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師這麼一說,雙方之間完全安靜下來。
溫言雖然震驚,但對他來說做什麼蠱師、祭師都沒什麼意義,所以最先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若有所思地看向蠱師。
假如後者說的都是真的,那當然沒什麼,可是要是他說的是假的,那他絕對是最陰險的人之一。
這種條件,溫言捫心自問,假如他是蠱苗的人,恐怕也很難拒絕,冥幽現在要是改變主意,他絕對不意外。
過了足足兩三分鐘,冥幽才道:“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要選我?”
蠱師輕輕一嘆:“你忘了嗎?當初我替你進行種蠱儀式,將心蠶蠱種入你的身體時,曾對你說過的話。我說,將來有一天,你會成爲我們蠱苗的驕傲!”
冥幽一呆。
這話她當然記得,就像一切蠱苗人都會記得一樣,因爲每個由蠱師進行種蠱儀式的蠱苗人,都會受到這樣的激勵和祝福,誰能想得到他當時竟然另有深意?
蠱師溫柔地道:“你該知道,噬魂蠱一旦選定了我,就說明它最愛我的鮮血,不會受到任何其它人的誘惑,轉投他人。可是在我給你種蠱的時候,你的鮮血卻令我的噬魂蠱躁動不安,竟然想擅自去吸食你的血液,當時我就明白,你的體質非常適合做爲噬魂蠱的種蠱者。那之後,我用盡辦法保護你的安全,同時又儘量不引人注目,用心良苦。冥幽,回來吧,新生的噬魂蠱已經成熟,今天就能給你進行種蠱儀式,當回到蠱苗時,你就是我們蠱苗新一任的蠱師!”
冥幽急劇地呼吸起來。
馬上,烏鐸神色變換不定,不時在冥幽和蠱師身上來回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的溫言心思電轉,忽然靈光一閃,差點想叫出來。
我草!
她要是想成蠱師,那就得先吞噬掉她的心蠶蠱;可是現在心蠶蠱在自己身上,那這老頭不就該讓噬魂蠱把自己體內的心蠶蠱給吞掉?自己豈不就得救了?
就在這時,冥幽忽然冷靜下來,說道:“我現在不能自己決定,必須和我的本命蠱商議。”
蠱師愕然道:“商議?”
無論黑苗還是蠱苗的人都是一呆。
蠱物非人,怎麼個“商議”法?
冥幽轉頭看溫言:“你認爲我該不該回去?”
那邊蠱師錯愕道:“爲什麼問他?”
冥幽回頭看向蠱師:“我的蠱已經和他化爲一體,蠱師,由他決定我的去留,我心甘情願。”
蠱師一震道:“化爲一體?你的本命蠱進了他的身體?”
冥幽淡淡地道:“當時的緣由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他是蠱神賜予我的保護神。”
蠱師眼中精光閃動,看向溫言。
事實上週圍幾乎所有人都朝溫言看去,溫言愣愣地看着冥幽:“真要我替你選?”
冥幽輕聲道:“無論你決定了什麼,我都會樂於接受。”
溫言眼睛大亮:“你自己說的?”
冥幽肯定地點頭。
溫言欣然道:“那就好,我選擇讓你回去!”
這話一出,雙方之間頓時再次靜下來。
冥幽怔怔地看着他。
片刻後,蠱師眼中露出喜色:“明智的選擇,冥幽,現在你該……”
“等等,”溫言揚聲道,“還沒說完。你想讓她重新種蠱,就得先吞掉她的心蠶蠱是吧?那玩意兒現在在我體內,你先把它給我去掉,她再跟你回去。”
“行!”蠱師初時還以爲他要說什麼難事,一聽只有這種條件,立刻爽快答應,“放鬆你的身體,我立刻喚出噬魂蠱,很快就能結束。”
溫言喜不自勝,站直了身體:“來吧!”
蠱師黑袍輕動,一星白芒忽然從他袍內射出。
以溫言的眼力,竟然也沒看清那東西,只覺胸口一痛,低頭拉開衣領看時,一個針尖大小的洞孔出現在胸口上方。
他頓時一愕。
看這直徑,這貨的體積比心蠶蠱小多了,還想吞掉後者?!
就在這時,錐心刺痛倏然而起,溫言一聲慘叫,一個後仰,倒了下去。
早有所備的冥幽一伸手,把他扶住。
溫言整張臉完全變成了青紫色,眼神渙散,渾身顫個不停。
那邊蠱師緩緩道:“這是吞蠱時正常的現象,不必在意,多等一刻鐘,他自然會……”
話還沒說完,驀地一聲異嘶傳來,蠱師一震轉頭,立刻看到從旁邊草叢內撲出來的巨蛇!
阿龍!
幾乎同一時間,烏鐸沉喝道:“所有黑苗勇士聽令,蠱苗人擅闖我界,即刻予以反擊,格殺勿論!”
“是!”震天的響應聲從四周同時傳來,十多條人影突然從不遠處的草叢中站起。
“保護蠱師!”冥弈反應夠快,狂喝一聲,黑袍內的萬蠅蠱已紛紛涌出,有如一團巨大的黑霧,朝着阿龍涌去。
嗖嗖!
兩箭同時射出,一左一右,同時襲向蠱師!
叮!
冥弈搶到蠱師一側,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出了一把短刀,一個橫揮,已把來箭砍落。
但他反應雖快,也只能砍落一支箭,眼看另一邊的長箭就要射中蠱師,原本負責擡轎的兩個轎伕突然搶到他身邊,其中之一橫刀疾揮,已把那箭砍飛,身手之快,竟然毫不遜色於牛高馬大的冥弈。
同時,另一人拖着蠱師朝後疾退。
那邊阿龍被黑霧纏上,不但不躲,反而張大了嘴,東吸西吞,竟然把蟲羣直接吞進了肚子。不少蟲子付到它外皮上,拼命朝內鑽,但沒一個能鑽得動。
烏鐸卻一回身,手中短刀在握,跳下馬來。
冥幽驚覺他是朝着自己走來,脫口道:“你……你要幹嘛!”
烏鐸一改平時的沉穩,面露冷色:“抱歉,怪只怪你是蠱師的繼任者!”
冥幽一震,失聲道:“你殺我,溫言不會放過你的!”
烏鐸冷冷道:“這是你我兩族之間的事,我相信溫言會有一個明智的判斷。”短刀驀地一擡,狠狠劈向冥幽粉頸。
另一邊,蠱師已看到了這邊的情景,劇震道:“救冥幽!”但相隔既遠,又怎麼救得及時?
就在這時,一直僵着的溫言突然一擡手,精準地抓住了烏鐸的手腕。
刀勢立止。
烏鐸怒道:“放開我!”用盡全力向下按,卻沒辦法再下半分。
溫言從冥幽懷裡掙起身,臉上仍是一片青紫,目光死盯在對方眼中:“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烏鐸微微一震,沉聲道:“能一舉兩得,同時殺了現在的蠱師和未來的繼任者,我烏鐸甘願被人唾罵,也要爲我黑苗成此大事!”
溫言手一推,登時把烏鐸推得退出了三四步,隨即一個轉身,把冥幽給扛了起來,撒腿就跑。
“攔住他!”
烏鐸不及追趕,急忙大叫。
後面五騎同時散開,包圍向溫言。
而在衆騎腳下,數條不同顏色、粗細的蛇也圍了過去,速度比騎者更快一籌。
溫言此時仍在忍着胸中的劇痛,難以發揮全力,能出手救冥幽也是在情急下強提一口氣,心知假如這口氣泄了,恐怕再沒辦法帶冥幽離開。他橫下心,不管不顧,衝着對方就衝了過去。
等他從蛇羣中衝過去時,小腿上掛着兩條不肯鬆口的蛇,而後面迎的黑苗族戰士手中短刀疾揮,絲毫不因爲他來時是“自己人”而留情,朝着他和冥幽一起砍去。
冥幽緊緊摟着溫言,雙眼緊閉,把生死全交給了他。
呼呼呼呼呼!
五把刀接連砍落,溫言矮身側移,避過了其中的三刀,卻仍被兩刀削中,右肩和左臂登時鮮血溢出。
但憑藉着他全速的衝擊,人已從對方的包圍圈中衝出,朝着遠處奔去。
烏鐸急喝道:“追!他們逃不遠!”
那五騎登時調轉馬頭。
嗖嗖嗖嗖嗖!
連續五箭疾射,命中了五人的坐騎,馬兒哀鳴聲中紛紛倒下。
五人慌忙從馬背上跳下來,震驚地轉頭時,只見不遠處一條壯漢冷冷的挽弓而立:“不準追!”
烏鐸看清射箭的竟然是烏洛,震怒道:“烏洛你在做什麼!”
烏洛眼中透過複雜神色,卻仍沉聲道:“溫言是我們的好朋友,不能傷他!”
烏鐸怒道:“我只是要讓他們殺那個蠱苗女!”
烏洛並不回答,顯然對他這話根本不信。
烏鐸拿他沒轍,只好道:“暫時放過他們,先對付這些傢伙!”
烏洛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鬆了口氣,擡弓搭箭,瞄向已經退到遠處的蠱師。
只要烏鐸不傷害溫言,其它一切好說。
嗖!
長箭疾飛,轉眼掠至蠱師面前,他旁邊的轎伕早已驚覺,一刀疾砍。
短刀劈中了箭尖,長箭一個斜飛,擊中了蠱師手中的“蠱神杯”,杯子登時脫手,落地滾了兩圈,蓋子掉落。
蠱師看得明白,劇震道:“噬魂蠱!”
一星白芒驀地從杯中掠出,在空中繞了兩圈,突然朝着遠處飛去,速度快得令人沒法看清。
一口氣奔出至少十多裡,溫言才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他腳上的兩條蛇早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冥幽被溫言託着,沒摔傷,慌忙爬起來,把伏地不動的溫言翻轉時,只見這傢伙臉上青紫之色更盛,一副快斷氣的可憐樣兒。
冥幽心中劇震,知道剛纔的貿然救人讓他體內的‘噬魂蠱’在吞噬‘心蠶蠱’的過程中出了差錯。
‘噬魂蠱’體形極小,所以就算‘心蠶蠱’本身也不算大,但吞噬起來也需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現在這一打岔,不知道‘噬魂蠱’把‘心蠶蠱’到底吞了多少。
這種事在她所知的蠱苗歷史上,也是從沒聽說過人吞一半的情況,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惡劣後果,更是不得而知。
更何況,他還被兩條不知道什麼蛇咬了,毒上加毒,更是令人擔憂。
一時之間,她也不由愁眉不展。
就在這時,一聲尖細的掠空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