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麼?
那漫天的飛花,拂了一身還滿。
這兒不是南嶺的那片花海麼?他和他初遇的地方。呵,那棵花樹下揉碎了滿手香花的,笑得那麼邪佞,可不就是那個傢伙麼?
果然是夢啊……真好,能夢到初遇。
林彥淺笑着,舉步走向那站於花樹下的紫衣少年。
那個少年笑着看向他,手中揉滿了碎花。
“喂!你憑什麼拿花砸我!”
一個少年的聲音,還顯得稚嫩。
林彥一怔,回首望去,不由笑出聲來。
那不就是他自己麼?初遇時候的他還是個少年,稚嫩的面容,滿身的碎花,氣呼呼的小臉瞪着那個樹下笑得肆意的傢伙。
“砸你怎麼着?香花配美人,姑娘,你長得太像姑娘了!”
小長風不在乎地拍去手中的碎花,漫不經心地掃了小林彥一眼。
“什麼姑娘!”
小林彥氣煞,左右張望着像是在尋什麼一般。
姑娘?
林彥靜靜望着少年時候的自己,恍若出神。這般白淨嬌嫩,柔柔弱弱的,倒也難怪長風曾說他像個姑娘家了。
偌大花嶺,只有他們兩個少年對峙着,除卻漫山遍野的嬌嫩花朵,別無他物。
小林彥見自己尋不着什麼來砸回小長風,氣憤地撇了撇嘴,轉身就準備走,嘴裡還不忘嘟喃:“大人不記小人過!”
小長風嘴角微揚,彎腰隨意一抓,朝着氣憤離開的小林彥扔過去。
又是“淋”着漫天花雨,小林彥無語地瞅着滿身的碎花憤恨轉回身,怒瞪笑得極其燦爛的小長風,咬牙切齒。
“你到底想怎麼樣!”
“喂,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擅闖我的地盤可知罪?”
“我不是什麼姑娘!誰說這裡是你的地盤,我……”
小林彥氣鼓鼓吼着,而又思及這樣實在有失禮節。息怒息怒,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林彥瞧着敢怒而不敢言,明明很生氣硬是要忍耐的小林彥,不由失笑。
是呢,他從小就這樣,他的家教告訴他要這樣,不能生氣,不能吼叫,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市井粗俗之人……
小林彥深呼吸後恢復常態,睨了眼滿是興趣的小長風,滿不在乎道:“行,你的地盤,我走,行了吧!”說罷轉身就要離開,而又是漫天的花雨,滿身的碎花……
“你有完沒完!”
“喂,你叫什麼名字,你父母從小就是這麼教你的麼?這般壓抑……這麼多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要你管!”
“是了是了,不要我管,這纔對嘛,兇巴巴的‘小姑娘’可比裝‘溫柔賢惠’的‘小姑娘’要可愛多了!”
“喂!我說了,我不是姑娘!!”
小林彥只覺眼前這個少年不可理喻,很想砸他,砸他!
林彥靜靜望着氣呼呼的小林彥,他四下尋找着,尋着什麼呢?哦,砸小長風的東西。
他想起來了,他最後還真尋到了,可是好笑的是他竟是學着長風隨手抓過了碎花,扔向了長風。
他記得那個時候,長風不躲不閃,被“淋”了一身花雨也毫不在意,只是笑着看着他,眉眼彎彎,興趣盎然,最後竟是打了個哈欠就隨意坐地,靠着樹幹小憩起來,也不拂去身上的碎花,反而鬧得他心有愧疚,跑過去幫長風將身上的碎花給拂去了。
“高長風,這是我的名字。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都說了不是姑娘!……林彥,我的名字。”
“我叫你阿彥可好?阿彥啊,你當真幸運,竟是能發現我的秘密。”
“秘密?我發現你什麼秘密了?”
“就是這片花海咯!我呢,每年三月都會呆在這兒的,或躺在這棵樹下,或坐在這棵樹上,看着漫山的花海,我極少看見會有人來這兒的。大人們只會欣賞南嶺外頭的花海,附庸風雅,嬌柔做作,小孩兒不肯行到南嶺的裡頭,膽量太小。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懷着憧憬之情來這片地方的人……”
“你在這兒呆了很久?”
“是呀,很久了,從我可以獨立開始。”
“你的父母呢?他們不會擔心你麼?你不回家他們會擔心你的吧?”
“……我沒有父母,他們不在乎我的生死。”
“你一個人呆在這兒這麼久,不會覺得孤單?至少有個期盼,你是不是在等着誰?”
“我誰也沒有等,誰也不會來。”
小林彥吃驚地瞅着小憩的他,一瞬的恍惚竟覺他不是常人,是山林野怪麼?
“你是非人吧?”
“……”
非人?那是什麼鬼!這“姑娘”腦子裡在想什麼!
“一個人,難過麼?”
“難過什麼呀!不過有時候會覺得,大概就有那麼一點吧……”
林彥目光渙散,不知在看望何處,靜靜望着樹下那兩個少年,只覺恍惚。
我誰也沒有等,誰也不會來……
他記得有一次,他又呆呆地坐在長風的墳頭,他的小侄兒提着那盞小燈籠跑了過來,詢問過相同的問題。
“阿叔,你每次回家都坐在這兒,你是不是在等着誰?”
“阿叔誰也沒有等,等的那人再也不會來。”
“阿叔每次都一個人坐在這兒,會不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點難過呢?”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難過啊。”
“阿叔,小軒兒陪阿叔坐在這兒好不好?”
林彥恍然回神,呆愣瞅着那並排坐着的兩個少年。
花樹靜靜綻放着,花開似錦。
他記得後來他每年也都會來這兒了,時光荏苒,不知是過了多少個年頭,每次來,長風每次都在,他記得後來某次他突然對長風說。
“長風,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多孤單?我陪你坐在這兒好不好?”
長風后來說什麼了?還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那麼邪氣慵懶地笑着,靠着花樹小憩?
忘了……
一陣大風吹過,卷得漫天都是碎花,迷了他的眼,他瞧不見那棵花樹了,也瞧不見樹下並排坐着的兩個人了。
風停,花落。那棵花樹還在,而樹下卻是空無一人。
這片花嶺他每年三月還會來,他會坐在長風曾經坐過的地方,望着漫山的繁花,可是就他一個人,真的好孤單,很難過。
他在等誰呢?他誰也沒有等,誰也不會來了……
――――――
“阿彥?”
耳畔傳來柔柔的呼喚聲,林彥顫了顫睫羽,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瑾……”
“你又做噩夢了?又夢到臨二世了?”
柳如瑾朝着林彥伸手,用指腹拂去他眼角的淚水,輕聲嘆氣着。
“嗯……”
林彥伸手將柳如瑾摟入懷中,緊緊抱着,嘴角卻微微揚起,低聲喃喃着:“這次不會是一個人了,阿瑾會陪着我一起坐在花樹下的對不對?”
“嗯?”柳如瑾不明自己的夫君在說些什麼,卻也只是輕聲應道,“對。”
――――――
翌日清晨十分,露水還能沾溼秀髮,柳如瑾起身來就發現了靜坐在院落中不知看什麼出了神的林彥。
“竹筍?”
柳如瑾不奇怪院落中會出現竹筍,畢竟這翠微山漫山遍野的都是青竹。
“是我故居竹垞的竹筍,祁姑娘的君郎回家途徑了竹垞,給我捎過來的。”
林彥輕聲說着,言語間帶着輕微的嘆息。
他沒有告訴柳如瑾,這是木豆子給他的。木豆子的存在是個聽着就令人覺得荒誕的故事,那就當是個秘密好了,屬於他與長風故事的秘密。
木豆子隨着祁悠若走其實他是不大同意的,可是木豆子卻捧來了這棵竹筍,他恍惚間便明白了什麼,終是將本送於柳如瑾的竹雕轉給了祁悠若,讓祁悠若帶着木豆子離開了。
“把竹雕給你?憑什麼!姑娘莫要欺人太甚!”
“林大人,這竹雕就如同木木他的存在,那是象徵着誰?林大人莫不是不懂得‘死者安然,生者釋然’的道理?你這般優柔寡斷可是爲林夫人想過?”
“你懂得什麼!”
“我自然不懂,我只曉得兩點,一是木木本就是我的人,必須同我走,二就是臨二世已經死了十二年了。”
“……”
蓮玉生顆玲瓏心,心有千千百鎖結。想來是還未兌現曾經諾言他便先我一步離開了,心有遺憾而放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