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着敵意的目光緊盯身爲惡魔的雷鳥怎麼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惡魔全都擅長髮現惡意,於是他第一時間放過了神情恍惚的門衛壯漢轉過頭來,和伊爾迷視線交匯的瞬間, 希壬清楚的看到雷鳥頭上的銀毛砰的炸了起來。
有仇?可是他們應該連認識都說不上的纔對。
視線噼噼啪啪的幾乎擦出火花, 希壬見狀趕緊推推伊爾迷的胳膊, “門衛不讓我們進去, 你回來的剛好。”
言外之意別瞪了, 快帶我們進去。
伊爾迷會意點了點頭,率先推開試煉之門走了進去,有他帶路門衛自然也不會多說, 而且他還深陷在雷鳥的精神攻擊中難以自拔,伊爾迷心想家裡傭人的素質還有待提高。
雷鳥跟在希壬身邊穿過揍敵客的庭院, 眉頭一直緊皺着, 直勾勾的看着伊爾迷的後腦勺, 像是要用視線在他頭上戳出一個洞來。
“你和伊爾迷怎麼回事?”希壬小聲問雷鳥,“討厭他你幹嘛還和我一起過來?”
雷鳥用鼻子一哼, “沒什麼,那幾天我一直都和撲克牌一起,撲克牌好像欠了他不少戒尼一直躲着他,我也就沒機會發現他氣場和我這麼不合。”
希壬很想問問他氣場不和是怎麼個不合,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只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心說應該和八字不合是一個意思。周圍的景色希壬其實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失不失憶先不說, 好幾年沒來過這裡再怎麼樣也該忘的差不多了, 再加上希壬沒什麼方向感,伊爾迷往哪走他就往哪跟, 雷鳥更是毫無目的可言。
不過雷鳥比希壬要興奮得多,因爲他遇見了三毛,揍敵客家小山一樣高的寵物狗。
和伊爾迷不一樣,三毛一見到雷鳥就格外的親切,黏黏糊糊的一路跟到宅邸門口才不得已罷休。希壬心想這寵物狗當的也挺憋屈的,從來不能進屋不是因爲主人不讓,而是因爲長得太霸氣房子根本裝不下它。
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伊爾迷獵人考試結束之後順便接了一單工作所以拖到現在纔到家,希壬作爲作爲伊爾迷的客人自然也要和他一起向家人打個招呼,於是三人直奔家主席巴的房間。希壬不得不感慨一下管家梧桐的氣場真不是一般的強大,剛見面明明冷淡至極,可一聽伊爾迷叫出‘希壬’的名字,冷麪管家立刻上演了變臉的絕活,那表情基本上可以用眉開眼笑形容,雷鳥在一邊偷笑這場面簡直好像希壬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推開房門的一瞬間伊爾迷頓了一下,希壬站在後面看不見房間裡的情況,只聽到伊爾迷沉聲說了一句,“父親大人,奇犽還不應該從反省室裡出來纔對。”
奇犽?
希壬往邊上挪了一挪,從門縫裡看到了屋裡的狀況。坐在正中間沙發上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家主席巴了,而他手邊的那個少年不正式獵人考試和岡他們一起的99號奇犽嗎?他怎麼會在伊爾迷家裡?
奇犽看到伊爾迷時整個人都僵硬住了,希壬敏銳的感覺到伊爾迷身上似乎傳來了一種名爲動搖的情緒。屋裡的兩人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是父子,那奇犽應該就是伊爾迷的弟弟了。
兄弟關係怎麼會這麼一觸即發?
察覺到希壬的茫然雷鳥十分體貼的解釋了最後一場試煉伊爾迷和奇犽之間發生的插曲,當然不是用嘴說,而是傳遞到了希壬的腦海裡,其他人是聽不見的。希壬瞭解了整個事件之後眼前的畫面並沒有因爲理解變得容易接受一些,伊爾迷站在門口的身影筆直,像是一把劍直直的插在地上。
“我決定讓奇犽去處走走,做他想做的事,難得找到了願意追到這裡來的朋友。”
席巴渾厚的聲線帶着難以抵擋的威懾力環繞過整個房間,伊爾迷像是還想再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把視線落到奇犽身上,輕聲說到,“殺手不需要朋友。”
奇犽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暴躁起來,“說什麼我沒有資格交朋友,那你呢?還不是一樣!你身後的傢伙又是什麼?”
伊爾迷毫不退縮,“希壬是家人,這隻笨狗什麼都不是。”
希壬被那句家人叫的一愣,隨即心裡像是融化了什麼,還來不及品味那種甘甜,奇犽和席巴就一起嚷嚷了起來。
“果然是你!”
“哎?”
奇犽伸出食指指着希壬的鼻子,“我就覺得這麼奇怪的名字怎麼可能會有第二個人叫,而且一樣的呆頭呆腦!”他角度微微一變又指上了伊爾迷的鼻子,“老哥你既然交了朋友就不要唧唧歪歪的找什麼理由,鬼才會相信!”
說完奇犽從希壬和伊爾迷中間擠了出去,柔軟的銀髮和雷鳥的一點都不一樣,會隨着他奔跑的動作上下浮動。伊爾迷像是被吸鐵石牢牢吸引住的鐵屑一般,整個人朝奇犽跑開的方向傾了過去,卻被站在最後面的雷鳥擋住,不滿於是通通轉移到了雷鳥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雷鳥臉上冷冷的掃過,然後哼的一聲轉身進屋,希壬立刻跟上。
“父親大人,你太寵奇犽了,這樣對他不好。”
融入一個格格不入的環境,以後的路會走的很艱難。伊爾迷以爲岡太過耀眼,而奇犽其實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光芒越是燦爛影子越會被襯托的漆黑,他不想讓奇犽受到傷害之後再回到這裡。
那是他的弟弟。
“先不說這個,這是希壬?”席巴興致勃勃的招手讓希壬靠近,希壬看了伊爾迷一眼收到了放心的電波,於是湊了上去。
“你怎麼完全變了個樣子?這麼久都沒回來看來和庫洛洛相處的不錯嘛!不要給揍敵客丟臉,好好的教訓一下那個自大的臭小子!”
這個稱呼頓時引起了雷鳥的共鳴,兩人湊到一起開始數落庫洛洛的不是,反倒把希壬晾在了一邊。伊爾迷這時招招手,希壬便和他一起退出了房間。
一路無話,伊爾迷還在想奇犽的事,突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別的,摸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梧桐,奇犽的朋友一共幾個人?”
“是嗎...他們什麼時候走?......明天一早,嗯。”
“他們現在在哪?”
“什麼?!”
伊爾迷的面癱臉上少見了出現了焦急的神色,他掛掉電話馬上開始推着希壬的背催促他快走,嘴上還振振有詞。
“很晚了,希壬你快回房間休息,這邊這邊。”
“可是我們不是剛從這邊來的嗎?”希壬疑惑。
“就是這邊,快點,我一會還有事要做得快點送你回去才行,不然你一定會迷路的。”
“...”希壬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聲,“你不會打算現在開始去做掉奇犽的朋友們吧?其實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奇犽的事,他總會明白你只是關心他的。”
伊爾迷一愣,其實他根本沒在做這種打算,只是希壬從電話的內容裡會錯了意而已。
“啊!奇犽的哥哥!”
一個元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希壬不明所以的轉頭,除了看見聲音的主人岡之外,還見到了另一個預料之外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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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
“希壬?”
伊爾迷心想這下完了,責怪的看了一眼一頭霧水的管家梧桐,後者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惹伊爾迷少爺不快。不過很快梧桐就看出了不妥,包括在場的所有人,都明顯的感覺到走廊裡的氣溫好像瞬間低了好幾度,散發寒氣的兩個罪魁禍首面對面站着,臉色一樣的蒼白。
沉默持續着,爲什麼你會在這裡這種話最後誰也沒有問出口,這兩人之間矛盾和疑問早已經太多,僅僅只是出現在一個特別的地方已經不值得一問了。
梧桐率先打破了這種凝重的空氣,他向伊爾迷禮貌的鞠躬,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伊爾迷滿意的點頭,隨後一把抓起希壬的手腕大步流星的離開。希壬經過酷拉皮卡身邊時深深的低着頭,擦肩而過時他聽到酷拉皮卡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自己耳朵。
“等着我。”
希壬順利回到房間後一頭扎進了被子裡,伊爾迷坐在牀邊波瀾不驚的看着希壬在牀上扭曲着翻滾,像是在發泄積累的壓力,直到折騰到疲倦,希壬才臉朝下大字型的趴在了牀上。
“怎麼辦,他好像誤會了。”希壬悶悶的說。
“誤會什麼?”
“誤會我是被庫洛洛綁走的。”
伊爾迷歪頭,“那不是正好,讓庫洛洛去解決就好了,你也不想親自殺了他吧?”想了一想他又補充,“我也可以幫你做掉他,親情特助,不需要付錢。”看希壬一點反應沒有,伊爾迷皺了皺眉,“你不會是不想讓他死吧?”
話落希壬蹭的坐了起來,直勾勾的看着伊爾迷的眼睛。
“我不想讓他死很奇怪麼?”
“也不奇怪。”伊爾迷頓了一下,最後把視線移開,“可是那樣很難,他不會退讓的。”
希壬像是漏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下去,整個人都變得特別沒有精神。
伊爾迷從來沒有安慰過誰不知道自己還能說點什麼,明明都已經說過要免費服務了,希壬竟然還不領情。他突然有些泄氣想,自己有一百種方法殺掉一個人,卻唯獨沒有一種辦法讓一個人留下。
希壬的願望,其實是最奢侈的那一個。
“睡吧,明天一早他們就會離開,不會再遇到的。”
希壬點了點頭,可小臉還是皺在一起。
現在是遇不到了,可早晚總會再見的。幾個月的時間而已,一眨眼就會過去,到了那時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呢。
伊爾迷離開希壬的房間時順便還給他帶上燈關上了門,就像奇犽小時候伊爾迷每晚做的那樣。他站在門口想了想最後朝雷鳥的房間走去,有些事必須要讓庫洛洛知道。
漫漫長夜這個詞並不是毫無根據,至少這一夜對很多人來說都很漫長。
天還沒亮希壬就醒了,他其實根本沒怎麼睡着。簡單梳洗一下之後他覺得有些心煩,於是套了件外套就走出了宅子,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了院子裡的一塊空地上。眼前有一顆和周圍景色格格不入的枯樹,樹幹乾癟,樹葉早已經掉的一片不剩,枝幹張牙舞爪的插在空氣裡,希壬卻覺得這棵醜陋的枯樹意外的親切。
明明也是庭院裡的一棵樹,被無數同類環繞着,卻依舊格格不入。
簡直像是自己。
希壬嘆了口氣在心裡罵道大早上的在這胡思亂想什麼呢,突然眼前有一些畫面閃過。那些畫面裡自己的視線被枯黃的落葉點綴,庫洛洛站在不遠處微笑着合上了手裡的書,眼睛裡和自己一樣映着紛飛的落葉。
——希壬,願不願意加入幻影旅團呢?
急切的想要轉過身,希壬有種強烈的預感,亦或是期盼。如果他現在轉過身,那個人一定也會站在和記憶裡相同的位置,一切都還停留在那一刻,一切都未曾變得複雜。
未曾失去,未曾改變。
想要回去了。明明纔剛剛離開一天,希壬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開始想念。
背後一陣腳步聲響起,希壬條件反射的轉身,心臟不受控的開始飛速的跳躍,卻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急速的冷卻了下來。
金色的頭髮在清晨微冷的空氣透出寒意,眼圈濃重的黑色和希壬如出一轍,一看就是一夜沒睡。酷拉皮卡像是忍耐着什麼,停在了希壬的面前。
“我會去友克鑫拍賣會的。”過了一會酷拉皮卡突然認真的說,“我會變強,然後把你帶回來,我們還會像那時一樣一起學很多東西,一起做獵人的工作,希壬、”
你是我僅剩的和過去唯一的連繫。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希壬往後退了幾步靠上了背後的枯樹。
冰冷的樹幹讓他變得清醒,也讓他變得堅硬。
“我是自願加入旅團的。”即便不記得清楚的過程,希壬仍然說的堅定,那語氣甚至有些強硬。
沒有陰謀,沒有脅迫,只是自己追逐着那個人,只是自己不願意離開。
然而這卻是酷拉皮卡最不願意得到的答案,他的情緒毫無預警的激動了起來,眼睛變成了緋紅的顏色,透出瘋狂和憤怒。他衝上來抓住希壬的肩膀,過大的力氣讓希壬撞在樹幹上的後背咯的生疼。
“爲什麼你會?!你知不知道他們、”
“我知道!!”希壬用從未發出過的音量打斷酷拉皮卡的歇斯底里,“我都知道,我也希望那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我也一樣常常會想起那時火光沖天的村子,我甚至記得他手裡握着血紅眼滴血的樣子!!”
酷拉皮卡似乎被希壬過於血淋淋的臺詞刺激到,一拳揮過去打上了希壬的臉頰。希壬被他的力道帶着往一側倒了過去,卻沒有倒下,因爲酷拉皮卡再度把他按到了樹幹上,喉嚨裡發出受傷野獸一般的嘶吼。
“他對你做了什麼?洗腦?還是你根本就瘋了!!”酷拉皮卡不知道哪裡出來的力氣,一把扯碎希壬左肩的衣服,蜘蛛刺青立刻暴露在了過於清冷的空氣中,以及酷拉皮卡火一般炙熱的絕望裡。
“因爲這個嗎?因爲他在你身上印下了他的記號是嗎?抹去就好了吧?”
抹掉就好了,把這段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的羈絆連同這個讓自己最憎恨的刺青一起毀掉。我只希望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希壬,爲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他都要阻撓?他搶走的還不夠多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酷拉皮卡的手裡多了一把匕首,他緋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寒意,下一秒希壬肩膀上一陣刺痛,冰冷的利器已經沒入的血肉,幾乎刺骨。
鮮血流出來的瞬間希壬心裡反倒舒服了一些,好像憋在心裡的一些情緒隨着血液一起流了出來,裡面有懊悔,自責,無奈。
刺傷希壬的那一刻酷拉皮卡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整個拆散再重新組合了回來,卻再也回不去當初的樣子。眼睛開始覺得痠疼,有什麼液體在眼眶裡打轉。可是他在堅持,直直的看着希壬的眼睛,希望從裡面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
——現在輪到你來選擇。
在這棵樹下庫洛洛曾經這樣對自己說過,希壬心想是了,只有我才能選擇。所以沒有時間猶豫了,必須要做個了斷。
身體變得冰冷,力氣卻回到了身上,希壬一把推開酷拉皮卡。他知道對方只是在強撐,如果是平時希壬絕不會在這時再給對方補上一擊,可是現在他必須要這麼做,必須要給他致命的一擊,徹底斬斷過去他們之間的關係。
怎麼能把一切憎恨都交給庫洛洛去揹負,那自己成了什麼?包袱?
伸手搭上刺在左肩靠後位置的那把匕首,希壬忍住疼痛堅定的回看向酷拉皮卡緋紅的眼睛。希壬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自己。那是一樣的眼神,都裹着堅硬的殼,事實上不堪一擊。
如果我還不夠堅強,不足以分擔你身上濃重的罪孽,那我會開始改變,直到有一天,我能在你頭上撐起一把傘。
庫洛洛,你是我的法則,即便你會掀起腥風血雨。
而我期盼的,只是成爲你頭頂上的一把傘,隔絕可能會落在你肩頭的一切。
突然他手上用力,匕首鋒利的刀刃切開柔軟的肌肉,然後帶着大量的血液離開了他的身體,硬生生的在他左肩上劃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那傷口從後往前貫穿了蜘蛛刺青,把它從中間割成上下兩半,血肉模糊。
“你可以刺傷它,撕裂它,”希壬的聲音清冷而執拗,“可它依舊會在我身上留下疤痕。”
那是永遠都不能磨滅的印記。
那一刻酷拉皮卡緋紅的眼睛變回了清澈的藍,然後溫熱的液體終於溢了出來。他看着希壬的眼睛,那雙眼睛和過去一樣,乍一看是寂靜的,細細的觀察卻有無數細小的火光。
酷拉皮卡看的清晰,所以他終究還是明白,希壬已經不會回來了。
面前的是幻影旅團的希壬,是屬於庫洛洛•魯西魯的希壬。
而自己的希壬在5年前火光沖天的那一天,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