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讓小王回去好好臨摹這琉璃盞,改日將這琉璃盞給你送來,可好?”
賓客散去,端王賴在駙馬府還沒有走。
端王的生母陳氏早就亡故,屬於沒爹沒媽的‘苦孩子’。皇親國戚之中,也就和駙馬王詵的關係最好。主要是駙馬王詵是京城最會玩的老紈絝。勾欄花樓,瓦子曲巷,只要好玩的地方,都有王詵的身影。尤其是王詵還是書法丹青大家,才藝在皇親國戚之中也是屬於超一流的存在,讓趙佶最爲敬重。
可惜王詵是有錢人,但趙佶只有個王爺的名頭,卻實打實的是個窮人,如今還欠着債。可是趙佶對文玩把玩之物,有着一股子超人的執念。
趙佶看到琉璃盞的那一刻,眼珠子都拔不出來了。可是王詵卻努嘴不樂意了,斷然拒絕道:“你的畫技和我比差遠了,你畫,還不如我畫。”
“駙馬,小王這幾日畫藝精進不少,已經不比駙馬差了。”
“呦呵,口氣不小,你的畫技不少都是我教的,難道你還敢不服氣?”王詵早就在恭維聲中醉了,瘋瘋顛顛地訕笑道:“阿佶,咱們來比一比。不過你想要騙我的琉璃盞,門都沒有。我可告訴你,老夫的琉璃盞,全京城……不,全大宋就只有四個,聽說是波斯來的寶貝,如今全在我這裡。瞧瞧這色澤,比黃水晶都透,看着成色,絕對是一等一的寶貝。”
他這話這麼說也對,不過要補充一句:京城除了兵統局的庫房之外,所有的琉璃盞都在王詵的手中。
兵統局重兵把手的庫房裡,差不多樣子的琉璃盞,至少有上萬個。
“輕浮了,趙佶你的畫太輕浮了。”王詵笑着歪倒在了榻上,鼾聲隨即想起來。
端王趙佶看着桌面上的四個琉璃盞,偷偷在手中把玩着。溫潤如同玉石般細膩的質地,讓他癡迷不已。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王詵教訓他畫作輕浮的話。
畢竟,王詵有這個資格。這絕對不是大話,端王趙佶的書畫受到了王詵不少指點,如今距離王詵還差了很多。至於其他的,鮮衣怒馬,縱情酒色……王詵將自己會的技能,基本上都交給了趙佶。他是一個無私的師父,自己是浪子,徒弟趙佶如今學會了他的浪,卻沒有學會王詵的桀驁和不羈。
王詵何許人也?
端王趙佶的姑父,王詵當年長的風流倜儻,儀表非凡。二十來歲就因爲家族的恩蔭,坐上了殿前左翊衛大將軍,正兒八經的正三品武將。
按照他的身份和履歷,三十多歲做太尉是手拿把攥的容易。
大宋的太尉有兩種。
一種是文官的恩榮,卻沒有任何兵權。這個官職是寄祿官職,屬於白拿一份俸祿,不用擔負任何責任的官職。王旦、文彥博等人就拿過這份俸祿。在寄祿官職中,低於太師,高於太保和少保。後來太尉,太師,太傅,少保等一二品寄祿官職,被‘開府儀同三司’給取代了。
當然還有一種太尉,官場上不叫太尉,但尊稱太尉,就是殿前都指揮使。武將之首。
二十多歲的王詵,距離武將中最高的官職,只有差兩級。
二十多歲的王詵,已經是左翊衛大將軍了,只要再升一級,他就可以角逐太尉,成爲軍中第一人了。
可惜,他長的太好看,還會舞文弄墨,文采太好,說話有好聽,被神宗皇帝越看越喜歡,要將親妹妹嫁給他。
王詵是屬於倒黴就倒黴在他的長相上了,長太好看了。皇帝嫁了妹妹給他之後,王詵就從軍中最年輕的高級督帥,一下子變成了沒有任何盼頭的文官。而且級別上不知道低了多少。畢竟,左翊衛大將軍是正三品,太尉是正二品,武將之首。大宋雖然允許皇親國戚做官,但絕對不可能擁有軍職。王詵的左翊衛大將軍就被擼掉了。
按照品級對調的話,王詵應該也是正三品。
但朝堂上正三品是什麼官?
翰林大學士、翰林學士承旨、六殿學士、樞密直學士、權六部尚書……他一個武將,真要是做到這麼高的文官之中,會被欺負死的,哪怕他娶了皇帝的親妹妹也一樣。
這樣,王詵就從軍中前途無量的高級將領,變成了低級文官之中的鹹魚,還有個外戚的標籤。王詵在周圍人的目視下,開始迅速墮落了。
他怨恨長公主將他的一切都給剝奪了,卻給了一個駙馬的頭銜徹底打落凡塵。駙馬府邸就像是一個牢籠,將他所有的期待都破碎在這無盡的牢獄之中。
神宗皇帝也是腦袋有坑,嫁妹妹就嫁妹妹,妹夫不僅沒有得到抱得美人歸的欣喜,連前途都被徹底毀了,這樣的婚姻怎麼可能會美滿?哪怕長公主再賢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關懷。事實也是如此,王詵就是和府邸的舞女歌姬一起嬉樂,也不會多看長公主一眼。
對王詵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娶了長公主之後,他有了用不完全的錢,京城的王爺都沒他有錢。神宗大概也意識到了王詵的問題,但已經爲時已晚。要是唐朝的時候,王詵這樣身份權勢的將軍,說不定就造反了。
但錢這種東西,對本來就不缺的王詵來說,錢多一些少一些,重要嗎?
他王詵,是缺這幾個臭錢的人嗎?
這也是爲什麼王詵成了蔡京第一個目標。
首先,身家好。王詵和文官之中的蘇軾等人都是好友,武將就更不要說了,將門出身,還是頂級將門子弟。
其次,有錢,太有錢了。
第三,王詵琴棋書畫,歡場勾欄,都是一等一的豪客。京城追捧者,無數。說明王詵會玩,玩出了很高的境界。是在潮流上,引領京城權貴風向標的人物。
第四,朋友多,皇親國戚之中,他輩分高。而且尊貴,他岳母就是宣仁高太后,往來親王郡王不少,門庭若市。可以說,他要是吹捧的寶貝,第二天皇帝聽說了都想要。
……
於是王詵很幸運的被蔡京給選中了目標,成爲第一個擁有琉璃盞的權貴。
當然,價格也不便宜,三千貫一個,總共四個,一萬兩千貫,概不還價,童叟無欺。
翌日。
駙馬府。
王詵撐着懶腰從榻上做起來,摸着暈沉沉的腦袋琢磨,他爲什麼膝蓋那麼酸,腰也有點沉,想到和端王……不可能的事。王詵嚇了一跳,回頭看了一眼周圍,就他一個。於是咳嗽一聲,管事就在門外,聽到動靜,立馬進入了房中
“駙馬,您醒了?”
“端王呢?”
“昨晚上就走了。”
王詵歪着腦袋,心頭暗暗心慌,難道是夢。他聽說人要是做奇奇怪怪的夢,說不定那天就要沒命。他這輩子除了被一個女人毀掉了前途之外,該享受的都已經享受了。遺憾肯定是沒有的,要說不捨的話,他想繼續醉生夢死下去。
“扶我起來。”
王詵慢條斯理的穿衣,然後路過了案桌,看到了他心愛的琉璃盞。
“一盞,兩盞……咦,沒有了!”
王詵努力揉了揉眼睛,繼續數:“一盞,兩盞。”
人在剛睡醒的時候,腦子總會變得遲鈍且迷糊。尤其是像王詵這樣的人,酒色無度,更容易讓大腦變得遲鈍起來。
他歪着腦袋看着琉璃盞,他記得買來的時候是四盞,怎麼就兩盞了。
想了一會兒,這纔想明白,有賊!
“王爺,大事不好了,駙馬府遭竊了。”
聶石渠曾經不過是王府的小管事,如今躍居爲王府的大管事。他是聶翠翠的胞弟,李逵的小舅子。當然,當初端王被西夏王爺李秉乾混入,成了京城的笑柄。要不是李逵幫忙,端王還要倒黴些。
當然,李逵幫忙不是幫着端王還了被李秉乾捲走的貨款,而是將聶石渠當成通風報信之人,端王才免於責罰。
如今,聶石渠成了端王的心腹。
這也是李逵故意安排的,畢竟他不放心趙佶,還得防着他一手。
趙佶正在欣賞手中的琉璃盞,被嚇得手一抖,差點掉地上。怒斥道:“沒規矩的東西,沒看到本王忙着呢嗎?”
沒錯,趙佶偷東西了。
如今的端王府窮地更本就置辦不起這等奇珍異寶,他手中的琉璃盞不是從駙馬府順出來的,絕沒有第二個來處。
聶石渠卻擔憂道:“王爺,萬一……”
“開封府還敢來本王王府搜查不成?”趙佶也是有身份的貴人,開封府沒有皇帝的授意,根本就不敢搜查王府。更何況,駙馬王詵也不會料到他的琉璃盞是給趙佶給順走了。
趙佶關心的不是駙馬府的失竊案,而是他手中的琉璃盞能值多少錢?
他昨日想把留在王詵手中的兩個琉璃盞打碎,然後帶着另外兩個完好的溜走。這樣一來,手中的琉璃盞,可定會成爲更珍貴的寶物,價值翻倍。
甚至超過王詵的購價,這樣一來,他的債務就有可能在今年還清了。
想到這裡,趙佶對聶石渠囑咐道:“你小子機靈,去外頭打探消息,這琉璃盞的價格漲了多少。要是到了一萬貫一個,本王準備脫手。”
“王爺您就不怕?”
“我也是被逼的啊!”趙佶有什麼辦法,他一年才三萬貫的供奉。省吃儉用根本就不可能,他可不像是他那個沒本事的六哥,至今還沒有一個兒子,只生養了個女兒。身爲大宋腎最好的皇族,趙佶家裡兒子都有三個了,女兒人數更多……他有點數不過來。
這些孩子都得養,好在每一個王府的兒子都有一份俸祿,纔沒讓他破產。
想着靠着不要臉,先把欠債給還清了,再做打算。
正如趙佶預料的那樣,天下一等奇珍異寶——琉璃盞的價格,從單個三千貫,一下子漲到了五千貫。
六千貫。
七千貫。
八千貫。
……
趙佶心急火燎的等着漲價,天天盯着有價無市的琉璃盞行情。
而京城還有一個人盯着琉璃盞的行情。
這個人就是蔡京。
和李逵一樣,蔡京也認爲細水長流沒搞頭。大宋的有錢人就這麼多,權貴豪商,天下一小半都集中在京城。玻璃器皿買幾個圖圖新鮮而已,真要是多了起來,就賣不出高價了。
只要這波收割的及時,琉璃盞的高價時期立馬就會跌落神壇。
細水長流和割韭菜在收益上,甚至比割韭菜還會少一些。前者是騙,後者是洗劫。騙出所有身家,恐怕不可能。但是洗劫就不一樣了。
人在瘋狂的時候,纔是最容易衝動的啊!
這日,趙佶嘴上長出了一竄燎泡,這是被心火給急的,他一個勁的告誡自己,明天,明天一定要賣掉琉璃盞。
“王爺,不好了,琉璃盞價格回落了。”
“喪氣玩意,價掉落了多少?”
“三千貫。如今只要五千貫就能買到了。”
趙佶冷哼道:“天之至寶琉璃盞,一共才四個,兩個在駙馬手中,兩個在本王手中,怎麼可能還有人有?”
“聽說市面上有人賣出了兩盞。可是交易非常隱秘,小人也不得而知。”
聶石渠陪着小心,端王表面上和藹,可骨子裡比誰都冷。這可是個人情不認的笑面虎。
趙佶捂着腦門,一陣地懊悔,昨日賣掉就好了。
爲何要多等一天?
然後第二天,價格下跌了一千貫一個。
氣地趙佶差點眼珠子都飛出來,他就不明白了,這奇珍異寶的身價如此上下亂竄,還讓不讓人活了?
賣,不賣?
在猶豫之中,趙佶終於見識到了大宋最離譜的寶貝,從快到一萬貫一個的寶貝。在短短一個月之內,竟然跌破一千貫。甚至當鋪都在門外貼出個標語,本鋪不當琉璃盞。
看樣子,還得跌。
而京城最大的冤大頭並不是趙佶,也不是後來買了琉璃盞的人,而是駙馬王詵。
這日,豐樂樓上,一個隱秘的包間內。
蔡京笑着將一張五萬貫匯通錢莊的承兌票遞給了面前的老帥哥,後者看了一眼兌票上的數字,嘴角優雅地上挑,輕聲道:“元長,你可真是信人吶。”
“不敢,駙馬爺纔是將一場好戲給撐了起來,要是隻有下官一個人,可演不了這場大戲。”蔡京謙虛道。
主角,就該有主角的待遇。
王詵雖說是浪子,但才智絕對是一流的人物。他要不是配合着演戲,怎麼可能會因爲駙馬府失竊,而去開封府報案?
他丟不起這個人。
正因爲這次報案,纔將琉璃盞的價格推高到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價格。
王詵遺憾道:“可惜了端王,本駙馬給他機會打碎另外兩個琉璃盞,他愣是沒把握機會。要不然價格還得往上走一走。”
蔡京憤恨道:“豎子不足與謀!”
當然,端王的出場費蔡京不打算給了,讓他一直矇在鼓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