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往來公函?”
“給他看,好讓他死心。”張商英指着邊上的刑部員外郎道。
李逵並沒有發作,而是鎮定的讓人不敢相信。如果像他這樣,要麼是故作鎮定,實則慌了神志;要麼就是正氣凜然,胸中浩然之氣直衝長纓,些許宵小無法撼動。
但這些都不是,李逵根本就不在乎。
這傢伙要吃官司了,還有如此不管不顧的腦殼,不得不說,張商英懟上他絕對是個錯誤。
李逵看到的是刑部的公文,並沒有要拘捕他。再說了,四品官員,別說有無證據,就是鐵案,刑部也不是想要拘捕下大牢就能下的,說白了,這事刑部尚書都沒有權力。沒有都事堂,甚至皇帝的點頭,邢恕也只能乾瞪眼,李逵想搭理他就搭理他,不想搭理他,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李逵倒是在刑部大牢住過幾天,當然,那次是他將太后的壽宴給攪和了之後的事。
但這件事情,根本就不能怪他,他是看不下去了,才謀劃的。
都知道神宗皇帝有個親媽是宣仁太后,宣仁太后高滔滔可是仁宗和其皇后曹皇后從小養大的,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往日寶貝的不行。其實,曹皇后當年想要將高滔滔爲仁宗皇帝延續子嗣。仁宗大概是年紀大了,滅了生兒子的心思,就拒絕了曹皇后的好意。於是高氏就嫁給了英宗,當時已經過繼給了仁宗皇帝。高氏生下了神宗皇帝,宣仁太后高氏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神宗皇帝從小,想幹啥當媽的就在後頭支持。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兒子他很親,但是孫子就讓她老人家親不起來了。
以至於,神宗大行之後,皇后向皇后,變成了向太后。神宗的德妃,也成了皇太妃。後宮之中,這兩個等級,是僅次於太皇太后的主子。而趙煦,身爲新皇帝,他親生母親朱氏竟然只是太妃,連皇太妃都不是,這不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嗎?
更氣人的是,皇帝隨着長大,根本就沒有親政的機會,連問政的機會都沒有。
趙煦徹底成了大宋宮殿上的一個道具,有他沒他根本就沒兩樣。
這讓趙煦對其祖母,有怨氣。
同時,趙煦會對向太后能有好感纔怪了,指不定心裡巴望着他這個名義上的嫡母,能早日和他父皇團聚。
但這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想要改都沒法改,當事人已經薨了。要不是宣仁太后薨了,趙煦想要親政還得等幾年。要是宣仁太后再多活個二三十年,大宋第一個被廢除的皇帝也許就是趙煦了。
趙煦雖然親政了,但是他對向太后,尤其是向氏家族的人,心有畏懼。這還是皇帝嗎?李逵看不過去了,先是聯合了邢恕,然後說服章惇,範純仁……幾乎當時朝堂上二品,以及二品以上的文官都參與了此事,炮製出一份假的太后遺詔。除了他老丈人太師劉葆晟沒參加。當然,劉葆晟不管事,也沒有任何影響力,沒他一樣辦事。
突然出現的遺詔,誰都知道是假的,但是大臣們都點頭認了,符寶郎承認宣仁太后沒死的時候有過詔書用印的事,就連保守派也昧着良心點頭了。因爲這是皇家的體面,皇帝的生母,竟然在後宮是沒什麼地位的太妃,這簡直就是大宋的恥辱。當時李逵說服範純仁的立場就是這個。
皇帝因爲恥辱,肯定會偏激,一旦偏激,大宋危矣。
老範很容易被說動,這是個心繫大宋的老臣。蘇轍就難了,但是範純仁都答應了,蘇轍也只能昧着良心禍害神宗的遺孀,大宋地位最高的寡婦——向太后。
太后壽辰那日,大慶殿上,擔負背刺向太后的邢恕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臨場拉誇,跌了一跤。要不是李逵,這件事可能就要無疾而終了。
李逵當時眼明手快,直接衝到了邢恕邊上,將假遺詔拿出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將遺詔讀了出來。
就李逵那大嗓門,向太后這樣的弱女子有一百個和他罵街,也不是對手。
結果是怒急攻心的向太后暈了。
甭管是真暈,還是假暈。
反正當時李逵差點氣死太后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之後……
他就在刑部大牢裡住了幾天。
所以說,刑部對他來說也不陌生。但是邢恕肯定不敢不通過皇帝,不通過都事堂,對一個四品文官來問罪。公文的內容只是讓他去刑部答疑解釋。
連自辨這種可能出現歪曲的字眼都沒有。
李逵看完之後,對着張商英冷笑,這傢伙難不成真的以爲拿着雞毛當令箭,就能對付他了不成?
李逵當即就將公文合在了手邊,對張商英冷笑道:“刑部可沒有聆訊無罪官員的權力,張商英,你曾是御史,難道這個道理也不懂?是不是去了鄜延路被西北風吹傻了腦子?”
張商英這倒黴蛋之前可是在李逵的治下。延安府也就李逵說了算,冬天的時候,他就安排張商英去一個個慰問西夏和大宋邊界堡壘的官兵,張商英是一腳深一腳淺的踩着積雪才完成了任務。當然,他可以選擇不去,然後等李逵辦他。
主要是這貨就在李逵面前出現過一次,從此杳無音訊,李逵還以爲這禍害死了……
張商英見李逵根本就不搭理他,摸出另外一份公文,對李逵道:“這份總可以了吧?”
“大理寺?有點意思了。”
李逵玩味的嘲諷道:“張商英,你是否在逗我玩?”
“大理寺的公函,也能來我兵統局作威作福了,他姜旭,做春秋大夢做傻了,以爲大理寺能給都事堂做主了不成?別說你拿了張毛用都沒有的紙片,就算是姜旭來了,本官也將他轟出去。回去告訴他,本官沒功夫搭理他!”
“李逵,你敢辱罵上官?”
張商英沒見過囂張能比得過李逵的,四品官當堂罵三品官,還如此吼地震天響,還有沒有王法了?
更可氣的是,公函被李逵給撕了,他就是擺明了不把人當回事,能奈他何?
眼見無可奈何,張商英有了退意。可李逵卻不答應了,伸手對張商英討要道:“別藏着了,御史臺的公函也拿出來吧?湊個三法司,也讓本官開開眼。你以爲用這種先斬後奏的辦法對付本官,本官就會怕了不成?”
御史臺?
臺諫根本就不是張商英能鼓動的地方。
臺諫主官是御史中丞劉安世,這位可是司馬光的弟子,堅定的保守派。張商英是變法派中上竄下跳地小丑般人物,還想去鼓動劉安世,沒等他鼓動,指不定就被劉安世扣在烏臺了。和刑部一樣,御史臺纔是真正審問官員的地方,而且御史臺衙門也有自己的大牢。大宋的御史臺,經常將一些小案變大案,大案變重案,然後將如日中天的宰相轟下臺。
御史臺這種事可沒少做。真要是劉安世也被鼓動了,李逵就該頭痛了。可是沒有?
沒有御史臺的參與,李逵還怕個毛?
原以爲拿出來的殺手鐗,李逵壓根就不認,張商英傻眼了。
更可氣的是,李逵這廝竟然爲了惡趣味,竟然問他要臺諫的公函。他要是有能力將三法司都湊齊,這不是等於李逵這廝要下天牢了嗎?
問題是沒有啊!
更氣人的是比嗓門,他也比不過。嗓門大的李逵反而像是佔盡了道理,而他成了個沒理之人。李逵的大嗓門,一開口,不僅把他的聲音蓋住了,而且把所有的聲音都讓他給蓋住了。心有不甘也不成,張商英回想自己可是以大嗓門爲天賦,在御史臺薄有名聲的人物。
可是和李逵吼了一陣之後,他累地都快咳血了,而李逵卻連臉都沒有紅。
再說,李逵的嗓門是天生的,即便不是天生的,戰場上千軍萬馬中吼出來的嗓門,哪裡是張商英這樣的文官能對付得了的存在?
“沒有!”
等了良久,李逵也不見張商英動彈,頓時不滿起來。
張商英這個氣啊!他是來拿人的,走的是先斬後奏的路數。反正御史臺經常會這麼幹。沒了御史臺,有大理寺一樣能辦。但李逵呢?不僅不把刑部和大理寺當回事,還逼着他拿出御史臺的公函,就爲了讓李逵開開眼界,這等屈辱,他如何能受得了?
他當即指着李逵大罵道:“李逵人在做天在看,你霸佔民女的事,以爲能瞞得了天下人?今日,就是你身敗名裂之時。”
“本官什麼時候做過?”
李逵當即反駁,卻突然氣勢強盛,對着張商英大吼道:“本官就是做了,又如何?”
張商英耳畔嗡嗡作響,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李逵。強搶民女,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的,大宋除了土匪和皇帝,估計也沒人會如此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蠻橫了吧?
張商英詞窮了,但是李逵可不會放過他。
“張商英,你可知我兵統局隸屬都事堂和樞密院,乃大宋第一等的軍機重地,你帶着人擅自闖入。一沒有都事堂章相的手令,二沒有樞密院樞相、同知的准許,誰給你的膽子敢視我大宋軍機重地如茅廁,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李逵扭頭看向了蔡京,問:“元長,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擅闖軍機重地,該當何罪?”
蔡京被李逵盯上,心頭猛然一驚,此時此刻,李逵氣勢如虹,他根本就不敢和李逵對視。俯身道:“大宋律,無令擅闖軍機重地,輕者充軍,重則殺無赦。”
“這不好吧?”殺人李逵倒是經常幹,但張商英這貨不能明着殺。真要是這麼幹了,皇帝也要坐不住了。
蔡京心說:當然不能這麼幹。
可他就站在李逵的邊上,李逵那個大嗓門,吼地他腦袋嗡嗡作響,腦子都有些發暈。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成,只能耍滑道:“還請大人定奪。”
“小五何在?”
“大人,小五在!”
“給我拿下!”
乒乒乓乓,阮小五動手之後,張商英帶着的巡街的禁軍,哪裡是阮小五的對手,一拳一個,下場之後的阮小五如同猛虎衝入了羊羣,一掃一大片。加上朱富幫忙,才一會兒的功夫,連帶着張商英和刑部的一個員外郎,所有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捂着身體上不同的部位,只有哀嚎的份。
李逵目光在大案上掃過,他想起來大老爺斷案,應該拿個籤子丟地上,這顯得專業。籤子分四種顏色,紅色是動刑的,這他倒是認得。當即從大案上抽出根紅籤,丟在地上,道:“本官念你是初犯,無心之舉。但有過不能不罰,來人,將此人褲子扒了,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老爺,十板子一根紅籤,您還得丟一根。”
李逵從善如流,又丟下了根紅籤。
這時候張商英如夢初醒,死命的拉着褲腰帶,似乎想要保住自己的貞潔。情急之下,只能扭頭朝着蔡京大喊:“元長,你們兵統局不就是砸煤餅子的營生,什麼時候變成了軍機重地了?你我兄弟都是多年的交情了,你快說句實話啊!”
蔡京臉色黑了下來,兵統局啥時候是砸煤餅營生的衙門了?這是僞裝,好不好?
咱衙門對大宋是很重要的。
尤其張商英剛纔的話,讓蔡京害怕李逵會遷怒他。就李逵這樣的氣勢,張商英想要告倒李逵,這輩子都沒可能。想到利害得失,蔡京當即向李逵表明心跡:“大人,下官和他不熟!”
李逵冷笑道:“給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