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統帥是悄然自北方戰場調轉到兩淮地區的耶律元宜。
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脫離了他原本的計劃,這讓耶律元宜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種無力感。
如今雙方大軍聚合,在正面戰場上形成了決戰之勢,倒是讓耶律元宜萌生了希望。
正面對決,金兵一向是能以少勝多的,更何況此時看來,雙方兵力相近。
耶律元宜振作精神,立即調整陣形,欲與宋軍決一死戰。
金軍現在的建制也很混亂,耶律元宜匆忙間進行了簡單的調整。
“鐵浮屠”部署在了全軍的正前方。
這些重鎧兵將負責從正面撕開宋軍陣形。
步兵緊隨其後,步兵中間還是弓兵。
這輕步兵、弓箭手與“鐵浮屠”的組合,就有點“步坦炮協同”的味道了。
“柺子馬”部署在左右兩翼,隨時可以在雙方戰鬥打響後,從兩翼快速包抄過去,對宋軍實施側翼打擊。
金軍的最後方,則是耶律元宜的三千親兵做督戰隊。
宋軍這邊,由楊沅親自統領的三萬餘人馬做爲決戰的第一路軍。
兩千名甲騎具裝的戰士,是整個宋國都爲數不多的重騎兵了。
人馬俱披重甲,他們負責如牆而進,以排山倒海般的輾壓之勢,輾碎眼前的一切。
宋國步軍司的步人甲則排布在兩翼,配合刀兵手、鉤槍手、弓箭手,以應對金人的柺子馬。
宋軍騎兵少,所以楊沅沒有考慮機動迂迴、兩翼突破的可能。
更何況,兩軍戰場的左側,就是那羣峰叢聚焦的山口,山中還有圍堵李顯忠部和陸天明部的金兵。
他們原本是負責把李顯忠和陸天明部困死在山中的。
現在山外大戰,如果他們從山中衝出來支援己方大軍,將會成爲一個變數。
兩軍列陣,雙方相距只三箭之地。
楊沅舉起長槍,厲聲大喝:“今日一戰,敗則死!逃亦死!欲謀生路,唯有向前!欲得富貴,唯有向前!”
主將陣前喊話必須簡潔,如此傳令兵接着呼喊下去,才能保證三軍聽清。
就如努爾哈赤正式對明朝宣戰,軍前動員時也就說了一句話。
“七大恨”是他提前就已擬好,在軍中早就宣傳開的。
正式的誓師大會上,努爾哈赤就是高喊了一句:“你們忘記了‘七大恨’嗎?”
衆將士異口同聲:“沒有忘!”
努爾哈赤就把馬刀一揮:“出發!”
一隊隊傳令兵把楊沅的這句話傳了下去。
楊沅撥轉馬頭,看向對面的金兵,長槍狠狠向前一刺,大喝道:“擋我生路者,死!擋我富貴者,死!殺!”
“擋我生路者,死!擋我富貴者,死!殺!”
三軍應和:“殺!殺!殺!”
宋軍嘶吼着,具裝鐵騎轟隆隆地開動了。
緊隨在這羣坦克之後的,是全身甲冑的長斧手,如牆而進。
對面,金國的“鐵浮屠”也轟隆隆地開動了,狼牙棒高高舉在手中。
弓矢和輕武器打在這些武裝到牙齒上的重騎重步身上,就和撓癢癢差不多。
如今這種場合,沒有陰謀詭計可言,也沒有什麼更特別的戰術戰法,狹路相逢,唯有死戰。
如果你異想天開地要來個以下駟對上駟,那就一定弄巧成拙,被敵軍撕開缺口殺入中軍。
以重騎對重騎,以重步對重步,這是一場一換一的生死決戰。
兩軍前鋒如潮水一般重重地撞擊在一起,猶如兩股巨潮猛然拍擊在一起。
激盪之下,不知多少人馬俱碎,鮮血從甲冑的縫隙裡汩汩而出。
重騎兵的衝鋒態勢被重騎兵強行阻住,手持錘、鐗、斧等沉重鈍器的軍士便派上了用場。
砸馬腿、敲鐵盔,刀槍弓矢難傷的甲冑在這些鈍器打擊下,人就成了裝在罐頭盒子裡的一塊肉。
只要三人一隊或五人一隊的配合攻守戰術陣型告破,不能得到戰友的配合,哪怕身着重甲防禦力驚人的武士,也會很快倒在地上任人踐踏。
金人的柺子馬從兩翼殺來,這是金兵的經典戰術。
不是說曾經被破解過就棄之不用,這世上本就沒有無敵的戰術。
任何一種戰術,只要出現過,就必然有應對之法。
最終還是用人命換人命,拼的是戰鬥力和戰鬥意志。
柺子馬襲來,煙塵激揚,蹄聲如雷。
宋軍的步人甲手持長槍,槍鋒前指。
在他們身畔,是三列長槍手。
前兩列長槍手快速蹲低,雙手握槍,槍桿抵地,保持防禦姿態。
後一列步兵沉腰半蹲,槍尖直指前方,隨時準備補位。
再之後是弓弩手和刀斧手。
利箭疾射,漫天箭雨。
潮水般涌來的金軍如洪流一般,帶着巨大的衝擊力,撞上了正面的長槍叢林。
鮮血拋灑陣前,利刃入肉、槍桿折斷、人馬痛呼的聲音此起彼伏。
金軍的第一波人馬損失殆盡,宋軍的防禦陣形也被摧毀。
宋軍這邊正在迅速補位,金兵的第二波騎兵又衝了過來。
一連三輪衝鋒,步人甲爲徹底崩潰的防禦陣形爭取了機會。
以步制騎、突進混戰,嚴重阻撓了柺子馬的攻擊陣型和突擊速度。
而一旦失去這兩樣,金軍的柺子馬就難以對宋軍防禦陣型產生更大的破壞了。
其實金軍側翼衝鋒的騎兵應該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襲擾,利用他們的機動力忽遠忽近,調動宋軍奔波往赴消耗氣力,直至陣形散亂,再予敵以決死一擊。
到那時候,宋軍的步人甲已經不堪一擊了,累到舉槍都困難時還不是任人魚肉?
但是,雙方各有近十萬大軍擁擠在這片戰場上,正面部隊正在瘋狂向前,誰先能鑿穿敵人的大陣,誰就能佔據絕對優勢。
這個時候,金人的柺子馬無法發揮他們最大的優勢,沒有時間耐心地對宋軍“放風箏”。
正面,金軍的鐵浮屠仗着面對宋軍具裝鐵騎的兵力優勢,在正面衝撞中撕開了一道缺口。
耶律元宜立即命人揮動旗幟,吹敲鼓號,令步兵自豁口切入,宋軍前鋒陣型頓時有些騷亂起來。
這是戰場上非常危險的一個信號,一旦被他們成功切入,那就會像楊沅之前領兵殺入斜卵的大營一樣,哪怕敵軍有着兵力優勢,但接觸面上的混亂會迅速向四面傳遞。
尚未與敵接觸的人馬會因爲這個訊號產生誤判,從而引起的連鎖反應會讓全軍崩潰。
這也是楊沅依照貝兒和柳墨霖等將領建議,將全軍分爲前中後三軍的原因。
一是戰場上排布不開,二就是爲了提防一路兵馬的潰敗,其連鎖反應迅速蔓延到全軍。
如今一見前方出現豁口,金軍步卒擁入,柳墨霖血貫瞳仁,嘶聲喝道:“監軍,末將去,把他們趕出去!”
“哪裡還分你我前後,一起壓上去,不進則死,殺!”
楊沅一踹馬鐙,率先衝了出去。
戰鼓激越,旌旗招展,“兩淮監軍楊”的大旗之下,楊沅身先士卒,衝入敵陣,一杆梨花槍連挑十餘人,因爲這一番爆發,兩膀痠軟,有些乏力了。
幸好這時其他將領和楊沅的親兵及時衝了過來,重又把他護在中間。
楊沅狀若天神,所向披靡的一幕,振奮了四下的將士們,剛剛有些混亂潰敗的跡象,迅速穩定下來。
沒有任何的計謀、沒有任何的花巧,殺紅了眼的宋軍毫不猶豫地衝向上前,血肉橫飛的生死相抗,有來無回的白刃肉搏,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
他們不僅補上了被撕開的缺口,而且一鼓作氣,破開了金軍的衝鋒陣型,楊字大旗硬生生衝了進去。
看到楊字大旗飄揚在金軍營中,夕陽之下,彤紅的光芒照耀着它。足足兩盞茶的功夫,就見這杆大旗左衝右突,卻始終屹立不倒。再有人比戰士們更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了。
宋軍士氣大振,踏着敵我雙方的血肉成泥,蜂擁向前。
耶律元宜剛剛因爲突破了宋軍陣營而大喜,不想才片刻功夫,又被宋軍楔入了他的陣營。
耶律元宜馬上命令悍將完顏哈拉巴去消滅突入己方陣營的這支宋軍。
哈拉巴戰到酣處,已脫去了鎧甲。
他赤裸着結實黝黑的上身,手執一根狼牙棒,領着所部兵馬嗷嗷怪叫着撲了過去。
很快,在哈拉巴的拼死攻擊下,柳墨霖等人護着楊沅退回了本陣,雙方再度陷入膠着狀態。
這時,左翼山中,金軍突然殺出。
原本受命圍困李顯忠部和陸天明部的金軍終於加入了戰場。
他們原本的任務是困住淮東宋軍的主帥,吸引淮東宋軍來援。
現在看來他們也算是達成了目的,只是目前這種局面並不在他們預料的任何一種模式之中。
他們的突然出現,立即撼動了宋軍的左翼。
正面對峙,側翼突破,進而擊潰敵軍全軍,這纔是最慣用的戰術。
剛剛退回本陣得以喘息片刻的楊沅見狀,心頭那隻靴子終於落了地,他立即下令升旗。
原本清一色只有黃底黑字“兩淮監軍”楊字大旗飄揚的前鋒宋軍中,突然升起了一面白旗。
旗爲黑底,但一隻碩大的白虎躍然旗上,幾乎佔據了整個旗面。
白虎旗起,這是一面信幡。
信幡在夕陽晚霞中飄揚,宋軍第二道防線上一直駐紮不動的中軍裡,突然殺出一支騎兵。
這支騎兵奔跑的速度並不快,因爲這是一支具裝騎兵。
楊沅在剛纔的正面碰撞中,居然沒有押上全部的重裝鐵騎,而是留了一支八百人的伏兵。
從山中殺出的這支金兵正撲向宋軍一線部隊的左翼,
宋軍二線部隊殺出的這支重騎兵,則衝向了這支金兵的右翼,宛如一柄戰斧,凌厲地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