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彤彤的炭火盆擺在了門口,兩邊圍滿了士兵,楊龍手裡拿着一瓶烈酒,猛地倒進了火盆,刺啦!火苗子躥起三尺多,映紅了每個人的臉膛。
“請新人……額不……請大人過火盆,從此紅紅火火,一帆風順!”楊龍扯着嗓子喊道。
張峰激動的臉色通紅,笑罵道:“老子又不是新媳婦,弄得像娶親幹嘛!”
楊龍笑道:“大哥,趕快過去吧,從此之後晦氣都沒了!”
張峰眼圈泛紅,猛地邁過火盆,早有幾個弟兄捧着嶄新的棉衣幫張峰換上,原本的衣服扔到了火盆裡面。
大家笑着,罵着,又蹦又跳,高興的像是孩子!
十死無生的局,硬是走出了一條活路,張峰都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猛地擡頭,只見房檐下正站着自己的弟弟,奇蹟的製造者!張峰緊走了幾步,一把抱住了張恪,眼中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老二,張大了,有本事了,大哥這條命多虧你了!”
張恪眼圈不爭氣的紅了,昨天大堂上巔峰對決的場景歷歷在目,靠着十足的證據,熊廷弼也不得不在今天草草問案之後,宣佈張峰是被冤枉的,當堂釋放。
總算是把大哥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張恪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了,憋了半晌笑道:“大哥,新衣服挺不錯的!”
張峰一愣,隨即笑道:“那是自然,張公公請吃酒,可不能丟了張家的人啊!”
兩兄弟緊緊拉着手,大步流星的往後走,沿路每個僕人士兵全都喜氣洋洋,對張恪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張恪滿臉和煦的笑容,一直到了大廳,豐盛的酒菜擺上在酒桌上早就坐好了兩個人,正座是礦監張曄,在側面是總兵賀世賢。這個宅子也是賀世賢讓出來的,臨時借給了張恪。
兩兄弟到了門口,全都齊刷刷跪倒。
張恪雖然討厭跪拜,可是給賀世賢和張曄磕頭還是心甘情願的,沒有這兩位,只怕大哥早就死了。張峰更是情緒激昂,砰砰磕頭,沒兩下腦門就一片青紫。
“都起來吧,咱家沒那多規矩,坐下來說說話。”
賀世賢急忙起身,將兩兄弟攙扶起來。
張曄滿臉含笑的看着兩兄弟,瞧瞧張峰,又看看張恪。
“哈哈哈,永貞,咱家想考校你一下!”
張恪急忙躬身說道:“請公公出題!”
“聽說你是洪敷敎的學生,文武雙全,咱家都不想問。咱家就問問眼前的事情吧,你以爲你大哥真的安全啦?”
這句話一出口,張峰,還有賀世賢全都瞪圓了眼睛!不是冤情都洗刷了嗎,還有什麼不安全的?他們面面相覷,一頭的霧水。
反倒是張恪聽到了這話,嘆了口氣。
一攤雙手,無奈的笑道:“張公公,您老就不能讓小子喝一杯安心的酒,再說事情嗎?”
張曄微微點頭:“永貞果然機敏,只是咱家等不得了,快說說吧!”
“嗯,張公公,小子曾經見過洋人傳教士,他們說西洋人認爲在南海有隻蝴蝶煽動一下翅膀,半個月之後,可能在北方就引來一場暴雨!”
聽了張恪的話,賀世賢不以爲然的搖搖頭:“小小的蝴蝶纔多大,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張曄卻陷入了沉思,半晌笑道:“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沒想到化外夷人也能明白這個道理啊!不錯,遼東的風暴就從這個案子開始了!也不知道要多少人頭斷血流,抄家滅門,咱家可被你給拖下水了,只怕再也沒有清靜的時候啦。”
說話之間張曄的臉上竟然滿是愁雲。張恪也暗暗點頭,遼東的大地震剛剛開始,只是並非自己拉張曄進來,而是他不得不進來!
張曄看了看四周,賀世賢會意了,急忙拉着張峰一起走了出來,他們兩個親自巡邏警戒,把閒雜人等都趕得遠遠的。
“永貞,清泉是咱家的乾兒子,他和卓十三到遼東所爲何來,你知道嗎?”
“不知道,洪公公沒有說!”
張曄瞪了一眼,毫不客氣的說道:“洪清泉又不是傻瓜,能大咧咧的和你說,咱家是讓你猜!”
其實張恪的心裡早有了答案,還是裝作沉思的模樣,想了一會兒才說道:“小子以爲洪公公應該是調查爲何會敗給老奴!”
“這不用你說,再具體一點。”
“是!”張恪壓低聲音說道:“公公,恕我直言,遼東已經爛透了,從上到下,到處都有老奴的人,正是靠着無數的內應,老奴耳目靈通,知己知彼,再加上建奴悍勇,才能接連獲勝。如果不清理遼東的毒瘤,只怕,只怕日後還有大敗!”
張曄總算是點點頭:“沒錯,主子萬歲爺御極四十七年,是大明曆代先祖之冠,三大徵全都取勝,文治武功,堪稱中興盛世!只是遼東接連慘敗,敗得稀裡糊塗,若不查清楚緣由,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怎麼對得起聖恩。”
張恪默默聽着,他倒不認爲萬曆是什麼中興之主,但是有一點張恪還是贊同的,失敗了必須要反思原因,弄清楚怎麼失敗的。看樣子萬曆已經讓洪清泉和張曄着手調查,光從這一點,萬曆比起後來的天啓和崇禎要老練多了。
“咱家雖然身在遼東十年,可是看到了張峰的案子,還是隻能用四個字形容:觸目驚心!一個黑心商人給建奴走私鐵器藥品,我大明這邊,上至巡撫、按察副使,下至總兵參將,還有內廷的人,全都沆瀣一氣,甚至不惜製造冤獄,誣陷忠良。這是何等的可怕,遼東還是不是大明的天下!”
張曄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杯盤亂響,不光是他憤怒,就連張恪也是怒火中燒。
“公公,小子以爲從老奴起家算起,前後三十多年,這段時間正是李成樑一家最煊赫的時候,如今遼東的官吏、將官、商人全都和李家扯不清關係,也極有可能被老奴抓到了把柄。不管願不願意,他們都要給老奴通風報信,甚至有人乾脆就投降老奴,成了可恥的漢奸!”
張曄點點頭:“說得好,說得對!眼前這個案子就是一個契機,你老師已經去審問朱金海了,只要敲開了他的嘴,遼東大小官員的就跑不了,另外咱家也派人審問小五子,要敲開他的嘴,你覺得咱家的安排怎麼樣?”
張恪眼珠轉了轉,嘆了口氣:“公公,你是讓我說實話,還是說假話?”
“當然是實話!”
“小子以爲不怎麼樣!”
張曄突然瞪圓了眼睛,像是刀子一樣,狠狠的盯着張恪:“你小子看不起咱家的能耐嗎?”
“當然不,只是,只是……”張恪一時還真找不出詞來,畢竟他的心裡就是不看好張曄。
張曄突然嘆口氣:“咱家實說了吧,郭雲圖自殺了!”
“什麼?”張恪頓時瞪圓了眼睛,郭雲圖可是指證小五子的證人,要是他死了,只怕就沒法咬住何汴了!
“公公,還有沒有更壞的消息?”
“哈哈哈,你這個小子啊,簡直比猴還精,朱金海瘋了!”
“啊?”
張恪一聽,頓時暈頭轉向,這個消息實在是殺傷力太大了!朱金海可是這一案最重要的犯人,通過他順藤摸瓜,可以幹掉周永春和葛春芳等人。另外朱家和金萬貫的過從甚密,還能借機抓捕金萬貫。
別看案子牽涉的高官衆多,可是張恪一直把突破口放在商人身上。
說白了任何利益集團的紐帶都是金錢二字,老奴手裡多的是人蔘皮草,他要靠着商人變成糧食、鐵器、銀子,以李家爲首的遼東將門也要靠着布匹糧食的貿易,撈取暴利。
聯繫建奴和遼東將門的就是商人!金萬貫和朱家都是這段時間崛起的商人,從他們身上就能挖出無窮的秘密!掀開遼東的黑幕,破解老奴蛇吞巨象的奧秘!
可是願望多麼美好,也抵擋不住現實的慚愧,朱金海這麼一個關鍵的人物,才關進大牢一天,就瘋了,簡直豈有此理!
“公公,朱金海真的瘋了?”
“嗯,朱金海的確是瘋了,關在牢裡不到三個時辰,就大喊大叫,抓着地上的稻草就吃,牆上的泥也啃,連,連大小便都管不住了!咱家讓東廠的人看過了,據他們說極有可能是吃了瘋藥,沒想到啊,就連咱家的手下也都被買通了,他們真是手眼通天啊!”
張曄苦笑了一聲:“朱金海這條線斷了,光憑着小五子恐怕是拿不下何汴!永貞,清泉就讚賞過你,說張恪隨機應變,頭腦過人。果真你兩天多就找出了朱金海,替大哥洗刷了冤屈。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主意,能應付眼前的局,找出他們的罪證啊?”
張曄滿心希望都放在了張恪身上,而此時的張恪腦子卻是一團亂麻,漸漸的額頭冒出了汗水。
猛地張恪站起,焦急的說道:“公公,朱金海瘋了,咱們最好的一張牌沒了,接下來恐怕要想着怎麼防備!畢竟這幫壞傢伙的反撲絕對不容小覷!”
張恪的話剛剛說完,賀世賢就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一張大黑臉格外的難看。
“張公公,剛剛中丞大人下命令了,說是虎皮驛,蒲河所,威寧營等處遭到襲擾。擔心會影響礦場的安全,要末將領兵防禦!”
來了!
張曄也沒有想到反撲會這麼快,“哎,調虎離山,他們這招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