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亞斯的探險
托比亞斯猜對了,陶德說他去半小時就來,只不過是爲了讓這小子提高警惕,別趁他出去久了就輕舉妄動。
從陶德出門時的裝束打扮來看,他過半個小時就回來是絕無可能的;於是托比亞斯開始仔細尋思自己當下的處境——呆在這兒日漸讓人難以忍受了。
托比亞斯覺得自己再也沒法這樣熬下去了,過不了多久,這種生活就會要了他的命。
“沒法再忍了,”他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自從陶德跟我說過他以前的學徒瘋了,現在還在瘋人院關着,我就覺得將來自己也會落到那種下場,那就太可怕了,到時候無論我說什麼都只會被當作是胡言亂語,沒有人會相信的。”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他點亮了店裡掛着的那盞燈。入夜熄燈前,從窗外通常可以看到這盞燈閃着微弱的光。然後他坐了下去又開始盤算着,自言自語道:
“但願我能鼓起勇氣問問媽媽陶德歸咎於她的偷盜事件,她應該會跟我保證說那是假的,她從來沒有幹過那種事;可我不敢開口問,因爲搞不好就是真的。萬一真有此事,讓她向她親生兒子坦白,未免太糟糕了。”
正是出於對母親的敬重,托比亞斯才遲遲沒敢向他媽媽證實陶德對她的指控——這樣的指控太過可怕,雖無法叫人完全信服,但畢竟極有可能是真的。
讓人深感遺憾的是,托比亞斯沒有再往進一步想,所以他沒意識到,一開始聽到這個指控的時候,他無疑就該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不過,我們也沒法指望一個小男孩能有那麼敏銳的邏輯推理能力和行動力,畢竟這些能力的形成需要建立在廣博的社會知識和廣泛的社會實踐之上。
只要他的直覺是對的就行了——我們不能指望他做到這樣子推理。但是,這一次,較以往不同的是,面對問題他似乎顯得六神無主;從他激動的舉止來看,我們幾乎可以想象,正如他自己所預感的,他在這最終會落個發瘋的下場,而現在他真的已經離發瘋不遠了。
他擰着手,斷斷續續地哭起來,悲傷地自言自語,痛苦地哀悼着自己的命運。最後,他突然間下定決心,跳起來,大叫道:
“今天晚上就來個了斷。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逃離這個地方,去外面的世界碰碰運氣。只要不是過這種可怕的日子,不管有多少艱難多少危險,就算是死了我都甘願。”
他朝大門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低聲自言自語:“陶德一時半會兒肯定還不會回來,爲什麼我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可以把整個房子翻個遍,好讓我知道這裡面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想到這兒,他停了下來,認真考慮了這樣做的後果,因爲這樣做後果真的非同小可,但是此時他已打算孤注一擲了;於是,他破天荒地做了一個決定,別的先不說,先得做這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如果被陶德發現就會置他於死地。
他關上了店門,從裡面插上門閂,這樣就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了。然後他環顧四周,仔仔細細地查看能否找到破門而入的武器以助他進入客廳,因爲陶德出門的時候總是把客廳鎖起來。如果托比亞斯要來硬的,找一個能打開任何門鎖的武器,倒是有一根鐵棍近在手頭,這根棍子是晚上用來關窗戶的。
心急火燎之中,托比亞斯抓起這根鐵棍就朝客廳的門走了過去,一下就把鎖撞個粉碎,門很快就屈服了。
在門開的那一瞬間,傳來了一陣玻璃碎掉的聲音。托比亞斯走進房間,發現門檻處有一個酒杯已經摔成碎片。他想一定是陶德把酒杯放在某個精心挑選的地方,以監測有沒有人試圖打開過客廳的門,有的話他回來一看便知。
現在,事已至此,托比亞斯心想還是繼續吧。於
是,他點燃了一根在客廳桌子上找到的蠟燭,繼續探險。
他很快就搞定了好幾個櫃子,卻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不過有個櫃子是打不開的;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又拿來鐵棍將櫃鎖敲壞,櫃門搖搖晃晃地開了,從櫃子裡掉出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帽子,讓他嚇了一跳。這些帽子有的是鑲着銀邊的,有的是三角的,有的是方形的——簡直就是個帽子博物館。托比亞斯極爲驚駭,但同時這也絕佳地驗證了他關於陶德的某些猜想。
這是唯一一個上了鎖的櫃子,但是,客廳裡還有一扇門,看起來打開了的話應該也是一個櫃子;托比亞斯用鐵棍把門撞破,發現裡面是通往房子上層的樓梯。陶德再怎麼貪婪,也從來都捨不得將房子的上層出租,而且樓上的百葉窗一直都是關着的,所以,馬路對面的鄰居從來都沒看過公寓裡面什麼樣子的。
他立刻走上了樓梯,雖然知道這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還是小心翼翼、輕聲慢步。
“我先到最頂層,”他自言自語,“然後從上往下檢查個遍,這樣子如果陶德突然回來,怎麼說都比從下往上檢查更容易聽到他的動靜。
基於如此謹慎的策略,他爬上了頂層閣樓,上面所有的門都是開着的,沒有一個房間裡有任何東西。
他下到了第三層,也是同樣的結果,於是他非常失望,心想或許理髮師的房子不值得大費周章去檢查。
但是當托比亞斯走到第二層,他很快就找到充足的證據改變自己的想法。門全都被鎖緊了,他必須破門而入。進去以後,他發現那些房間都只裝修了一半,裡面放置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物品。
在某個一個角落裡有一大堆手杖,其中有一些看上去價值不菲,頂部不是鑲金就是鑲銀;還有一個角落裡有一大堆雨傘,事實上,至少有上百把。
然後地上還有靴子和鞋,半遮蓋着,似乎是爲了防止落灰;還有三四十支樣式不同的劍,有許多看起來非常鋒利,還有一兩把劍的劍鞘裝飾得十分華麗。
前排沿街有兩個房間,較大的那間有一面放着一張特別大的復古書桌,這是一種帶櫃子的書桌。這張書桌的木工用料特別充足,至少是正常標準的兩倍。
書桌被鎖得很嚴實,要將其打開比之前任何門都艱難許多,因爲上面那把鎖非常堅固耐用,而且鎖的位置比較隱蔽,托比亞斯沒有拿鐵棍去敲,而是把它當支點才終於撬開了書桌。櫃子裡全是珠寶和飾物,讓他看得眼花繚亂。
其中有許多手錶、金鍊、金銀鼻菸盒,還有不少戒指、鞋釦和胸針。
這些器物一定是價值連城,托比亞斯忍不住大聲喊道:
“除非是陶德殺了它們的主人,否則他怎麼可能擁有這些東西?”
這個猜測實在太有可能了,何況托比亞斯還在書桌更靠裡的地方發現了一大堆衣服。他手持蠟燭,盯着這些東西看了一刻多鐘,突然腦子裡冒出了再自然不過的想法,認爲這裡頭少數幾件傢伙就夠他和他媽媽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於是,他朝着閃閃發光的金銀財寶伸出手去,卻哆嗦着把手縮了回來,說道,
“不,不,這些都是從死人那兒搶來的。讓陶德自己留着欣賞去吧。我一件也不會拿,用它們換來的每一分錢都會帶來厄運。
他說着便聽到聖鄧斯坦教堂敲響了九點的鐘聲,嚇了一跳,這纔想起陶德已經走了比他說的時間還多一個小時了,這意味着他可能很快就會回來,那麼繼續呆在他家裡就不安全了。
“我必須得走了,必須得走了。離開倫敦之前,我得去看看我媽媽。我得告訴她陶德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不,不,我不能告訴她這個,我必須走了,讓她自己等待時來運轉吧,我希望而且相信她會有好運的。”
這時他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
點子,於是他隨手拿起了腳下的一頂帽子,把自己的帽子留在了那裡。
剛巧這是一頂十分帥氣的帽子,做工精美,用料考究。托比亞斯心裡很害怕陶德會在自己離開之前就趕回來,於是想都沒想就離開了理髮店,只把身後的門關上了。他像一隻獵兔一樣過了馬路朝坦普勒飛奔而去;因爲他最大的心願是去見自己的母親。他隱約覺得,要逃離陶德的魔爪,最好的辦法就是出海。
和同齡的男孩一樣,托比亞斯完全不瞭解水手的生活是怎麼回事兒,只覺得充滿了夢幻色彩。上岸的水手和海上的水手其實完全是兩個概念。但是,在托比亞斯的想象中,水手就是跳着角笛舞、痛快花錢、講述精彩故事的人。毫無疑問,對於每個像托比亞斯這樣的人而言,這個行當就是如此充滿了夢幻色彩。實際上,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們都知道,水手的真實生活其實是被小說和戲劇神秘化了,只有親身經歷過,那些被道聽途說欺騙的人才會知道什麼是真實情況,什麼是文學加工。
“我要去海上!”托比亞斯叫着,“對,我要出海!”
他說着這句話的時候剛好穿過了坦普勒的大門,進入了懷特弗利,她母親就住在這裡,靠幹些粗活勉強維持生計。
看到兒子突然回來了,她感到很驚訝(她剛好在家裡),連手中的熨斗都差點砸到她兒子的腳趾頭,因此嚇得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尖叫。
“媽媽”,托比亞斯說,“我不能在斯文尼·陶德那裡了,別問我這件事了。”
“爲什麼不跟着這個體面人?”
“體面人,媽媽!唉,唉,您真是一點也不瞭解他!但我要怎麼說呢?我不敢說。啊,那個要命,要命的燭臺!”
“那你怎麼謀生啊?你說那個要命的燭臺是什麼意思?”
“請原諒我——我本來不想說這件事的!再見了,媽媽!我要到海上去看看。”
“好孩子,去看什麼?”拉格太太不明就裡。“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斯文尼·陶德!”
“嗯,我知道的。一想到這件事我就要發瘋。再見了,媽媽,或許是永別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一定會聯繫你的,但我現在不敢呆在這裡。”
“哦,你做了什麼,托比亞斯?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但是斯文尼·陶德他——”
“他怎麼了?”
“不要緊,不要緊!沒什麼,沒什麼!但是都到了這最後的時刻,我還是忍不住想問問你那件關於燭臺的事。”
“別提了,”拉格太太說,“我不想聽誰提起任何關於它的事情。”
“那這件事是真的了?”
“是的。陶德先生告訴你了嗎?”
“他說了,說了的。我現在已經把這個難以啓齒的問題給問了。再見了,媽媽,永別了!”
托比亞斯急忙離開了,讓拉格太太丈二摸不着頭腦,強烈懷疑兒子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上帝保佑我們,”她說,“我該怎麼辦?我很吃驚陶德先生告訴他燭臺的事。這件事確實是真的,千真萬確。我記得很清楚,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那個冬天很冷,我負責打掃臥室。陶德先生過來給人剃鬚,我親眼看見他把一個銀燭臺放進了自己口袋裡。然後我到他的理髮店去和他講道理。最後他把燭臺還給我了,我把燭臺帶回來放在原處了。”
“當然,”拉格太太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從那以後他一直對我非常不錯,我估計是因爲怕我說出去,讓他被處以絞刑或驅逐出境。不過,無論如何,我們看到別人不好的同時也要多看看別人的好處。我敢說,等托比亞斯能想明白這點的話,他就會回去幹活了。無論如何,他沒必要傻乎乎地爲了陶德先生有沒有偷過一個燭臺的事情想破腦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