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許靜的分享會人滿爲患的時候,婁大勝悄然出現。
毫無防備的艾米被嚇了一跳:“喲,婁總。您走路咋這麼輕?”她用手趕緊拍拍緊繃繃的前胸。
婁大勝無聲地笑笑,用下巴示意着輕聲問:“在嗎?”
“找莎莉?不過她這兩天似乎心情都不好,在窗邊來回地走。唉,今天總共就和我說了兩句話。”
“哦,沒事。”婁大勝眨眨眼:“等她見過我,心情就會好多了。”
“那敢情好!您稍等,我去說聲。”艾米離開一會兒就回來了,朝婁大勝使勁點點頭。1
“莎莉,你在忙嗎?我打攪你十幾分鍾。”婁大勝進門,臉上佈滿微笑。他看了看,確定屋裡只有孫瑤一個人在。
“婁總呀,看你說的,我這屋您想來隨時歡迎。”孫瑤帶着微笑如往常般迎面走來,但婁大勝卻感覺到對方內裡的焦慮和不安。
“聽說你心情不好,老道來幫你排解排解。”婁大勝開了個玩笑。
卻見孫瑤苦着臉搖頭:“我心裡煩什麼,您還不是明鏡似的?”
婁大勝將不離手的竹根大茶杯放下,打開摺扇坐在孫瑤側前方,問:“是不是韓菊又來給你壓力了?”
“您早知道了?”
“我先聽聽她什麼意思、你怎麼想的,然後咱們一起探討。”婁大勝不急不緩。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拿不準她意思了。
原來韓董只是催促我們儘快拿出解決辦法,但我們的方式方法她又不認可,總說太慢、等不起。
可我和大魏都覺着不挖出背後的根源,後面肯定還會有下次、下下次,那什麼時候是個頭?在這個問題上我倆之間存在分歧。
但是昨天她又來,批評處理問題的方式過於教條、刻板,不靈活、不迅捷等等。這我就覺得莫名其妙了。
難道不究明緣由,稀裡糊塗的讓步、道歉纔是董事會認可的‘好辦法’?
所以我感覺,我們和董事會之間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方式方法之爭,而是在決策上的分歧了。
方式方法還可以溝通,決策分歧就非常麻煩。好像以前託尼說的,司令部要越過前線指揮直接指示部隊,那不就成了誰拿指揮棒的問題麼?
大敵當前哪有功夫解決這種內部矛盾?‘攘外必先安內’前提是內部指揮權的統一而不是紛爭呵。
我不知道這樣的認識您是否理解,或者您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孫瑤一下子說了這麼多,估計是給憋壞了。
聽到最後婁大勝笑了起來,他怕對方見怪,趕緊說:“我理解、我理解,你說的很對!”
然後用手指指天花板:“樓上的和咱們想法不一致。我今天就是爲這個來的。”
孫瑤眼睛裡現出光彩來,急忙說:“婁總,您年齡長、見識多,又能夠站在比較靠岸邊的位置上看得應該比我清楚。
我現在身在水裡,反而好像搞不清方向了。請你教教我!”
婁大勝很滿意孫瑤這種謙遜的態度。他搖搖手:“別太擔心,我這不是來了麼!”
然後直起身體,稍想想,開口問道:“莎莉,你很在意智亞麼?”
“這還用說?”孫瑤嘆口氣垂下頭:“可惜我力量不夠,也沒有託尼那樣的氣場,辜負大家期望了。”
“倒也未必需要這樣妄自菲薄吧?”婁大勝帶着玩味的表情搖搖頭:“其實你做得很好莎莉,真的,超出我的預期。
只不過你不大擅長於應對陰謀詭計,所以有點被動了。
這方面大魏比你靈活些。但他職責在運營而不是統籌全局,拿出來的對應策略肯定要受些限制……。不過總體而言你盡力了。”
婁大勝用肯定的語氣說完,仔細看看孫瑤:“你來智亞前只是人力經理,沒管過幾百人的企業。
在某些方面有欠缺、做得不足是肯定的。誰都是凡人,那所謂‘天縱奇才’能有幾個?
所以你不必爲現在的局面過於自責。
責任肯定是要擔的,畢竟你是集體一把手,可我個人不覺得苛責你就應該。
而且經過了這些事,你的成長和做爲管理者的成熟也會顯而易見。以你的學習力,我相信肯定能從這些經歷中學到有用的東西。
我將非常高興地關注你未來的表現,並且會繼續支持你!”
“謝謝!”孫瑤語帶哽咽。
“先別謝我,因爲接下來的話可能不好接受。”
婁大勝端起茶杯打開蓋子呷了口茶水,然後緩緩地繼續自己的思路說:“你剛纔提到與董事會之間的矛盾了。
那我問一句,你認爲這目前的分歧還能彌合,或者值得彌合嗎?”
孫瑤聽了一怔。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想過,但也只是一閃而過。正如婁總講的,孫瑤的欠缺之一就是不擅長應對內部摩擦。
她和趙唐還不同,後者是急躁、沒有耐心,而且比較拒絕接受別人的想法,也就是俗稱的獨斷專行,所以會和董事會摩擦不斷。
孫瑤在團隊管理上一絲不苟,嚴格有加,而對上層較之趙唐要溫和得多。
但也正由於她的溫和、謙讓,造成目前董事會侵害經管會權力的現象時有發生。
當孫瑤發覺這現象打算扭轉局面時,事情開始向對立和不滿發展,以致嚴重到對她不利的聲音佔據多數。
所以纔有了婁總的疑問:目前這樣的分歧還能彌合,值得彌合嗎?
孫瑤愣在那裡,許久才說:“我仍然抱一線希望,想大家認清外部局勢的嚴重性後,應該先放下意見共同應對困難。
至於其他,以後再解決。似乎這樣更合理。”
“你說得不錯,理想情況下是這樣的。”
婁大勝嘆息道:“可惜目前智亞董事會裡還有另外的力量在影響,所謂先共同應對就成了一廂情願,是奢望了!”
“您是指……?”
“我不會說沒根底的話。但是我告訴你,今天到這裡來和你聊,不僅僅是你以爲的韓菊委託了我,而且是某人事前墊過話,想和平、不驚動太多人地完成權力交接。”
孫瑤臉色迅速變了,她厲聲道:“他怎麼敢……怎麼有這麼大面子讓您替他當說客?”
“你別想太多。”婁總平靜地伸手蘸上茶水在茶几上畫了個餅圖:“你看,
這是藍總、高懷、韓菊、劉勁還有新加入的董女士分別所持份額,這是其他股東持有的份額。
現在的情勢是藍總、高懷、劉勁都支持換將的提議,他們影響了韓菊的情緒。
這幾個人所持股份加起來遠大於其他人持股的總和。那麼董事會的傾向你很明白了吧?”
“這是藍總的陰謀!”
婁大勝微微搖頭:“人家這是合法、合理的陽謀呵,我們無法反對或扭轉。”
孫瑤嘴張張想反駁,卻發現婁總沒說錯。你說人家是陰謀,證據在哪裡?可曾有越權、逾矩、不合規等類見不得光的操作?
“那,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她話出口,立即心中驚恐地發現,自己實際已經站在懸崖邊了!
只不過是跳下去,還是接過人家給的繩子縋下去的區別。她甚至想象得出,藍總正站在一邊抄着手,準備看她如何選擇。
“你是不是想說,當初就不該讓老藍接盤進智亞?”婁總帶着微笑瞅着她。
“那可不。現在倒好,他在董事會佔據高度,我們太被動了!”孫瑤恨恨地拍了下茶几桌面。
“話不能這麼說,因爲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會兒我們着急的是拯救智亞這塊牌子,只要是對此有利的就可以做出讓步。
是藥三分毒,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對自己只有利而沒有任何副作用的?那肯定是編出來的故事!
所謂‘有舍有得、不捨不得’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救活了智亞,但卻忍受了老藍成爲大股東。就是這麼回事!”婁總攤開兩手長出口氣。
畢竟孫瑤是做管理的,她迅速看了眼婁總,問:“所以,您今天是來給我做工作的?”
婁大勝“嘿嘿”地笑起來,說了句讓她難以置信的話:“老道是來負荊請罪的,因爲我勸韓菊儘快把你免職!”
“這,”孫瑤咬住下脣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鐘,然後說:“就算我得罪了韓菊,可我沒記着有得罪您的地方呀?”
“哼,連我都得罪了,還能有人幫你麼?”婁大勝招招手讓孫瑤湊近些,低聲說:“我剛纔問你的話不是隨便的,有原因。
現在董事會推着韓菊讓她儘快罷免你和大魏,我看這個勢頭是不可逆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他說完看看孫瑤:“呵呵,還行,我還以爲你聽完了會跳起來。看來還是能沉住氣的。”
“咳,瞧您說的。”孫瑤不好意思地揮揮手:“我倒不會,大魏估計是要跳起來的。”
“哼,讓他跳起來的不是這句話。沃爾夫會來接你的位置。”
孫瑤又一愣:“怎麼是沃爾夫,不是藍總麼?”
“你覺得咱們的經理團隊和合夥人團隊,能服藍總?韓菊他們能放心把智亞就這麼交給他?
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不會來搶着幹這首席。
相反,他打算扶持看起來比較聽話、又有點小野心,和你、和大魏都有些不同意見的沃爾夫。
他則蹲在樓上,做代理董事長。”
“嘶——。”孫瑤眨眨眼:“咦,那韓菊不做董事長了?”
“她現在兩頭跑實在搞不定了,身體也受很大影響,所以打算先退下去。”
婁大勝歪着頭瞧孫瑤:“不過她在離開之前還得讓大魏離開,以免新管理團隊被礙手礙腳,因爲接大魏位置的,會是藍總喜歡的查理。”
“哈!”孫瑤叫了聲:“這纔是會讓大魏憤怒的事呢!不過,經管會還缺一個人。”
“應該事新的人力行政負責人進入經管會吧?”
孫瑤低頭想了想,問:“那,韓菊打算怎麼安排我和大魏,直接離職嗎?”
“不。她捨不得,也不敢放你們走。”
婁大勝笑了:“我給她出了一個主意,讓她可以放心地把一筐雞蛋,分別放在兩個籃子裡。”
說完,婁大勝把韓菊以天使投資人身份拿出啓動資金,支持她和大魏另外成立新公司的辦法向孫瑤做了說明。然後問她對這個方案有沒有什麼意見。
“分立對等的兩家公司?我們是獨立運作,和這邊的業績、財務都不產生關係?
兩者之間也不會有競爭和行業上的重疊,是這樣嗎?”孫瑤問。
“你覺得這樣夠不夠?”婁大勝問。
“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要這樣設計?這麼做對我和大魏又有什麼好處,對跟過去的員工有什麼意義呢?”
孫瑤邊說,邊在心裡咀嚼和消化這個方案,推演某些細節。
“聽完了下屆經管會的人事佈局,你有什麼感覺?”婁大勝沒直接回答,反而丟還給孫瑤一個問題。
“嗯……,這樣佈置,我覺得藍總還是會在裡面有很大的影響力。
最令人起疑的地方就是查理管運營,這樣很容易沃爾夫就被架空了。”孫瑤邊思考邊回答說。
“不錯嘛,居然在自己即將被免職之前,還能冷靜地察覺出問題!”
婁大勝笑眯眯地誇了句,然後壓低聲音:“整個佈局由我向韓菊建議,但實際卻是藍總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