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無芯對於自己到神諭島之前的記憶早就涓滴不存,但從未忘記過記憶重新開始之後的一點一滴。也許很多人相信記憶是有存量的,甚至可以由個人取捨!可如果真是這樣,又何來想不想忘記一說?
就個人而言,蓮無芯之所以能擁有強大的力量,關鍵之處正在於他沒有普遍的七情六慾。即便爲仙,他也不會奢求所謂的逍遙不羈,就算有天成神也未必會對享受凡人崇拜感興趣!
但幾個月中對人間的體驗,漸漸讓他明白到自己所不懂得,遠遠不止什麼人和神仙之間的區別,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存在。
仰望那高聳入雲的十層階梯,來自深處的召喚,自身不知何處被引起的共鳴。這種感覺很奇妙,有種隱隱的畏懼,可卻又更加欲罷不能!
鍾傲峰與他雖然近在咫尺,但絲毫也不能體會他的感受。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只有強烈的危機,可卻又覺得鼓不起勇氣說出口。
就這樣,四個人一步步走上盤旋的階梯,來到一道巨大的石門前。倏地石門緩緩打開,裡面站着一個滿面悽楚,驚慌的妙齡少女。看那神情,似乎有無限的哀傷和幽怨!
正要上前,突然鍾傲峰從後面搶到前面:“在下幾人路經貴地,未及通報主人,還請原諒!”
少女的眼神緩緩看過來,但卻很明顯根本無視鍾傲峰,彷彿是穿過他直接落到了其後蓮無芯的身上。
那一刻,蓮無芯覺得整個人莫名一顫,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可那少女卻走出了門,鍾傲峰正想攔住前面,卻不知怎麼突然眼中涌出淚水,莫名其妙的瘋狂嘶聲哭嚎起來。
蓮無芯見狀大驚失色,正想去查看,卻見少女不知怎麼竟然已經到了自己面前。而他搶上一步,少女卻畏怯驚慌的後退。愣了下,少女又到了面前!
此情此景,蓮無芯完全一頭霧水!只是看鐘傲峰的樣子,似乎是突然遇到了什麼讓他非常恐懼的情形,接着嘴裡不斷哀求母親饒恕,還在哭訴着孽奴的悲慘……
很明顯,鍾傲峰應該是中了什麼幻術,被勾起了內心深處最軟弱的部分!可是問題在於此時此刻鐘傲峰內心必然早就有了戒備,而且以他的修爲雖然無法相比神仙道,卻也不至於輕易中了幻術。因此蓮無芯肯定,他中的並非單純幻象,而是同時被觸發了本心往日的痛楚!
暗暗皺眉,蓮無芯此時不禁頗爲驚奇!不禁那種可以觸動人心的法術並不是誰都能做到,更因爲他從始至終都絲毫沒感覺到周圍有人施法的跡象。而那少女的舉動雖然古怪,可卻也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危害性!
“我等只不過是偶然路過,若是打擾了還請見諒!希望主人可以解除同伴的苦楚,在下感激不盡!”
少女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話一樣,只癡癡的看着他,臉上表情連變幾變,最後化作一種幽怨、欣慰、溫情、傷感等等感覺結合在一起的詭異表情!
“還記得你上次求我,是爲了那些不自量力的蠢貨們。這一次你求我,又是爲了別人!爲什麼你永遠只會爲別人着想,卻從來不肯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呢……?”
蓮無芯聽得一臉愕然,完全聽不懂她說的任何一個字,只是覺得面前這少女自己也的確似曾相識,可卻也陌生的彷彿從未出現在同一時空過一樣!
“在下蓮無芯,路經貴地借道而行。之前卻不知此間有主,還請主人原諒,我們可以馬上離開!”
“離開?你每次都一見到我就要離開,害的我總是隻能日日夜夜的偷偷想着你,卻又不敢去見你難過!”
說着,少女居然真的就開始嗚嗚抽泣起來,更是讓蓮無芯手足無措!
忽然,身邊巧兒似乎遭到什麼刺激,一下子現出原形,蜷縮在雪地中瑟瑟發抖!
而桐兒呆愣在旁,也是滿臉莫名其妙!直到似乎發現了什麼突然一指:“公子快看……”
蓮無芯順其手指看去,發現那少女頸後似乎有一條若明若暗的絲線。不!那不是什麼絲線,而是人魂魄離體時與元神相連的靈識!
“公子!她是伏矢!”
“伏矢”就是人三魂七魄中的第七魄,專管人的意識形態。通常人體如果伏矢衰弱,就會經常爲負面記憶所困擾,噩夢連連。如此一來,鍾傲峰和巧兒的狀況也就可以解釋了。
事實上,他們兩個並非是受到了什麼幻術的襲擊,只不過是因爲伏矢的接近被引發心底最痛苦的記憶。
蓮無芯修行多年,且只有神諭島之後的記憶,心境虛無,從來沒有七情六慾,因此才能完全不受侵染。而桐兒乃是神木化身,也沒有任何情慾的糾葛,所以他們兩個才絲毫沒受到影響。
不過魂魄離體雖然蓮無芯自問也可以做到,但要像面前此人一樣使一魄不知相隔多遠仍舊獨立存在,感染生靈內心,若非桐兒神性超凡,自己恐怕未見得能夠看透,由此可見面前這少女的本體實在是異常的強大!
暗暗思量,一般正常的情況下,伏矢的狀態也代表着本體的狀態,通常都是其長時間無法跨越,難以割捨的記憶糾纏。所以一旦遇到無法爲其感染的人,就會反過來更加深陷其自身的痛苦記憶中。
可蓮無芯自己雖然不懼蠱惑,但卻不得不操心鍾傲峰和巧兒!要知道,人最脆弱的其實就是意識,慾望、記憶越深刻,意識相對也就會越脆弱。想要解除兩人的迷亂狀態,對蓮無芯或許倒也不是非常困難的問題。可麻煩的是他不瞭解對方是何方神聖,自然也不知對方的修爲深淺,出手若是稍輕就可能會給兩人留下糾纏畢生的魔障。可如果稍重,更可能立刻就摧毀兩人的精神,因此他實在不敢貿然出手!
眼前伏矢的神情和語氣都開始漸漸兇惡起來,蓮無芯知道這正是因爲發覺自己和桐兒不受其感染,導致其內心怨念正在不斷增長。而伏矢的成長也正是依靠本身引發的外界情緒,一旦其形態開始發生變化,那鍾傲峰和巧兒勢必將難以倖免!
雖然知道貿然動手非常危險,可現在蓮無芯已經無暇多慮!當即雙手交握,暗運法訣,隨着頭頂神光閃現,突然出手一擊捏斷了伏矢後頸連接本體的靈識!
瞬間,伏矢無比痛苦的哀嚎一聲後,帶着滿面的幽怨和悲慼漸漸消失。天地間炫光一閃,那石門也頓時消失不見。
鍾傲峰和巧兒仍伏在地上輕輕瑟縮着,明顯是已經心力交瘁,好半天才漸漸回神,卻都滿面迷惘,好像對發生的一切都絲毫記不起了。
事實上,鍾傲峰在靠近伏矢那一刻,就突然陷入了另一番境地。先是發現重新身臨噩夢,無邊無際的血海烈焰中,自己和數不清的各種生靈掙扎擁擠,到處充滿了響徹天地的呼喊哀嚎,直到世界消亡,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空虛!如果說這次和以往的夢境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這一次他更覺得好像自己身在其中,而不單單只是在做夢而已!
然後,鍾傲峰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母親的大罵。而孽奴的出現,似乎讓他漸漸有了個互相依靠的同伴。但孽奴也去世了,自己又陷入了更深的孤寂!
巧兒身爲天狐一族遺孤,雖然比凡人的靈力要強,但也未能抵抗住伏矢的意識侵襲,再次經歷了當初自己一族慘遭屠滅的情景!
不得已之下,蓮無芯捏斷了伏矢和本體的靈識。可這是什麼地方?傳說中的冰雪女王豈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按照這情形來看,天帝昔日將冰雪女王貶到這裡囚禁,料想是因爲礙於其法力高強,生怕她惹是生非,因此將其三魂七魄抽離。一來防止她惹禍,二來也可以使其無法自由行動,以之魂魄囚禁連看守都省了。
蓮無芯自知無論是否要面對冰雪女王,自己現在深入此地已經違反了天條。可現在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除非能見到冰雪女王了結此事,否則別說繼續前行,此刻自己四人已經連退路都沒了。
桐兒和巧兒已經想到了事態,不免都感發愁。鍾傲峰雖不明真相,但看三人神情也知道狀況並不樂觀。
帶着沉重的心理負擔上路,感覺更加坎坷艱難。可再遠的路也終究會有盡頭,何況實際上只是一道階梯而已!
和先前一模一樣的石門,打開後走出個神情嚴肅,但面貌與之前伏矢一樣的少女!
此時既然已經知道了之前的伏矢,自然也可以有所預料,蓮無芯當即緩緩開口:“在下蓮無芯,奉命尋找女媧神石修補五方仙境。誤入寶山打擾了大神清修,實感抱歉!但還望大神念在天命難違原諒,容在下覆命之後再來請罪!”
少女靜靜地聽着他說完,臉上神情絲毫未變,依次看過四人淡淡說:“一個未得道的小天狐,一個桐木怪,一個凡人,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你等居然也敢來闖聖山,簡直不知死活!”
冰雪女王乃是世初大神,能一眼看出四人來歷絲毫也不稀奇。只是被稱爲“莫名其妙的東西”,蓮無芯平生還是頭一次。不過也只當大神性情高傲,並不奇怪!
可正當他準備設法避開的時候,那第六魄“非毒”突然閃到自己面前:“雖然我從來不喜歡伏矢,但畢竟一體共存!她被消滅,我也沒面子。今天既然事已至此,你們也不用奢望能活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