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人之後,餘寒還是不太放心,故意在聶石渠的身邊。
一來,聶石渠的身份讓他可以探聽到更有用的秘密,從而讓他做出正確的判斷。其次就是他對李逵的身份極度懷疑。
即便是王府的護衛首領,也不可能像李逵這樣,身邊帶着阮小二這樣的高手。尤其是李逵面對威脅的那種氣度,讓他簡直膽寒。似乎自己的護衛,就算是拳頭打在了李逵的身上,也無法讓李逵受傷。更憋屈的是,餘寒僅僅知道李逵的姓,就只知道李逵叫李供奉。
供奉顯然不是人名,而是在王府的身份。
可讓餘寒無法理解的是,自始至終,他都沒辦法打聽到李逵的真實姓名,僅僅是一個李供奉就打發了他,這讓他難以接受。同時阮小二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反應,根本就不該是王府該有的做派。此人身份,一日沒查清楚,餘寒就一日難以心安。
還有那個套着斗篷的人,也讓餘寒有種芒刺在背的難受。
“李供奉還有如此雅趣,實在讓我等粗人汗顏。在下以茶代酒,敬李供奉一杯。”李逵彈完了曲子之後,坐到了篝火邊上。
餘寒裝作沒事人似的,從篝火邊上靠着的銅壺裡倒出一杯熱茶,遞向了李逵。
茶葉,絲綢和瓷器。
這恐怕是大宋對外貿易之中最爲受歡迎的貿易了。
與隋唐時期不同,草原的部族已經獲得了簡單冶煉生鐵的能力,獨立製造鐵鍋農具和武器,如今不管是遼國還是西夏都不缺鐵器。
主要是如今的宋,遼、西夏的情況很特殊。
西夏和遼國雖是草原部落組建的國家,但是境內卻有大量的漢人工匠,而工匠帶來的中原技術,讓他們可以免於在最重要的戰爭資源上受中原王朝的控制。
李逵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茶盞,而是意味深長的看向了餘寒,後者善意的笑了起來:“我這茶沒毒!”
說完,自斟自飲的喝了一口。
李逵接過之後並沒有喝,而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餘寒,良久,才意味深長道:“餘掌櫃,不像是個商人。”
“哦,是嗎?”餘寒輕笑起來,目光中透着有趣,似乎李逵說的是個笑話。心中卻對李逵更是提防,李逵的表現才讓人懷疑。可是他還是強裝鎮定的摸着臉龐,順着李逵的話問道:“餘某行商多年,有人說過餘某儒雅,也有人說過餘某貪婪,餘某一度也認爲已跳不出蠅營狗苟之列,不知李兄弟有何高見?”
“你身上有貴氣。”
李逵說完,就不再看餘寒,反而撥弄起來面前的木炭。
火焰跳動之後,火光在他的臉上投射的陰影,讓他這張臉看着尤其的恐怖。
餘寒手中的茶盞晃了晃,隨即卻大笑起來:“餘某借李兄弟的吉言,或許下輩子能投胎權貴門第,做個貴人。”
李逵一直覺得餘寒這個人很奇怪,奇怪的原因就是他的舉止,總是不慌不急,刻意抹去了一些獨有的痕跡。
李逵卻總覺得對方舉止中透着怪異。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習慣,還是無法洗去的痕跡,總是讓這個人給李逵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外表套着另外一個軀殼。
因爲懷疑,才引起了李逵的注意。
尤其是阮小二失手打死了餘寒的護衛,正常的商人會怎麼樣,李逵多少知道些。但是餘寒表現的冷漠,讓李逵徹底認定了對方真實身份肯定不是商人。至少,商人不過是他身上的掩護。手下意外被殺,能夠表現出渾不在意的就幾種人,上位者,而且是位高權重的上位者;其次就是軍中的將軍。
後者可能性不大,李逵看不出對方像是有武藝的樣子。
但是上位者的氣味越來越濃了。
餘寒似乎不甘心被李逵試探,也開始試探李逵:“不過李兄弟也不一般。如果你說你是商隊護衛首領,我說什麼也不信的。不知道李兄弟是哪裡人士?”
“京城人士。”
“果然是人上之人,想必李兄弟的身份不簡單吧?”
“王府供奉而已。”
“供奉?僅僅是供奉?”
“王府供奉,有護衛首領、管事、有禮部委派的官員,還有就是宮中出來的宦官。就看你怎麼看了?”
李逵這樣子怎麼可能是宦官,餘寒當即冷笑起來:“宦官不長鬍子吧?”
“也有長的。比如說陛下身邊有個宦官叫童貫,此人就以長鬚揚名。當然,宦官留鬍子,多半是說笑,其實童貫的鬍子不少都是假的,粘上去的,真正長在他臉上的鬍鬚就沒幾根。”
“哈哈,李兄弟果然見多識廣。京城的事信手拈來,餘某信了李兄弟的話。”餘寒最後落在他遞給李逵的那杯茶湯,茶湯沒有毒,他也不是善於下毒的奇人。只是李逵表現出來的謹慎,確實讓他非常忌憚。一個誰也不信的人跟着自己,總是個大麻煩。
可惜,想要甩掉對方,又不太可能。
至少在進入西夏腹地之前,餘寒對李逵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逵突然將手中的茶潑到了火堆上,刺啦脆響,一團水汽蒸騰而起,餘寒被嚇了一跳的同時,李逵卻突然道:“黑水城沒有多少可以消費大宋錦緞的貴人吧?”
“李供奉有所不知,黑水城的情況有點特殊。此地雖是西夏和遼國的邊塞之城,地雖偏僻,但黑水城卻擁有西夏境內最大的佛寺。西夏皇帝賜封的每一任國師,都會進駐黑水城。權貴哪比得上寺廟有錢,而寺廟對絲綢等金貴貨物的需求一直要比權貴大的多。”
“黑水城的護國寺?”
“李兄弟也知道。”
餘寒動容,他似乎覺得已經快靠近答案了。李逵要是普通的王府供奉,怎麼可能會知道西夏的護國寺在黑水城?
宋和西夏兩國敵對,消息閉塞。即便是商隊,也是匆匆往來之後就回去。這種消息,除非是皇城司這樣的機構,恐怕也就是職方司等幾個京城偏僻衙門的文官纔會知道。李逵看着五大三粗,卻擁有上位者的氣度,書生氣沒看出多少,但是武者的銳意十足。
應該是大宋皇城內地位很高的探子。
大宋和西夏的關係,最近幾年已經到了冰點之下。任何往來兩國的商隊,都不可能是單純地爲了掙錢。也就端王這樣的蠢貨,爲了錢不擇手段,纔會相信商人真的會安分的做歲幣貿易。李逵稍微吐露出一些普通人,甚至普通官員都無法知道的隱秘,餘寒就大爲緊張。
將手中的有點放涼的茶水一口飲盡之後,打着哈哈道:“天色已晚,明日還要過境,不如早些休息!”
李逵頷首道:“也好!”
“姐夫,你編排童公公不好吧?”
剛離開不遠的餘寒耳朵根子都快立起來了,姐夫?這個李供奉還是聶石渠的姐夫,到底是什麼來頭,爲何他會知道大宋最爲隱秘的事?
李逵裝作沒有發現餘寒在偷聽,反而不耐煩道:“童貫的鬍子本來就少,明明是個宦官,還要裝作是男人,這傢伙說他幾句又如何?”
李逵雖對聶石渠頗爲不耐煩地應對着,卻偷偷給聶石渠眼色,後者會意,合衣躺在了火堆邊上,斜靠在李逵邊上,低聲道:“姐夫,你懷疑餘寒的身份?”
“這個人怎麼和王府搭上關係的,你可清楚來歷?”
聶石渠回憶了一會兒,卻茫然道:“他是自己找上門的啊!已經是第三年了,每年都能爲王府帶來三五萬貫的收入,這樣的商人,恐怕王爺也很難拒絕吧?”
“以前也去黑水城賣貨嗎?”
“這倒不是,以前小弟沒主事,但是聽王府的幾位管事說,商隊出延安府後,一般都是去靈州。黑水城也是第一次去,姐夫,你不會覺得黑水城有問題吧?”
李逵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黑水城或許對千年後的人很神秘,畢竟大漠上的城池,因爲水源斷絕,說廢棄就被廢棄了。即便千年後被重新揭開神秘面紗,宛如塵封一番,連塵土都帶着歷史的氣息。但是對這個時代的西夏和遼國人來說,黑水城反而是兩國商貿的必經之路。
這個城池的興起,自然是党項開國皇帝在這座城池附近抗擊遼國的入侵。之後這座城池就成了西夏和遼國的門戶。城池內也駐紮西夏最精銳的一支軍隊——黑水軍。就算是西夏與大宋作戰最艱難的時候,這支人數達到五萬人的黑水軍卻從來沒有投入過戰場。
而且黑水城還有一座西夏境內最爲重要的寺院,護國寺。
党項的皇帝李元昊是個經常做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怪人,比如說‘禿頭令’。原本黨項人的髮飾沿襲唐人的髮飾,被李元昊這麼一折騰,倒是一眼就能認出其民族獨有的特色。可是‘禿頭’真的好看嗎?
黑水城的營建,是他的功績。可是他卻將國師這麼重要的人物,派遣在黑水城這個邊境城池,實在讓人費解。
到底黑水城有什麼秘密,讓李元昊投入巨大的人力、兵力和財力,甚至將國師都安排在了黑水城的護國寺?要知道,西夏建國初期,國庫空虛,連皇帝都沒有多餘的錢。營造這麼一座邊境大城,如果沒有海量的財富堆積,那麼只能消費皇帝的皇權和信用了。尤其這座城池在邊境,對西夏國內來說,繁華與否根本無關緊要,可李元昊卻一意孤行,卻在邊境建造了一座雄城,就足以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座邊境城市,擁有一座超過三千僧人的寺院,這種安排,都透着讓人琢磨不透的古怪。
但李逵不這麼想,任何安排都是有原因的,李元昊雄才大略,他可是打敗了大宋和遼國的雄主,不要以爲他晚年大權旁落,就認爲他才能普通。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餘寒一定要去黑水城呢?”
李逵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