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元宵節過後,宮裡忽然來了個太監,說是傳太后懿旨,讓送了藥來給晉王妃。
這日李昭正巧外出辦事去了。
宋清月覺得這太監也是夠慫的:“挑的時候可真好,怎麼不王爺在的時候呢?讓他進來吧。”
白嬤嬤還在一邊勸呢:“娘娘咱可以不見啊,拖着唄。”
宋清月哼了一聲:“那不成。那老太太敢派人來收我這條小命,就不興我一巴掌打回去呀?”
“娘娘,您這是要?”白嬤嬤預感宋清月要幹壞事,心裡直打鼓。說實話,近些年來,娘娘的脾氣是愈發大了,更不像從前那般心慈手軟,她就怕宋清月一個氣不順,下令讓曾茂枝他們直接將那太監給咔嚓了。
若是個普通太監,咔嚓也就咔嚓了,可那畢竟是太后宮的啊!
“讓他進來,我看看那人到底有幾個膽子,竟然跑來我的地盤撒野!”
白嬤嬤嘆氣,只得硬着頭皮出去請人。
那太監已經來了太原好幾日了。
大約是在宮裡擺譜擺習慣了,來了晉王府竟然還敢挑三揀四的,昨天竟然看上了宋清月院裡一個叫欣梅的二等丫鬟,竟然拉着那姑娘的手,暗示她,她們娘娘就要完蛋了,要她跟了自己。
欣梅可是五芳齋裡培養出來的姑娘,心高氣傲得很,氣得差點當場給這死太監一個大比兜,可看在他是太后宮裡的總管太監忍住了。
回來就哭着跟宋清月告了狀,這也是宋清月這麼生氣的原因。
來了太原,要點吃要點喝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欺負她院子裡的姑娘,這個老壁燈定是在京城作惡作習慣了,竟然跑到自己的地盤來撒野!
不知道她宋清月最是護短麼?!
不一會,這太監就帶着四五個乾兒子,煞有介事地進來了。
“娘娘安好。”
宋清月哼了一聲,也不起身相迎,閒適地坐在沙發上,耳朵上架着眼鏡,手邊放了一堆民間送來的待選的話本子,鎮定自若地瞧着那位方公公身後一本正經拿着個小托盤端着藥瓶的小內監。
“好什麼呀?這都派人來要本王妃小命了,我好什麼呀?”
方公公的嘴角抽了抽,咳嗽兩聲,挺了挺胸脯,用又尖又細的嗓音大聲道:“咱家奉太后懿旨,特來給娘娘送藥。”
“藥?”宋清月看着那傳懿旨的太監覺得很好笑。
方公公陰惻惻地笑道:“娘娘,太后她老人家可是下了懿旨的,娘娘腹中胎兒有損龍體,讓咱家看着娘娘把藥喝下去才能回去呢。”
“那可不成,這藥喝下去,本王妃會沒命的。”宋清月語氣平常得好像,這事有得商量似的。
那太監收了笑容,板起臉來,道:“事關國本,容不得娘娘說喝還是不喝!”
他一擡手,看樣子這就要身後的幾個小內監上前強行給宋清月灌藥。
不料宋清月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晉王妃!咱家勸你自己乖乖將藥喝了,不要不識好歹!咱家告訴你,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你一個小小的王妃,難不成膽敢違抗不成?”
宋清月面上的笑容不變:“楊公公,你這趟帶了幾個人來?”
“什麼?”那太監面上的笑容一秒消失。
宋清月噗嗤一笑,“本王妃在問您帶了幾個人來。”
“娘娘這是何意?”
宋清月捻起鬢邊的碎髮在指尖打了一個彎兒,笑道:“方公公,你怎麼敢的啊。誒……”
說罷,忽然從兩邊耳房跳出來一羣手拿利刃的黑衣人擋在宋清月跟前,儘管他們各個都身型消瘦,且面容寡淡而平靜,可就是那目光太過平和,平和到好像殺死他們跟碾死幾隻螞蟻一般不足掛齒,方公公忽然就害怕起來了。
“娘娘……這是何意?”方公公對着宋清月瞪眼睛,依舊不相信她真敢對自己動手。
宋清月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宮裡那個老太太啊,我真的忍她太久了。可惜啊,我不能親自去京城打她的臉,只好借公公的人頭一用了。”
“宋氏!”方公公忽然驚聲尖叫起來,他嚇得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尖顫抖地指着宋清月色厲內荏地叫囂:“宋氏,你是太后的孫媳婦!你要不孝麼?”
宋清月嘖嘖兩聲,搖搖頭:“你這死太監,揹着太后娘娘勾結外敵,企圖在王爺的餐食裡下毒,想要謀害嫡長皇子,被我發現,之後你又企圖行刺於殿下,已被晉王府的暗衛當場斬殺。我是保護我的夫君誒!怎麼就不孝了?”
“你!宋氏,你別忘了,小世子還在宮裡!”
“哈!”宋清月擡起下巴,“太后她老人家若是敢動我兒子,我就讓老孟家全家給我兒子陪葬!看誰狠得過誰!”
說罷,宋清月揮揮手,風輕雲淡地對曾茂枝幾人道:“拖出去處理,別弄髒了我的羊毛地毯。”
那方公公竟然還試圖逃跑,被曾茂枝抓着衣領直接拖了出去。
門外窗外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很快沒了聲響。
幾個小內監差點嚇尿了。
都沒想過,這位王妃是真敢對慈寧宮的總管太監下手啊!
宋清月擡起長長的睫毛,看着方公公身後那羣小內監,笑着問道:“本王妃方纔說的話可都聽明白了?”
小內監們紛紛後退,誰也沒說話。
宋清月不耐煩地道:“沒聽明白的現在站出來,我敬你們是條漢子,給留個活路,現在就放你們離開。可若是到了京城,再胡亂說話的,本王妃那時候就真的不客氣了。”
啪!
端着毒藥瓶子的小內監手一抖,連藥帶盤子摔在地上,他噗通一聲跪下,咚咚地磕着響頭,用力大聲道:“小的聽明白了!”
“識相。”宋清月誇讚了一句,“我這就寫封信給汪總管,你這人忠心又機伶,堪爲大任。”說罷又看向其餘幾人,“你們怎麼說?”
又是連着幾聲噗通,這幾個也跪下了,跟着磕頭,紛紛口稱聽明白了。
同一時間,被分到田產的幾戶寺廟佃農都接到了王府侍衛的通知,說是明天一早,晉王府的賓輔邢大人要召集大家到里長家說事。
親王府賓輔,正三品的官兒,相當於東宮詹事府詹事,邢大人當年沒選擇外放,就跟着李昭來太原了。
頭一年忙着收煤礦,之後忙着兵工廠和山西省皇家銀行的事,簡直就跟頭老牛似的,頭髮白了一圈,勤勤懇懇幫李昭辦事,叫李昭倒是輕鬆許多。
原本今年開始,李昭想放他半年假期,讓他帶着妻兒回老家一趟,看看父母雙親的,結果臘月裡宋清月跟禿驢們掐起架來,邢大人的回鄉探親之旅不得不延後了。
原本那些寺廟佃戶都認識邢大人,當初分田就是這位大人主持的。
聽聞大人又來村裡,一個個提溜着雞鴨肉蛋,高高興興地就往裡長家去了。
“什麼?您讓我們去京城狀告龍泉寺的方丈?”
邢尚謙捋着鬍鬚微笑點頭:“你們過去所蒙受的冤屈,難道就那麼算了?那老和尚放高利貸,逼着你們賣兒賣女,最後甚至霸佔你們的祖產,你們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這……”村民們面有難色,現在各自分到田,安安穩穩過點小日子挺好的,誰也不願意再去惹事生非了。
最重要的是,從前他們跟那些和尚打過官司,結果非凡沒能討回公道,反而遭了那些和尚的報復!
特別是那寺廟裡的老和尚,德高望重,信徒一大堆,說他一句不是,那些信徒能衝進家來將家裡打砸一空!
他們是真的害怕!
“你們不必害怕。自有晉王府在護着你們,在這山西地界,難不成還有誰能壓晉王府一頭的?”邢尚謙耐心地勸導。
可這麼說那些村民仍舊害怕:“大人,您有所不知。若只是去太原府告狀,咱們肯定願意。可上京城去……小的們不敢吶!”
邢尚謙這下終於將臉沉了下來:“當初王爺給你們分田,一個個感恩戴德,說什麼日後誓死效忠晉王府。如今不過是讓你們去京城告個狀,你們就不願意了!王妃蒙受妖僧誣陷,你們一個個當縮頭烏龜,見死不救!好啊,好啊,我這就回去告訴王爺,收回這些田產!真當這些田非分給你們不成!”
“不不!邢大人!有話好好說!”村民們急忙拉住邢尚謙,討好地笑道,“沒說不願意,小的們願意!”
“哼!非要逼着本官把話說得這麼難聽,真真一羣白眼狼!”
大家紛紛低下頭去,面露羞愧之色。
可他們只是一羣小老百姓啊,若非朝廷這麼多年放縱那些和尚道士爲非作歹,他們哪裡會這般懼怕寺廟?!
王府裡,李昭得知皇祖母身邊那位方公公的人頭被曾茂枝割下來,用石灰醃了,這就打算送回京城去,只嘆口氣,倒是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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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卻是忍讓她們太久了。
若非她是個特別的人,若非父皇是個明事理的人,就算是換成已經入土爲安的皇爺爺,宋清月這次恐怕都在劫難逃。
她們要月兒的命,還不許月兒殺一個太監了?
月兒那麼溫和善良的一個人,都被逼着殺人了,可見她心裡是憤怒到了什麼程度。
這些日子宋清月拍了好幾封電報去京城催皇家印刷廠加快《無敵巡按》的連環畫繪本的雕版製作,接着招了一羣秀才,根據寺廟佃戶們口述的真實事件,寫新的故事出來,至於她那昭月書局從民間收集上來的故事,凡有佛祖顯靈之類內容的,一律槍斃,不許出版。
自從太后派人來送過墮胎藥,李昭便不再出門,每日像跟屁蟲一樣跟宋清月在邊上,挖空心思哄宋清月開心,唯恐她心裡憋着氣,氣壞了身體。
這肚子裡還揣着一個呢,一不小心就是一屍兩命,他現在是真的害怕。
宋清月覺得這樣的李昭很好笑:“你幹嘛,這事兒又不是解決不了。邢大人不是已經在辦了麼?難不成他還敢辦砸了?”
李昭搖頭,抱着宋清月將頭靠在她肩上,語氣帶着些撒嬌的意味道:“最近我一直在想,當初逼着你嫁給我,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宋清月哈哈笑了兩聲,玩笑道:“那殿下拋下一切帶着我私奔呀!咱們去海外。我知道隔着海,在很遠很遠的對岸有一片新大陸,我們去那裡生活。”
“好啊!”李昭還真來勁了,“我這就叫人準備造一艘大船!”
“狗屁!”宋清月伸出手指狠狠戳他的額頭,“你捨得拋下一切,我還捨不得呢!我要做皇后,以後還要在全國每個省都開一所科學學院!造一個蒸汽朋克的新世界!”
“什麼是蒸汽朋克?”
好久不曾從宋清月嘴裡聽到新名詞了。
宋清月只哼哼,頑皮地道:“不告訴你。”
不過幾日,太原府衙門門前突然聚集起不少百姓,擊鼓鳴冤,想要轉告龍泉寺的和尚,私放印子錢、霸人祖田、強姦少女,與已婚婦人私通……等等等等,求太原知府揭發妖僧惡洗爲民做主。
一時間,太原府的老百姓議論紛紛。
都湊熱鬧地跑去知府衙門的門口看那些曾經的寺廟佃戶開訴苦大會。
這些佃戶一開始雖然有演的成分,可說着說着,越說越是真情實,自己聲淚俱下。
那些剛熱鬧的人,也從最初的單純看熱鬧,到後面越聽越憤慨,特別是聽說這些佃戶從前每年產出的糧食六成都要交給寺廟,自家已經不夠吃了,欠寺廟的錢卻還越滾越多。
就現在正在邊哭邊說的這位瘦骨嶙峋的漢子,說前年因爲乾旱,而寺廟猶不可減租,還要逼着他們將兒子買去,培養成兔兒爺日後送去京城賄賂高官,家中老孃爲了保住孫子,上吊自殺了。
在場羣衆的情緒直接被點燃了!
他們都在知府衙門口,激動地表示,這樣的寺廟的方丈,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大的高僧,希望知府能給百姓一個公道!
大家都以爲太原知府有晉王府撐腰,定會爲這些可憐的佃戶做主,不料太原知府卻以此事涉及僧侶,不予處理!
邢大人更是直接出面表示,如今王妃都被妖僧誣陷,懷着孩子呢,吃不下,睡不好,嚷嚷着要親手結果了腹中胎兒。
連王府都不敢跟那些千年古寺作對啊!
他們王妃可憐!
他們王爺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