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文貴武賤是不假,不過在明初的時候,武官勳貴還是很吃香的,在訂立大明律的時候,文官犯罪三品以上者才需要奏請朝廷,而武官則沒有限制。武官犯罪當奏不奏,要處以絞刑,文官只要杖一百!
當然這只是大明律的規定,實際落實下去,武官就連狗都不如了,比如堂堂的東江鎮總兵毛文龍不也是說啥就殺了,就看有沒有人要做文章了。
如今洪敷敎站了出來,他力保張峰,在場的文武大員都不由得有些心驚肉跳。
葛春芳還不服氣,瞪着眼睛爭辯道:“洪大人,俗話說事急從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的法令也規定邊境城池,若有軍人犯法可以先斬後奏!有中丞大人在此,難道還殺不了一個把總嗎?”
洪敷敎微微一笑:“九邊重鎮的確有先斬後奏的權力,不過那隻限於謀反通敵的武官,諸位大人能否說說這張把總究竟有沒有通敵的罪過啊?”
洪敷敎一路上都在籌劃着如何救人,把相關的典章制度已經想得明明白白。每一句都直指關鍵,令人無法反駁。張峰的罪名就是逼死商人,和通敵八竿子打不着,葛春芳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頻頻的偷看周永春,讓這位巡撫大人出面。
周永春也一肚子氣,葛春芳明明是按察副使,是洪敷敎的上司,可是竟然沒了說辭,簡直就是飯桶一個!
周永春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微笑道:“洪大人熟稔朝廷法令,實在難得,只是畢竟是軍前嘛,人證物證都在。斬了張峰,也好給蒙冤屈死之人交代,平息紛亂,也好整肅軍紀,振奮士氣。洪大人,等一下本官會讓人把卷宗都交給你,我們絕對不會冤枉好人的!”
周永春說完,身後的總兵李光榮就走了出來,一擺手,無數的士兵涌了上來。
冷森森的刀槍並舉,腳步踏在了心絃上,處在風暴中心的衆人似乎一張嘴,就能把心吐出來一樣!
張峰低低的聲音問道:“二弟,到底行不行啊?千萬別因爲我的事連累了你們!”
“大哥,這都什麼時候,咱們有退路嗎!就看恩師能不能撐住了!”張恪手心全都是汗水。
大傢伙的目光都落在了洪敷敎的身上,一個還沒正式上任的監軍僉事,面對着巡撫大人,簡直就是以卵擊石啊!
李光榮和何光先等人一個個磨刀霍霍,就等着下手了。
無數的目光落在洪敷敎的身上,就好像放在了蒸籠之上一樣,這滋味簡直比起殿試的時候,還有難受!
其實這何嘗不是一場考試,進入官場的大考!真能頂住壓力,揪出背後真相,他洪敷敎名利雙收。要是退了,他充其量就是遼東官場上聽人擺佈的一個小卒。
以往總是教弟子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告訴他們要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怎麼到了自己的身上,就這般的猶豫不定,沒有了膽魄……
你還是不是遼東人,難道就看着惡人肆意胡爲,要知道敗壞的可是自己的家鄉!
洪敷敎沉默了半晌,突然瞪圓了眼睛,渾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勁頭。周永春偷眼一看,嚇得心裡打鼓,難不成這位吃了藥嗎?
“中丞大人,大明法令,凡吏部委任的現任官員,無有失地、通敵、貪賄情狀,巡撫只有參奏之權,沒有羈押的權力。更何況是開刀問斬,雖然身在軍前,但是罔顧國法,洪某一定要向朝廷參奏中丞大人,還請大人諒解!”
“你!”
周永春本以爲自己發話了,洪敷敎就會退讓,哪知道這位竟然變本加厲,還要參奏自己,簡直是反了天!一股怒火在心裡頭來回亂竄,沒處發泄,周永春簡直要憋得爆炸了。
他咬了咬牙,逼視着洪敷敎,惡狠狠的說道:“洪大人,你知道在說什麼嗎?”
“中丞大人,下官奉旨到了遼東,就是要整肅法紀,一切都要按照規矩辦事。誠如諸位所言,張峰不過是一個把總而已,等朝廷的批文下來也不會麻煩什麼,你們連這點耐性都沒有嗎?”
周永春張了張嘴,竟然找不到一個詞。
這時候葛春芳喘過一口氣,他瞪着洪敷敎,厲聲說道:“攪吧攪吧,攪得軍前都亂了,讓建奴打進來,搶了遼東,就遂了洪大人的心意了!”
葛春芳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了一聲怒吼,簡直賽過驚雷。
“有賀某在此,建奴做夢也別想拿下遼東!”
伴隨着吼聲,一匹大黑馬馱着一員大將飛奔而來。
馬上之人身形魁梧,一張大黑臉,手裡提着砍刀,就好像張飛轉世一般,飛馳而來。
“是賀總兵!”楊龍驚叫道。
想來就是遼東總兵賀世賢了,張恪急忙看過去,這時候賀世賢已經到了眼前,還沒等馬停下來,就從馬背上飛身而下,朝着周永春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末將見過中丞大人!”
“是賀總兵啊,免禮吧。”周永春尬尷的笑了笑。
賀世賢站起身,手按着劍柄,目光掃過斷頭臺,頓時搖咬了咬鋼牙。
“中丞大人,末將早說說過張峰乃是冤枉的,你們爲何要支開賀某,揹着我動手?”
面對着賀世賢這個活張飛,周永春和葛春芳都有些底氣不足,生怕吵起來這位掄起拳頭,他們的小身板絕對招架不住。
廣寧總兵李光榮沉着臉站了出來,說道:“賀兄,張峰犯罪就是和你包庇縱容離不開,當着中丞的面,你還敢如此放肆,簡直太有失體統!”
“體統?你們揹着賀某殺人就有體統了?李光榮,你再敢誣陷好人,賀某第一個揪了你的腦袋!”
“好啦!”周永春沉着臉說道:“既然洪大人說不合朝廷規矩,那就暫時不殺,等着朝廷旨意下來再說,都散了吧!”
“慢!”
就在大家轉頭的時候,張恪突然疾步走了過來,衝着所有人施禮。
“草民見過諸位大人,剛剛就有人試圖殺人滅口,既然不殺就應該放一個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省得宵小之徒暗中下手!”
“對,此話有理!”賀世賢急忙附和,說道:“把張峰帶到我的軍營,嚴加保護起來!”
“慢!”葛春芳急忙說道:“此事不妥,要是賀總兵暗中把人給放了,又該如何?”
賀世賢陰沉着臉說道:“賀某可不會敗壞法紀,更何況張峰他就是冤枉的,用不着私自放了!”
“不要吵了!”
周永春突然笑道:“就放在賀總兵的軍營吧,反正時間也不會太久,我會立刻給經略大人修書,讓他處理此事,本官殺不了人,熊經略未必不能!”
說完一甩袖子,周永春轉身就走,其餘葛春芳等人全都跟隨,一溜煙的離開了法場。
待到衆人離開,張恪急忙到了洪敷敎的面前,雙膝跪在地上。
這一跪可真是出自真心,老師能爲了自己硬頂巡撫,受了多少的壓力,他心裡一清二楚,簡直是把前程都押上了。張恪以往對這個便宜老師還有幾分利用之心,可是到了現在只剩下了敬重,眼中淚水翻滾。
“多謝恩師救兄之恩,弟子,弟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哎,不知道說什麼就別說,好好動動腦子吧!”洪敷敎笑着把張恪拉了起來:“挺大的孩子了,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不過是拖延了幾天而已,你聽到週中丞最後的話了嗎?”
“聽到了!”
“嗯,熊經略奉旨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手握王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員可以先斬後奏,如果他要執意殺人,只怕爲師也擋不住!”
洪敷敎的幾句話像是冷水潑頭一樣,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落到了谷底。
賀世賢的大黑臉更黑了,他衝着洪敷敎拱手行禮。
“洪大人,多謝您幫忙,還請到我的軍營一敘,好好商量。”
洪敷敎點點頭,大家跟着賀世賢一同去軍營。
一路上互相介紹了情況,張恪簡略的說了下遭遇,賀世賢大爲欣慰。
“好,好樣的,真沒想到張海川的兩個兒子都英雄了得,尤其是永貞還文武雙全,我這個當大伯的心裡頭高興啊!”
洪敷敎挑了挑眉頭,急忙問道:“賀總兵,你和張家還有淵源?”
“嗯,大約在十六七年前吧,那時候張海川在朝鮮立功回來,當了把總,又一次我剿匪的時候,誤入埋伏,是海川兄弟領着人馬把我救出來了,從此以後我們就磕頭拜了兄弟。一轉眼孩子都這麼大了,海川兄弟……哎!”
賀世賢嘆了口氣:“洪大人,就憑着我和海川兄弟的關係,就不能看着他們把張峰賢侄害了!只是可恨賀某沒腦子,他們竟然說有建奴偷襲,我就傻乎乎的出城了,差點讓這幫人得手。”
洪敷敎心裡清楚,武將心眼再多也沒法和文官鬥,要不是賀世賢作風強悍,武藝好,手下兵也強,早就讓人吃得不剩骨頭了。
大家到了賀世賢的軍營,也不講虛禮了,洪敷敎和賀世賢對面而坐,其餘人都在下面排着。
洪敷敎微微嘆了口氣:“我本以爲周永春會上奏朝廷請旨,如此就能拖到年後了,可是他要真是讓熊廷弼出手,只怕也就剩下兩三天的時間趕快商量一個對策吧,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