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回到辦公室,發現屋裡有個人在等他。仔細看,原來是肖銳。
“喲,肖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坐?難道是發現某個大客戶搞不定,需要咱出手相助?”他打趣地問。1
“嗯,確實是搞不定了,所以來求你大魏。”肖銳說着,語氣卻帶着頹喪和無可奈何。
“哦?什麼客戶這麼厲害,能把你老弟折磨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魏東皺皺眉揶揄地問他。肖銳這人,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對客戶很執着的那種人。
他怎麼會來舍面子求自己?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說頭。
“你少打哈哈敷衍我。”肖銳盯着魏東:“這事兒我要不找你、要不找莎莉,別人都不好使!”
“啊?”魏東站住腳回頭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不是在說客戶了。“到底什麼事?你就開口吧,只要我能辦,還能不給你面子?”
“我要娶朵拉,你給個面子吧!”
“啥?”魏東嚇了一跳。先前肖銳離開智亞來投奔,有人就開玩笑說這小子不是看上你魏東,是來追楊菁的。
那時候大夥兒也就哈哈一笑就過去了,不成想他是來真格的!
如今楊菁和肖銳同屬興智團隊,他肯定是怕在陳蘭那裡碰壁,所以跑來找自己。
魏東抓抓頭皮。徒弟的事還沒辦完,這兒又來一個出難題的。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哈哈笑道:“哪有你這樣空着兩手就跑來求婚的?上女家說這事,怎麼也得帶個聘禮啥的吧?
我們做爲孃家人不和你計較太多,就……兩個客戶好了,還得是知名的!”
“這可是你說的!”肖銳跳起來眼睛裡放光,BD客戶這事他拿手哇。
“我要是拿兩家大客戶回來,你得允許我倆結婚,還都得留在這公司裡!”
魏東忽然有種中計的感覺,正要解釋,肖銳已經跳到門口,露個腦袋喜滋滋地叫:“大魏,事成了婚禮上頭一個給你敬酒,你就等着吧!”
“哎,我話還沒……說完呢。”魏東總覺得不得勁,但他得趕快給張寧打電話是首要事情,顧不上中途肖銳玩的這出了。
時間已經臨近節前,要在這時候向幾千裡外查實某件事是非常不容易的。
好在當時常律師問得詳細,林樹在廣西打工的木材加工廠,和後來在東莞打工的電器公司都在談話錄音中準確記錄了下來。
張寧通過這兩個省的朋友們一通努力,終於基本弄清情況。
林樹初到東莞便認識了同廠的湖南女子郝佳妹,兩人在半年後登記結婚並有一個兒子叫林渠。
後來郝佳妹死於工廠火災,林樹也在那次被砸傷。一年後林樹帶着兒子回湖南,將孩子託付給他外婆,自己返回老家。
現在林渠已經即將高中畢業,據說學習成績相當優秀。
養老院的人說,都知道他有個兒子,後來有人帶來他女兒的消息。還說,不久前收到兒子的模擬考試成績單。
他高興極了,逢人便說自己兒子將來要考航空航天大學搞機器人研究。
不知誰說了句:你哪裡找那麼多錢供他上學和吃喝?
一下子把林樹問住了。這之後他自己總一個人發呆,再後來便辭了工。
至於當初誰告訴他女兒的消息,沒人說得清。
只有人記得來了個穿制服的年輕人打聽到林樹,然後遠遠看到他們說了半小時的話,那人又開車走了。
這裡面信息量極大。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正如張寧猜測,林樹還有個兒子。
根據情形來看,他跑來要錢,很可能與這個林渠要上大學有關!
他還有個兒子!知道這個消息後許靜想了很多。
從孤獨一人,到有了父親,然後又冒出個弟弟,許靜真有點不適應身份的連串變化。
她能想象得出在老家“兒子”兩個字的含義、意義,那和“女兒”是不一樣的。慶幸的是,自己現在並不是在老家!
“要是可以……或者不麻煩的話,我想看看林渠長什麼樣子?還有他的生活、環境,每天如何學習……。”
有一天她靠在張寧肩膀上,忽然輕聲說道。
稍稍沉默,張寧說:“那邊有我們的分支,這件事先不急,讓我來安排下。”
她不吭聲了。大熊答應的那就是答應了,安心等着就是。
“你……不反感他?”張寧也輕輕地問道。
“嗯?爲什麼要反感?”許靜搖搖頭:“只是……還沒有找到姐弟的感覺。他們母子並不虧欠我們母女,何必自尋煩惱?
只是……,爸爸一心要幫他要學費,有點嫉妒!”
“嗯,當初他並沒這麼對你。”張寧微笑,伸手拍拍她頭頂:“你也不需要,這不成長得非常好嗎?”
“嘴甜!”許靜嘴丫笑成月牙。忽然咕噥道:“其實他也不一定需要,我能做到的,他應該能做得更好!”
“各人不同,你這麼想不代表他也這麼想呀。說不定他正眼巴巴地盼着老林給他帶錢回去呢!”
“不會。”許靜搖頭:“應該不會!”
“你咋知道,連面都沒見過。”
“就是知道,要不然他就不是我爸的兒子啦!”許靜頗爲自信。
新年前公司安排了聚餐。
往年在智亞因爲人多都是在外面租場地開年會,現在基幹還是智亞的老員工,可人數只有十分之一了,所以改爲聚餐。
在大家滿是歡笑與快樂的時候,許靜忽然想起母親,想起最後一次回家看到她的情景。
她一時抑制不住,悄悄走進旁邊的小休息室,用手帕擦拭淚水。
這時江森推門進來,關切地對她說:“我看你不大開心,所以過來看看。”
“沒什麼,真的。就是忽然想起我媽媽,有點傷感。”
許靜不想他看自己哭的樣子,趕緊揮手:“你快回去吧,不然人家找不到你會擔心的。”
“瞧你說的,就好像只會擔心我、不會擔心你似的。”
江森這句讓許靜“撲哧”笑了,低着頭趕緊說:“對不起。”
江森走過來在不遠處背對她坐下,輕聲說:“你要是不想讓我看見,我就這麼坐着陪你一會兒。”
“其實……不用的。江森,我自己坐會兒就好。”
許靜忽然輕聲說:“我知道你心思,不過,當我心裡有別人又怎麼再裝得下另一個人呢?”她偷偷看了眼前面的背影。
江森似乎沒在意她的話,說:“我只想在你難過的時候有個人在旁邊陪陪你、說說話。”
他頓了頓,說:“我給你講個在日本時候的事,那是我到日本以後第三年。
有個週末閒來無事,我就想去東京的秋葉原,看看二手店裡有沒有自己想要的電器。
坐電車(輕軌)從我住的地方到大宮,然後再換車。路上花了一個半小時。
我在街上逛,看着周圍的日本人、外國人,看着他們的笑臉和互相之間的問候,覺得特別舒服。
在一家拉麪館吃過晚飯,從街邊的自動售貨機裡買了一罐奶茶飲料喝着,覺得生活如此便利、如此舒適,好像打工時受過的苦都離我遠去了。
就在這時,我路過的一家電器店裡傳出熟悉的旋律。我站住了,那是什麼歌,叫什麼來的?我忽然想起它叫《大海啊,故鄉》。1
我不自覺地跟着一起哼唱,慢慢地開始唱出歌詞,聲音也越來越大。
周圍的行人似乎都在看我,但是我不記得他們了,只是沉陷在這歌聲裡。
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淌出來,我就那樣任它流淌着。
歌在反覆播放,我也一遍遍地唱,漸漸地,周圍圍了好多人在聽,後來還有人鼓掌。
那天我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哼這支歌。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它是故鄉的旋律,它喚起了我對祖國的記憶。
我在國外三年,周圍沒有一箇中國人,這樣的環境逼得人說日語、用日式思維。
當我發現能夠脫口而出本地方言的時候,幾乎覺得自己和當地人沒什麼兩樣了。
但這首歌,它把我拉回現實,讓我知道自己骨子裡還是個中國人,我和這塊土地纔是永遠的契約關係,
別人的國家、制度、社會、人羣,他們的舒適、便利和自在都不是我的,不是我和我的先輩們用手創造的,我只是在這裡恬着臉坐享其成而已。
換句話說:這裡其實不屬於我。儘管我語言說得再好,學方言再像,可我終究只是過路的而已!”
江森沉默了會兒,接着說:“就是這首歌讓我清醒了,最終讓我知道自己必須回這邊來。
這裡再不好、不方便、不盡人意,但它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窩,住着踏實、安心。
不盡人意處我們來創造、修改,那是我們自己的手做出來的成果,享受時心安理得。
既要自己吃果子,就得忍受當下和過程,否則不是太自私、太自利?
相通了,回來面對這一切就沒什麼。我在智亞有業績,也受過氣捱過批;有過苦澀,也有甜蜜。但這是我的選擇,我要面對和負責的。”他說完不好意思地起身摸摸後腦勺:“逆反心的時候我卻跑來和你說這個,真對不起。
不過,這都是實心話,我可沒對別的人說過!今天和你吐露這麼多,心裡暢快了!”
說着回頭笑笑:“所以,別老把我當外人,咱們出去過的都知道愛國是怎麼回事。好,不說了。
你要是那股勁過去了,就回到桌上來吧。你師傅和大家都關心你呢。
咱們是個大家子,缺了誰都不好的。對嗎?”說完揮揮手,先回主場去了。
許靜也站起來跟着往外走。
別看江森說了半天自己留學時的事情,其實他既是在分散許靜的注意力、舒緩她的感情壓力,
同時也用某種暗示告訴她:這不是什麼大事,周圍有這樣多關心你的人,爲什麼要選擇孤獨?
不要關閉自己,打破舊格局走出來,你會體會到不一樣的境界和更多的可能性!
她從心底裡很感激,同時也想到自己面對林家父子時,是不是還不夠大度和寬容,或者應該更多積極和認真的態度?
路過走廊看到外面漫天灑落的雪花,許靜心頭微微顫抖。
嗯,是該去看看他纔對。她想起林樹從南方跑來第一次經歷這邊的冬天。
唉,自己光顧着傷心感懷,怎麼就沒有替他多想幾分呢?
許靜坐到魏東身邊,輕聲說:“師傅,反正你喝了酒也不能開車,明天週末,你把鑰匙存在我這裡吧。”
“你要用車?”魏東立即明白了徒弟的意圖。
“我明天買點禦寒的衣物、毛毯給我父親送去,然後帶他在城裡逛逛。
他難得來這邊,要是回去都沒啥可說的,那多沒面子!”
“哼,你呀。嘴硬心軟,小心在節後法庭上吃虧呵!”
魏東在桌下將鑰匙放在許靜手掌裡,嘟嘟囔囔地囑咐她:“別說太多,當心言多語失。”
“放心吧,你徒弟我變化多,要拿我的尾巴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1
許靜高高興興地收起鑰匙,拿起自己的杯子在魏東杯沿上輕輕一碰,仰頭喝掉了小半杯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