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刺頭!”章惇在心裡默默罵了一句。
安燾是夠陰險,他明擺着能夠輕鬆解決當初自己對他的攻訐,可是這老賊竟然忍了下來,還可憐巴巴的裝出閉門謝客,彷彿真的犯了大錯似的。
正當臺諫準備對安燾羅列罪名的時候,青塘的十個剛被敕封的土司,竟然一口氣進獻了兩萬匹戰馬。皇帝趙煦高興之餘,差點給安燾升個觀文殿大學士的貼職,要不是他據理力爭,纔給了資政殿大學士
。這個貼職其實比安燾的實際官職要低一些,畢竟他是正二品的同知樞密院。
除了可以多給一份錢糧之外,啥好處都沒有。
可這是榮譽,在皇帝的眼裡,安燾什麼罪都沒有了,一下子都被洗清了,連帶着這貨竟然在皇帝眼裡成了好人?
安燾是好人嗎?
他是個屁的好人,大宋二品以上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這貨最陰險了。
相比李清臣這類從秘書省、翰林院出來的文臣,安燾這種從御史臺染黑了的腹黑御史文臣,纔是章惇認爲的心腹大患。
如今的安燾,一掃之前的頹廢,反而精力旺盛的都敢調侃他的軍事才幹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章惇想着懟回去,卻頭痛的有點遲疑起來。
李逵這小子會不會騙自己?
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四品以下的官員,敢瞪着眼對他滿口說胡話的就是李逵這廝了。
想到這裡,章惇也遲疑起來,李逵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更要命的是,他堂堂宰相,竟然分不出李逵說的是真是假,這纔是最尷尬的地方。
可事已至此,章惇也不能任由安燾拿捏,當即正色道:“人傑是我看着長大的,性格敦厚,我相信他不會欺瞞於我,罔顧大宋的利益。”
章惇說這話的時候,要是臉上堆着美好回憶,或者讚賞的樣子,自然沒有問題。
可你咬牙切齒的樣子,讓人很沒有底氣啊!
如何能相你?
但章惇也不是沒有任何準備而來,他也是帶着一點成果的,就是通過李逵改進了大宋冶鐵爐子,採用了石炭的焦化工藝,將原本鐵砂冶煉出來的生鐵,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檔次,變成了純度極高的精鐵。
要是繼續下去,章惇琢磨,李逵說的軍中之變,並非是完全沒有指望。
想到這裡,他陰惻惻地笑了,笑安燾的淺薄,尤其是李清臣的六神無主,完全聽從安燾的樣子,更是讓他得意,兩個麻瓜,不是老夫的一合之將。
“老夫來之前,讓人傑改進了新的冶鐵術,通過鐵監一個月的摸索和改進,已經將原本鐵砂冶煉出的最次的麻鐵,一下子提高到了精鐵。而且,一次開爐能夠達到四五千斤的產量,是之前的數倍。尤其是精鐵能夠量產之後,我大宋的兵器將獲得長遠的提高。”
章惇說這些都是他盯着的成果,自然說起來侃侃而談。
李清臣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章惇的自吹自擂。反而讓章惇很想不來臺的評價道:“子厚,你也說不清楚,還是讓人傑來吧?”
章惇多要面子的人啊!
李清臣張口就污人清白,說他不懂裝懂,他能忍?
“李清臣,老夫全程盯着,難道還不如你懂?”
章惇吹鬍子瞪眼的怒不可遏,卻並沒有嚇住李清臣。
大家都是當朝一品,誰怕誰啊!
再說了,李逵之前搞出來的火炮還能理解,但是雪花鹽和煤油呢?
尤其是鹽田法之中,爲什麼祛除海鹽中的雜質可以通過不同溫度的結晶?爲何鹽田需要不斷的抽送滷水,將不同濃度的滷水抽入不同的鹽田,老是換地方。最後凝結出來的鹽竟然達到了以前最高海鹽還要好的海鹽?
爲什麼最後去除鹽中的雜質,要用豆漿?
別說李清臣了,就是鹽監都說不清楚。別說鹽監了,就連李逵也說不清楚。有的他倒是能解釋,不同的鹽酸鹽的凝結的飽和度不一樣。但是有些他也說不清楚,比如說豆漿爲何能吸附雜質,變成浮沫?
這關乎到蛋白質的特性,李逵能說清楚纔怪了。
所以,他所有的秘方,都只有製備的辦法,沒有原理。不知道原理,誰也解釋不清,這到底是爲什麼?
章惇不信邪,李清臣也不會給他面子,當即問了章惇一個問題:“海鹽略苦,鹽田法被確認可行之後,我大宋已經推送此良法,效果顯著。但本官問你,爲何鹽田法中要不斷的將滷水改池子,最後要煮雪花鹽,爲何要加入豆漿?這是什麼道理?同樣的道理,李逵爲何要煉焦,爲何要改用新的爐子,就能一下子出精鐵了,這是何道理?”
章惇愕然,他也是知道鹽田法的流程,但要讓他說出道理,確實有些強人所難。鍊鐵比曬鹽要複雜的多,他如何能說得清楚?張口閉口好一陣,章惇一甩衣袂走了,臨走丟下一句:“老夫去去就來。”
李清臣看着章惇的背影,壞笑道:“他去翻書了。”
“書上有嗎?”安燾咯咯咯笑出聲來,要是有,爲何李逵之前從來沒有發現?
開卷有益,但不是任何學問都能開卷找到的。
李清臣其實說對了一半,章惇是回去翻書了,同時也派人去請李逵。
至於爲什麼不在樞密院等?
主要是章惇根本就受不了李清臣和安燾狼狽爲奸,小人得志的嘴臉。
官小,就沒有人權。
明明是在假期之中,李逵剛想離開京城回老家,就被章惇給扣住了。如今想走也走不了,還得經常被人喊去鐵監。
好不容易,鐵監的事告一段落。如今的鐵監,掌握了石炭焦化法,高爐法之後,還在一個完善工藝,消化技術,增加產能的過程之中。
他琢磨着,終於可以準備回老家了。
這不,章授親自跑來喊他,讓他的準備又有打水漂的嫌疑。
“章三叔,你黑這個臉,難道又沒錢了?”
宰相家的三公子章授是來請人的,按理說應該是笑臉相迎,可沒辦法,來之前被在樞密院受了一肚子氣的章惇呵斥了一通,還得馬不停蹄的跑腿,他臉色能好纔怪呢?
章授唉聲嘆氣道:“但凡你三叔我有個官,也不會混成這等鳥樣子。”
“您是進士,要選官,還不容易?”
“當朝宰相不答應,誰會給你三叔我官做?”
章授眼巴巴的想要離開父親章惇的陰影,可是很不幸的是,他根本就沒有這個能力。
李逵也是苦笑,他也幫不上忙。而且他的情況比章授好不了多少,雖說他沒有個當宰相的爹,但是太優秀,被太多的人盯着,日子難過。
散漫的騎着馬,從保康門前下馬,然後穿過右掖門,穿過長慶門,沿着宮道一路走,依次是門下省、都事堂、中書省和樞密院。可以說,樞密院是靠着大慶殿最近的官衙,一度是最爲顯赫的衙門。如今淪落爲都事堂之下,說起來,也是夠憋屈的。
李逵剛到樞密院,章惇隨後跟着來了。進門就嚷嚷:“人傑,你給李清臣和安燾說說,科學是個什麼東西?”
“科學不是個東西!”
李逵張嘴就來。
章惇當時就急了,他拉着李逵竊竊私語道:“你小子要拆我臺?”
“我哪敢?”李逵當即叫屈不已,用章惇無法理解的領域欺負他不懂他是沒少做。可當面讓章惇下不來臺,他還真要考慮考慮。章惇要是急了,李逵琢磨着他岳父劉太師也保不住他。
李逵腦子飛快的轉起來,突然想到個詞:“是格物,格物致知。”
雖說‘格物致知’這個詞出自《禮記》,東漢時期大儒鄭玄也對此有過註解,之後的大儒對這個詞一直有過解釋。通體上最能讓人接受的是唐朝的李翱:“萬物所來感受,內心明知昭然不惑。這就是格物致知。”
章惇挑眉怒道:“小子,你之前跟我說的不是這樣的。”
李逵有些詞窮,只好無辜道:“當時沒想起來。”
章惇若有所思的盯着李逵,他覺得自己被坑了。好在李逵並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對他在都事堂寫的摺子開始解釋起來:
“諸位,下官所述都看過了吧?”
“主要是改革軍制,但是連武器都變了,這不太合理吧?”
李逵笑道:“並非是全部用新式武器,而是改用訓練更簡單,攻擊力更強的步兵武器,來抹平大宋,乃至中原軍隊和草原騎兵之間的野戰差距。具體說來,火炮能夠衝散騎兵密集衝鋒,這個很好理解,在金明寨大戰時期,已經被驗證過了。”
章惇、李清臣和安燾頻頻點頭,不可否認,火炮確實在野戰之中能夠給密集衝鋒的騎兵很大的打擊力度。
但是火槍呢?
士兵不拿刀槍,而用湊近了和燒火棍沒有什麼區別的火槍作爲武器,豈不是很吃虧?
李逵道:“至於火槍,跟多的需要配合各種戰法。小子不才,改進了偃月陣之後,認爲用大車作爲樁,柵欄爲牆,可以保護火槍手的安全。同時配合火炮會有不錯的效果。但是火器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雨雪天氣無法作戰。所以,一旦我大宋和遼國作戰,還是需要騎兵,但不是輕騎兵,而是重騎兵。”
“重騎兵……這是個吞金獸。西夏和遼國用舉過之力纔打造了多少?西夏的鐵鷂子一直只有三千人,遼國的鐵林軍,數量也沒有超過萬人。”
李清臣當着大宋的樞密院的家,雖說大宋一年軍費是個天文數字。
但真要組建重騎兵,他也猶豫。
對於重騎來說,一騎三馬是弱配,一騎五馬纔是標配。這還不包括配套的武器,鎧甲,馬具等等。光飼料錢就不是一筆小數字。可以說,在以前,一個重騎兵上花的錢,可以養一百個槍兵,五十個弓弩手,二十個重步兵。
而且,大宋上馬重騎兵,對於李清臣來說,似乎有點跨太大了。
他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顯然他要好好琢磨一番。當即轉移話題道:“如果我大宋和遼國開戰,僅僅這些就能確保打贏嗎?”
“說什麼胡話呢?禁軍什麼戰力,你會不清楚?”章惇這段日子被李逵懟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好不容易逮住機會,能放過奚落李清臣的機會?
李清臣冷笑這看着章惇:“你敢動禁軍?”
這等於是將皮球踢給了章惇,可章惇也沒辦法。動禁軍,雖說大宋大部分禁軍都已經爛到了根子裡,可要是動禁軍,這是動搖國本。
即便章惇貴爲宰相,也不敢變法變到禁軍頭上。
當初范仲淹,王安石搞變法,也沒有針對禁軍。只不過弄了不痛不癢的農兵,募兵制都不敢說,只能偷偷在西軍裡搞。這還是得益於西軍幾次差點全軍覆沒,人都死了大半,不得不接受募兵制補充兵力。
要是在河東路,河北北路有如此大動作,非把將門都給驚動了不可。
此事,連章惇如此頭鐵的人都不敢誇下海口。只能繞過去:“此事讓官家定奪。人傑,你繼續說。”
李逵問:“宋遼邊境輿圖,還有海圖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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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圖有什麼用?”章惇問了個對李逵來說愚蠢的問題。
李逵無法想象,遼國根本就沒有水師,可是大宋卻有在當前世界最強大的水師,這股力量不用,這不是傻?
“從河東路,河北兩路進攻遼國,雖說是主力。但我們大宋的目的是拿下燕雲十六州,如果我大宋能有一支軍隊繞到遼國後方,在這個地方登陸。一來,可以威脅遼國的中京;二來,也靠着地理優勢,掐斷遼國從中京和東京的援軍,爲何不用?”(遼國也有東京,只不過叫遼陽府……後世的話,距大城市鐵嶺很近)
李清臣也好,安燾也罷,盯着輿圖看不出所以然來。
至於章惇,他琢磨着船要多大,如何進軍,萬一偷雞不成蝕把米怎麼辦?
李逵看着都着急,指着地圖上一個手指頭大的島嶼道:“水師拿下覺華島,不僅能夠威脅遼國後方,還能在必要的時候,進攻遼國腹地。如同一顆釘子,插在遼人的心臟上,讓其動彈不得。”
李逵一巴掌蓋住了輿圖上的一個小島,氣勢如虹道。
但是章惇很迷茫,大宋根本就沒有海軍作戰的思路。甚至從來沒有想過用水師來威脅遼國腹地。等到南宋的時候,登州被金人控制,這纔想着要用水師進攻。如今,從宰相到地方小令,都沒有水師作戰的想法。
章惇想了很久,看向了李清臣,後者也不敢下定論,看向安燾。
安燾老臉頓時難看起來,心說:“你們不懂,我也不懂啊!”只好期期艾艾道:“這又要花不少錢吧?”
“錢不錢的無所謂,三年步卒,十年騎兵,五十年的海軍,也就是水師,只要海軍強大了,我大宋何必將遼國看在眼裡?”李逵指點方遒般的指着輿圖,信誓旦旦道:“屆時,我大宋海軍所到之處,皆是吾國吾民。”
五十年?
章惇氣地冷哼道:“老夫還看得到嗎?”
李逵張了張嘴,他覺得有點多餘。五十年海軍,是指建立一流的海軍,可以爭霸天下的情況下。而現在,遼國連能下海的船都沒有幾艘,還用建立什麼海軍?如今的大宋水師能欺負到遼人哭爹喊娘。只不過,這時代的大宋海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登陸能力太差,一旦水師官兵上了岸,在遼人眼裡就是待宰的羔羊。而熱武,絕對是海軍最大的救星。
李逵從滿心期待的海陸聯合作戰,到最後發現堂堂大宋的宰相和樞密使都雙目流露出迷茫之色,頓時氣惱道:“算了,還是讓官家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