是一般陌生人能用的稱呼,他自己都還只是恭敬地稱她爲“小姐”,那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自己與他素未謀面,卻如同見到多年的宿敵一樣心生寒意?
但他並未在心愛的女孩面前表現出絲毫憂慮,待女孩跨上馬背轉過身來看着他,他的臉上又恢復了親切的笑容。
“快回家吧,斯維特蘭娜小姐。”說着他擡手拍了一下馬的後腰,那匹白馬馱着女孩快步跑下了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