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範,我的覺得你還是得努力中狀元!”
“非不願,實不能也!人傑爲何不要?”
李逵一邊往嘴裡塞大包子,嘟噥起來:“你看我這樣子,是做狀元的料嗎?”
對於李逵來說,狀元是衆矢之的,他要是一旦中了狀元,肯定有數不清的宴會,文人的聚會,各種需要吟詩作對的場合,比如說去教坊把妹的時候,不說兩句愁別離苦的酸文,教坊裡的花魁娘子能和他拼命信不信?
這種可以預見的場面,讓李逵想一想就覺得可怕。
別人玩文人的遊戲,他不玩,那是不合羣,高傲,狀元看不起人!
可要是跟着同科的進士,同僚,一唱一和的放縱,只要兩個月,他肚子裡的那點古詩詞都要告罄。從此之後,江郎才盡,只能用打油詩混跡花壇詩壇,還不如不要的好。
再說了,狀元還是生活在衆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瑕疵。
而李逵就是個粗糙的瓦罐,到處都拉手的粗糙質感,根本就經不起外人的矚目。
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思,李逵極力蠱惑範衝做這事。
可範衝?
他也有難處。
不過,他的談話必須要打斷一會兒。李逵擡頭,赫然看到一個表情悲憤,臉色卻紅潤,不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傢伙站在面前,拿着食物的食盤,盯着他看。
“兄臺,我們認識?”
對方茫然搖搖頭,隨即卻肯定的點頭道:“好像見過。”
李逵果斷道:“那麼就不認識,這裡有人了,兄臺還請別處用膳。”
對方死死的盯着李逵,最後還是承受不住李逵給他的巨大壓力,選擇了退縮。李逵嘟噥了一句:“古怪的小白臉。”
李逵順手摸了摸臉龐,有點粗糙,汴梁風硬的很,傷人。還不如揚州的風來的溫潤,可惜他在揚州兩年,愣是沒見識到揚州瘦馬的風情萬種。也不是說沒有見識過,他跟着蘇軾、晁補之參加過文會,當然蘇軾和晁補之是師長,坐車。而李逵就比較悲催了,他負責趕車。更欺負人的的是,參加宴會的小姐姐就沒有人拿正眼看過他,更不要說上話了。
再說,文會的恐怖李逵記憶猶新。打底一篇遊記一首詩詞,有時候蘇軾高興了,與會的歌姬都能贈送一首,不要錢似的往外禿嚕,把李逵心疼的直冒火星子。
所以,深知自己實力的李逵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中狀元,別說狀元了,就是榜眼、探花他都不要。他根本就不想以文采出名,然後在文會中被榨乾。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於是,鼓動範衝成了他最近做的最多的事。
範衝心動過,但也僅僅是心動,他一直在拒絕李逵。這次也不例外,範衝長嘆道:“聖人的心思你我知道了,但是我不能背叛家父。不管爲了什麼,都不能做。”
別說範衝了,李逵也看出來了,皇帝表面上是召見他們幾個,也存着給他們提個醒。朕親政了,改年號了,朕要成爲像神宗那樣的皇帝。不再對保守派妥協,要變法。在這個時間點舉辦的殿試,如果文章中不極力主張變法的思想,鼓吹變法的好處,怎麼可能讓皇帝點他們的狀元?
李逵裝傻,那是因爲他不想要狀元。範衝裝傻,因爲他爹範祖禹就是保守派的死忠,他要是支持變法,就是背叛父親,就是大逆不道。忠孝不能兩全,他選擇了孝。
這個理由堵死了範衝所有的心思。
讀書人蔘加科舉,有幾個不想當狀元,跨馬遊御街?
估計紹聖元年這一科,也就是李逵對狀元沒多少心思。別看他平日裡拍着胸脯說大話,彷彿中狀元很容易。可即便是白送他,他都不要。要不然,他也不會在趙煦面前要考題了,明知道皇帝不會給,他也也要不到。就是告訴皇帝,您別太當回事,中狀元絕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這事發生在他身上,絕跡是作死。
範衝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念頭,隨即努嘴對李逵道:“剛纔你不該那樣對伯仁。”
“你們認識?”範衝的話說到剛纔站在李逵面前的哪位,別李逵一句話給堵回去的年輕士子。
範衝點點頭道:“你也應該認識。因爲你靠着他賺錢了。”
“就他?”李逵咧嘴笑了笑,隨即收斂了笑容,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問:“不會這麼巧吧?”
範衝長嘆道:“無巧不成書。不過伯仁性格挺好的,不會因爲這點小事遷怒與你。剛纔他雖然裝作生氣,但我可以看出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想要創造個見面的機會認識你。只不過人傑你一開口,就將人嚇走了。”
說完,範衝也是直搖頭:“可我們畢竟綁了他,還掙了一筆錢。”
這鍋李逵絕對不背,喝了一口湯,將食物順下去之後,滿不在乎道:“我們這是爲他好,給他介紹了好姻緣,應該謝我們。對了,他家裡是什麼來路?”
李逵是那種在乎仇人多了一個的主嗎?
但是他也琢磨起來,按理說自己給他介紹姻緣,雖然過程可能會讓人接受不了。但女方可是豪門,太學生的話,馬昱很可能家裡有直系親屬做官,普通的士子靠着選拔進入太學可能性太小了。
“他父親是徐州通判,升遷無望。”範衝說起馬昱的父親,世家公子的傲氣頓時散發了出來。他爹是給事中,要是再進一步,就是龍圖閣直學士,三品大員了。他叔爺的官職更加顯赫,一個通判而已,升遷無望就說明馬昱的父親是恩蔭得到的官職,不是進士出身,怎麼可能入了他的眼?
在大宋官場,知州是一道坎。但做通判不見得一定要升遷做知州纔算是升遷,被召進京,纔是真正的升遷。就像是李逵的師伯晁補之,在京城做九品官。去了揚州就是通判。
只要能進京,七品的京官,外放就能做知州。
這還不是要害部門,比如說秘書省,尚書省,門下省的小官,在京城有時候窮的連維持體面都不成。可一轉眼外放做轉運使之類的比比皆是。
李逵琢磨了起來,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聲問範衝:“他行不行?”
“你捨得?再說了,叔黨這次也中了,排名也很靠前,狀元對他來說希望也很大。”
範衝之前還以爲李逵是故意端架子,沒想到他真不想做狀元,說不出的驚愕起來。
李逵搖頭苦笑道:“我沒大志向,但有好處給個親近的人,總比讓別人得去好處好吧?小師叔不屑做這種事,再說了,他的情況和你差不多。我家師祖也算是保守派的一員,他老人家和司馬君實不對付,那是他們上一輩的政見不同。要是叔祖知道小師叔靠着這等手段得到了狀元,他恐怕就慘了。還有,小師叔還要面對他叔叔,真要是寫出吹捧變法的策論,他還如何面對自家親叔叔?”
蘇軾平日裡心胸豁達,但生起氣來,誰的面子都不會給。當年懟皇帝,懟王安石,他都做過。雖然最後他認慫了,寫了悔過書,但他認錯了嗎?
蘇過要是靠着蠅營狗苟的手段得了狀元,按照蘇軾的性格,這輩子這個兒子都甭想進家門了。還有蘇轍的原因,可以說,蘇過是他們中間最不可能爲了狀元去吹捧變法的人。因爲一旦他這麼做了,就會和家族徹底決裂。
想想都覺得好笑,大宋的狀元,竟然還送不出去。範衝沒意見,點頭道:“晚上我邀請他來你房裡,我們細細談。我們也算對他有恩,文家的姻緣可是咱們牽線搭橋才成了,他得謝我們兄弟。”
傍晚過後,馬昱心事重重的跟着範衝去找李逵。說真的,放榜那天被李逵等人綁了,他也不生氣。因爲,那天沒有李逵,也有張逵,徐逵。榜下捉婿的日子,不被人關注只有兩個可能,太老或是有家室的士子。當然,被李逵套麻袋的時候,他想生氣,可最後光剩下害怕來着。
尤其是李逵瞪他那種彷彿能吃人的兇惡的眼神,讓他每每想起來,就有種心驚膽戰的心悸。
被範衝邀請去見李逵,馬昱一開始覺得沒什麼。
可是越走進李逵的院子,腿肚子就忍不住打顫。
尤其是看到昏暗的院子裡,站着個鐵塔般的背影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想要扭頭就跑的心思。
李逵笑着對馬昱邀請到:“伯仁兄,前幾日小弟多有得罪,還請伯仁兄莫要記恨小弟。”
“沒有的事,晌午小弟就想要來結識人傑老弟,不過……”馬昱愣住了,實在說不下去。他回想起之前李逵和範衝的低聲交談,別的他沒記住,但是中狀元的事,他還是聽了一耳朵。
兩人似乎還讓來讓去,都很嫌棄的樣子。
馬昱當時就恨不得衝上去,對李逵和範衝怒吼:“你們不要,給我呀!”
不過,這事他也不過是想一想,自己和範衝非親非故,也不算一點關係都沒有,同窗的關係是在的。但問題是,範衝可是太學中的貴公子,是衆人關注的焦點。加上才學也好,要不然範衝也不會在這次省試之中獨攬第一的威名。加上範式門庭顯貴,是成都府華陽的世家大族,其父親範祖禹聯姻還是東萊呂氏,外公是宰相。他這種門第的子弟,根本就進不了範衝這等級別公子的圈子。
也就是範祖禹如今倒黴了,貶謫出京了,範衝纔有了落寞的跡象。
可即便如此,黃庭堅等人還是願意收留範衝,可見世家公子的底蘊是他這等小官之子無法比擬的。不像他爹,恩蔭出身,就算是徐州下面的縣令、縣丞,只要是進士出身的官僚,都看不起他爹。以至於他父親做官也沒了興致,都開始琢磨致仕了。
更讓人尷尬的是,如果是進士出身的官員,致仕的奏請即便上書了,朝廷還是會挽留一兩次,以示恩寵。可是恩蔭官員,致仕的文書送到吏部,蓋上大印就會讓他立馬走人,太不把人當回事了。
就是這種情況,馬昱少不了在太學之中有低人一等的感覺。自卑也好,不合羣也罷,反正馬昱在太學裡挺邊緣,誰也不得罪,誰也不敢得罪。
落座之後,馬昱很識相的道謝:“伯仁謝過元長、人傑兩位朋友的相助,成就了一段好姻緣。”
不過李逵向來做事風風火火擺手道:“這是你的造化,文家可是大宋有數的門第,你能被文家人認同,是你的才能得到了認可。不過小弟找你來,不是爲之前的事,而是想要問伯仁兄一句,你想要中狀元嗎?”
馬昱當然想,可他覺得李逵說這話似乎有消遣他的感覺,看向李逵的眼神有點像是看大相國寺廟會日擺攤的神棍。
心頭不免悲憤起來!
你們綁人,欺負人也就算了。
反正結果挺好。
現在還想要騙人,難不成看我馬昱好欺負不成?
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馬昱真相在李逵面前以死明志,讓眼前這個混世魔王知道,讀書人的氣節。可要是他死了,好不容易說好的媳婦,豈不是要便宜別人?
想到這些,馬昱覺得自己得忍,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也是一句至理名言,說的是計謀。
李逵根本就沒看馬昱的反應,而是追問:“對了,伯仁兄,我想要問你,你家裡對你支持變法派和保守派有何看法?”
看法?
啥看法?
他爹是恩蔭官。
甭管是變法派,還是保守派。都是大宋政壇的精英。他爹連個進士都考不上,壓根連被人收小弟的資格都沒有,要不然他爹也不會想着致仕了。
李逵見馬昱不說話,繼續道:“這麼說吧,文家對你的立場有什麼限定沒有。畢竟你也該知道,潞國公是保守派的人,他雖年事已高,但朝堂上的影響力還在。”
馬昱真的怕了,他有種遇到瘋子的感覺。可是巨大額利益讓他根本就不想離開,哭着臉道:“小弟被岳父領去見了潞國公一眼,也說不上對小弟有何要求。不過人傑兄,這狀元不會是說說的吧?”
“是陛下的意思。”李逵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服力不足,把皇帝搬出來了。
馬昱瞪大了眼珠子,激動的顫慄起來,聲音發顫道:“這是真的?”
見馬昱終於信了,李逵咧嘴笑着,大巴掌拍在馬昱的肩膀上,笑道:“逵爺教你中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