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我且問大人可有軍中經驗,可臨戰場之危?”
李逵絲毫沒有給張商英思考的機會,按照他對張商英的經驗和了解,這傢伙很快要詞窮了。果然,張商英很憤怒,他可是抓過盜賊的人(推官就是幹這個事的人),雖說沒入軍旅之中,但也是見過刀光劍影之輩,並非浪得虛名。
張商英冷笑起來:“李逵休要混淆視聽,你殘殺俘虜,於廟堂不詳,於社稷不詳。”
“誰告訴你的?”
張商英剛想好反擊,又被李逵打斷。要不是看李逵人高馬大,他一個糟老頭子動手太吃虧,說不定就衝上去給李逵點顏色瞧瞧。
“殺俘之後,以後戰場上還有異族敢投降,必與我大軍死戰,不知道少多將士要慘死。”
這話說的很不走心,大宋的軍隊能抗住北方異族的進攻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要俘虜,你想多了吧?
“你是異族嗎,蠻夷心裡怎麼想,張大人如何得知的?”
“嗤嗤——”
連張商英都聽到邊上的笑聲,老臉頓時一紅,氣喘如牛的怒目盯着李逵。李逵也就納悶了,張商英這傢伙根本就不適合做御史,也不知道誰將他安插在臺諫的,還讓他出任如此重要的左司諫。在臺諫官之中,也算是中高級官員了。
要是換個人和李逵對峙,李逵還真不見得能夠輕鬆應對,畢竟,御史臺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張商英?
李逵覺得欺負他沒商量。
這貨腦子總是不在線上,總是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明明是跟着李清臣和楊畏的小弟,這會兒竟然跑去給曾布搖旗吶喊。而朝堂上都知道,曾布已經和李清臣鬧翻了,也就他沒看出來,曾布都已經不和李清臣說話了嗎?當然楊畏更不堪,這傢伙在元祐時期高官厚祿在京城享福,能夠在宣仁太執政期間做二三品的京官,而且還是職位重要的吏部尚書,肯定是給保守派遞上了投名狀。
可是……
在皇帝親政不久,章惇從地方上被召回後,楊畏就讓親信跑到章惇跟前說了一句話:“畏跡在元佑,心在熙寧,首爲相公開路者也。”
這種話,也就是楊畏說的出口。意思很好理解,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在保守派之中,就是爲了給章惇做臥底。
章惇這個人吧?
缺點很多,但是面對對方投降,還投降的如此徹底,頓時沒了脾氣。如果遇到個死硬分子,章惇自然是打起百倍精神和對方死磕。可遇到臭狗屎,他就沒有踩一腳的心思了,怕鞋髒。這也是爲什麼楊畏明明是牆頭草,章惇還會用他的原因。
此時朝堂上,變法派鬧來鬧去,實際上是因爲官職分配不公。
曾布想要當章惇的繼承者,意思很簡單,章惇你當宰相過過癮就行了,過兩年讓我當。
章惇能答應嗎?
肯定不能。
其實李清臣也是這個打算,而且李清臣做派要比曾布更加光明,他就是不爽,明明答應好讓我做老二,過幾年當老大的,你卻給了後輩蔡卞做老二,幾個意思?
而蔡卞呢?
他也不舒服,蘇轍的位子纔是他的夢想。當然,蘇轍的門下侍郎的官職,對李清臣、曾布、蔡卞都非常有吸引力。門下高官官運作好了,能和章惇共同執政。可是章惇卻無法忍受和其他人一起執政的局面。他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獨相。他可沒有和人好好商量的習慣。
奇怪的是,蘇轍最近竟然忍氣吞聲起來,而皇帝也沒有將蘇轍趕出朝堂的心思了。這讓變法派內部能夠分配的官職更少了。
這纔是變法派內部人員投靠這個,拉攏那個的原因。
至於說楊畏,他是牆頭草,外號‘楊三變’,當然和柳三變不是一個意思,楊畏是風往哪兒吹,他往哪兒跑,一日三變。而柳永原來就是叫柳三變,根本就不是外號。柳家的老爹很省事,給三個兒子取名:柳三複、柳三接與柳三變。三兄弟成名之後,號‘柳氏三絕’。他改名字是因爲趕考來京城想要領略京城風情,逐去花坊參觀,然後寫了一首很應景的詞。
因爲太驚豔,讓仁宗皇帝看到了很不爽,竟然比皇帝寫的都好。於是派人訓斥了柳三變。柳三變氣地一點辦法都沒有,仁宗也給教坊寫過詩詞,憑什麼你皇帝能寫,書生就不能寫?
下作!
氣惱之餘,柳三變改名柳永。後來柳永高中進士,仁宗身邊的好事者告訴仁宗,柳永是柳三變的馬甲,勿放過。和楊畏的楊三變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逵等着張商英反擊,卻發現老頭已經上頭了,良久沒憋出一句話囫圇話出來,只好自己說起來:“還請陛下給臣自辯的機會。”
趙煦在龍椅上兩眼放光,李逵用的策略,都是他從三叔公哪裡學來的死纏爛打的招數,就是耍賴,讓對方回答根本就不可能回答的問題。導致對方語拙。別看李逵在場下鬧騰的挺歡,可趙煦有種自己在朝堂上搏殺的激動。
皇帝趙煦心中暗道:“朕的謀略還是略遜一籌,得虧是李逵從小受三爺提點,要不然哪有如此威勢?”
皇帝趙煦本來就心向李逵,自然沒有道理駁斥李逵的要求,點頭道:“可!”
真是惜字如金。
李逵這才整了整官袍,來到了張商英的面前,張商英背後就是臺諫官的區域,一羣戰鬥力爆表的綠袍小白臉好奇地看着李逵。
李逵越過張商英,問最近的一位:“這位同僚,逵有一事不明,還請兄臺解惑。?”
“請問!”
“敢問兄臺,戰場上蠻夷爲何投降?”
對方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許是窮途末路吧?”
“沒錯,兄臺大才。”
“但是萬一投降的蠻夷發現他們還有機會翻盤呢?”
“恐不會束手就擒吧?如果能逃回去,總好過做俘虜。”
“好了,逵多謝兄臺奧援。”
“人傑客氣了,半年前你在直秘閣還請過在下炙羊,肥美異常,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口齒留香。”
倆人雖然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卻告訴了李逵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張商英在御史臺不得人心。甭管張商英是誰安插進入御史臺的,目的就是給蘇轍上眼藥。但在此之前,他肯定不可能和更隨蘇轍的同僚們能處理好關係。
張商英見李逵和他的屬下攀交情,頓時氣地怒道:“李逵,你們有勾結,如何能自辯?”
“我們怎麼勾結了?”李逵很無奈的攤開雙手道:“張大人,你不會認爲蠻夷是心向我大宋,纔在戰場上投降的吧?”
“這個……”張商英要是承認了這話,等於是暴露了智商,他也不是真傻,只是經常做傻事而已。當即高聲道:“但也不能投降之後就將俘虜殺了,自古以來……”
“大人,如今是大宋,不是上古時代,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活在過去,用過去的標準來要求現在的官員好不好?您老要是活在漢朝,就你老屢次得罪的先帝和太皇太后,判個車裂之刑也不過分啊!恭喜張大人,撿回一條命。”
“不知所謂。”
張商英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在吵架的天賦上,根本就不是李逵的對手。
李逵朗聲道:“至於殺俘,逵不得不說當時金明寨的戰況。我軍統帥程知節將軍,將五千步卒從膚施城出兵救援被困的金明寨。當時金明寨已經被圍困一月有餘。士卒疲憊,傷亡慘重,無力迎接我軍入城。程將軍不得已在金明寨外二十多裡安營紮寨。”
“就算是安營紮寨,也是被逼。因爲西夏軍隊剛來攔截,數次增兵之後,西夏騎兵和步兵總人數超過了四萬人,我軍被圍困平原之上,大戰一觸即發。”
然後就是李逵吹噓,當時的宋軍多勇猛,自己如何臨危不懼,火炮發揮瞭如何大的作用。連躲在膚施城的郝隨都被他照顧到了。
說到精彩之處,他突然沉默起來,閉着眼睛彷彿黯然神傷起來:“雖斬殺了西夏鐵鷂子副統領訛其滿,俘虜西夏士兵一萬多人。此戰,我軍騎兵損失一千餘騎,步兵二存一。三千人控制一萬多人已經很危險了,但是更危險的是,我軍這三千人之中,人人帶傷,士卒能站立者不足兩千。”
“此時,不以雷霆手段,不足以威懾蠻夷俘虜。一旦蠻夷俘虜發現有機可乘,金明寨危矣,膚施危矣,延安府危矣,鄜延路危矣,也不知多少西軍家屬和百姓會慘遭屠殺。西夏雖然退兵,但並非沒有反撲之力。其他兩路的主力並未受損,半個月,就能兵臨膚施城下。一旦俘虜叛亂,膚施無法設防,這個責任雖然擔?”
“張大人,是你嗎?”
“我……”
“別我我我的,不歷艱難,勿言易也!張大人難道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李逵悲憤道:“我爲百姓擔負如此罵名,自然想過說要承擔責難。李逵沒有怨言,但百姓不讓,逵也莫可奈何。”
“百姓不讓,口說無憑,任你說的天花亂墜,難不成派人去詢問鄜延路百姓不成?”張商英吃人的眼神盯着李逵。當然,李逵根本就不在乎,眼睛通紅的野獸可能是吃過人的狼,也可能是吃草的兔子。張商英在李逵的眼中,顯然是後者,毫無殺傷力可言。可實際上,在李逵眼裡,張商英的捧哏功夫了得,總能給他墊話,是個人才,李逵有點欣賞張商英了。
角落裡,郝隨急匆匆的跑出來,舉起一塊數丈長的白布,上面都是黑紅色的手指印,顯然是沾血按出來的指印。舉過頭頂朗聲道:“鄜延路萬人書在此。”
張商英傻眼了,他站在朝堂上,身爲預示着正義的風憲官,卻徹頭徹尾成了個卑鄙小人。結果反轉太快,他說什麼也不會想到。
而李逵卻憐憫地看向了張商英的,深情款款道:“張大人誤會李逵,肯定是被矇蔽的。”
“哦,對,沒錯。”張商英很不甘心,卻也不得不順着李逵的話找補。他有什麼辦法,庸官,總比奸佞要好吧?
可是李逵卻沒有完,對張商英道:“張大人,我真建議你多去邊軍走一走。你看你,做官少說也三十年了,但是你還對大宋不瞭解。左司諫乃御史臺要職,見識少了可不成。廣闊天地,大有作爲。御史乃大宋之良心,可光有熱情還不夠,需要更多的眼界開拓,才能爲朝廷提出合理的建議。李逵真心建議你去西北看看,環州知州戰死了,正好空缺了……”
張商英眼珠子都吊了起來,就差倒在李逵面前抽搐翻白眼了:“你還來?陷害狄安不成,還想讓老夫去送死,門都沒有!”
這場面,如同當年張商英好不容易從地方上調到京城做官,雖說是開封府推官,但按照他的資歷,要是腦子沒坑的話,肯定會被提拔。
宣仁太后也不是那種強勢的女人,唯獨只有對孫子趙煦強勢。
但是對朝臣,宣仁太后還是非常溫和的女人。並沒有因爲變法派不滿她的執政,而過激的採納保守派的建議。畢竟保守派當年也想要將變法派全部弄死的。可是宣仁太后還是選擇了貶謫而已。
可是就怕張商英腦子抽筋,他當年上書明面上說要讓十歲的皇帝趙煦秉承其父神宗的志向,實際上是諷刺宣仁太后改變了兒子的畢生努力的結果。說白了,就是罵宣仁太后不守婦道。
用李逵的話來說,這貨不死都是個奇蹟。
即便這樣嘬死,張商英也沒死成,可現在張商英在朝堂上大放厥詞,沒有人會認爲他正常,反而會篤定,這廝又瘋了!
“放肆!”
終於紫袍大員下場了,而且下場的這位在李逵的眼中破有威嚴,眼神落在張商英身上,明明年紀相仿的兩人,張商英卻躲閃着眼神根本就不敢和劉安世對視。
而且這位還是熟人,御史中丞劉安世。廟堂匪號——殿上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