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一夜之間,那惡瘡就呈現了爆發式增長,連口腔內膜都長滿,屍體之噁心恐怖,已經超過人的心理承受力,天亮時分,來查房的僧人駭然無比,衝到院子裡吐了一肚子早飯。
安葬了那兩個可憐的受害者,唐正則直接讓人把那房子都燒了,唸經超度。
那個建議死者生前來清涼寺求助的江湖術士被唐正則找了過來,對方身上頗有些道三不着兩的神棍氣質,拍手跌足地叫嚷:“我當時一看他們!嗨呀,我就知道他們不中用了!打發他們來了貴寺,想着死馬當活馬醫吧!誰知走得這麼快,兩位老哥哥啊,我以後會給你們燒紙的。”說罷嗚嗚乾嚎了幾聲。
張白鈞不客氣地打斷他:“你怎麼一看就知道他們不中用了?”
江湖術士拿金魚眼瞪着張白鈞:“這位道友,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爲他們被別人買了壽啊!”
張白鈞一個不穩,差點栽倒。
唐正則將那江湖術士請離了。
渚巽說:“也不是沒道理,確實很像被買壽,看來那人也懂些門道。”
張白鈞道:“你看他那揮一把破爛濟公扇裝模作樣的,完全是個瞎咧咧的騙子好嗎。”
身爲正統道門弟子的張白鈞非常看不慣那種全靠一張嘴的神棍,尤其對方竟敢稱他爲道友。呸。
渚巽說:“興許他是瞎咧咧,不過剛巧歪打正着也可能。”
夔在旁邊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看着張白鈞。
張白鈞:“……”
春水生說:“不若還是去了那個村子再說罷。”
杜陵野老曰:“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古人云:“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又云:“自巫峽東至西陵峽,皆連山無斷處,非亭午夜分,不見日月,風無南北,惟有上下。”
五個人訂了船票,直接坐輪船去了坐落於巫峽途中的枳鎮。
江風白浪,山巒疊嶂,衆人下了船,走上淺灘,都有些意猶未盡。
和春水生不一樣,唐正則在外面辦事是不穿僧服的,他戴個鴨舌帽,上身衛衣與夾克,下頭直筒褲,露出兩截腳踝,穿着帆布板鞋,一身全黑,加上唐正則一顆光頭,不明真相的路人完全無法將他和寺廟武僧聯繫起來。
唐正則背上背了一根沉甸甸的金屬長棍,用布裹着,那是他的法器,名喚達摩棍,特種合金所制,不易變形,輕重適度,強度非常高,刻滿梵文的密言真咒。
他們花了兩天才找到那兩個盜墓賊打的盜洞。
墓道果然很長,走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出口,荒郊野外,白霧濛濛,和盜墓賊的描述完全一致,衆人走進霧中。
走了一段時間,大霧散去,他們看見了那個村莊。
村裡土路縱橫,一聲雞鳴、半粒人影也無,感覺天上也都是霧,降下來,給房屋、田壟灑了層撲簌簌的粉筆灰,使得一切線條都不甚清晰,遠望很是悽迷。
簡直像一小塊從他們原先所在的世界割裂出的孤島,被世人隔絕、遺忘,時間在這裡是凍住的。
若不是身邊行走的同伴們都很真實,渚巽都懷疑這個村莊是不是假的佈景了。
春水生一點沒受影響,語氣很平常地分析:“看房屋樣式,像是明末年間,全村被迷霧結界籠罩,不通外面,這種狀態大概一直持續了幾百年。”
張白鈞道:“可以不要把我們穿越了這件事說得那麼稀鬆平常麼。”
渚巽道:“不是穿越,多半是妖怪玩的把戲,打破了結界,這村子就解封了,說不定還可以向文物局申請古建發現獎勵。”
唐正則領着衆人找到了盜墓賊所形容的院子,一敲門,果然出現個穿古衣的老人,說話大致能聽懂,嘟囔了幾句又來了之類的。
老人還是讓他們進來了,自己坐到門檻上吸菸杆,門檻裡的屋子黑洞洞的,不見燈光,村子當然沒有電。
隔着菸圈,老人虛着眼打量他們,忽然說了句話:“你們來找那兩個俊俏後生?”
乍一聽,渚巽以爲是在說那兩個盜墓賊,但俊俏二字實在和那兩個倒黴蛋無關。
春水生客氣地詢問老人說的是誰。
老人說:“他們剛到,我以爲你們是一起的。”
張白鈞和渚巽面面相覷,其實他們自己也算是專門來找那柳姥姥的,難道是遇上了同行?
可這個事件他們已經在天監會掛了檔了,別的註冊天師接不到任務,除非是專司除妖的民間散戶。
院門吱呀一聲響,兩個男子一前一後踏了進來。
當先那個雙手插在褲兜裡,閒庭信步,眉眼有些陰翳,臉小,眼距寬,獅鼻,櫻桃小口,然而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俊秀程度比起春水生不遑多讓,而昳麗更甚。
軟襯衫服帖如水,勾勒出他懶散弓背的姿態。有的女人專愛這樣上流氣息的身體,看似柔弱不具攻擊性,倘在牀上意外強大,或是某一瞬間展現了和外表不符的雄性力道,則會讓她們非常迷戀。
走在他後面的那個男人與他一般高,身材也很像,氣質像個保鏢,只是更加斯文。
夔一見到他們,心裡掠過一絲古怪至極的感覺。
那美男子見到一院子五個陌生人,當下站定,挑了挑眉,目光在渚巽身上打了個圈兒,旋即又落到了夔身上。
他表情暫停,彷彿見到了多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嘴脣輕啓,這短暫而不受控的反應很快消失,他的表情恢復了自制,風過無痕。
很快,他微微一笑道:“朋友們,互相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薄旬,這是我手下小吳,我們是天師。”
渚巽也介紹了己方,說:“我們也是,你們是天監會哪個分部的?”
薄旬笑道:“但凡幹這行,一定要是天監會的人麼,八十年前,可沒這組織,我們只是民間散人。”
他有點擡槓,但語氣是調笑的。
渚巽有些不信,她和民間散人天師打過交道,薄旬的氣質和他們完全不一樣。
張白鈞道:“你們是來降妖除魔的?見到那妖怪了麼?”
薄旬微笑道:“說不定這位老人家纔是妖怪呢?”
他指了指那個老頭。
老頭磕了下煙桿,毫不在意他的玩笑,啞聲說:“都等着罷,明天保管柳姥姥就願意見你們。”
張白鈞道:“爲什麼要等?大爺你知道什麼內情?”
老頭卻擺擺皺如雞皮的手,起身回屋。
張白鈞不信邪:“大家跟我一起去會會那柳姥姥。”
薄旬微笑道:“我們去過了,可惜柳姥姥本事太大,我們被擋在了門外邊。”
張白鈞道:“確定不是你們業務水平不過關?”
薄旬聳了聳肩。
張白鈞叫上衆人,跟他一起去找那柳姥姥。薄旬和小吳跟着他們,似乎想看一看結果如何。
衆人走到村子盡頭,前方有五株桑樹,一方左右院牆很長的府邸,大門緊閉。
薄旬和他的手下小吳都停下了腳步,彷彿知道會發生什麼,默默看着張白鈞他們。
張白鈞一把抽出無用劍,舉劍上前。衆人跟在他身後,距離府邸越來越近。
就在他們快要接近大門時,張白鈞的無用劍感應到了什麼,劍身自動豎起,嗡鳴不已。
張白鈞靠近了些,剎那,無用劍劍尖戳到了什麼,一片黑色波紋隨之盪開,不知名的力量將張白鈞整個人反彈了出去!
張白鈞措手不及,在半空維持平衡,一個後空翻,落回地面。
“好厲害的結界!”張白鈞驚道。
薄旬在旁邊悠悠道:“你的業務水平也不怎麼樣嘛。”
張白鈞諷道:“啊,那你去試試?”
薄旬笑了笑,沒動。
唐正則取下達摩棍,以棍身爲引,揮出一記佛力,打在結界上,泛起黑色波紋,卻沒有任何效果,佛力猶如石沉大海。
見他如此,春水生也不再嘗試了,他與唐正則師出同門,佛力同源,再試也不會有結果。
渚巽皺起眉頭:“連你們的法寶都能杜絕,尋常妖怪絕不可能做到,難道這結界是什麼更高級的法寶造成?”
衆人圍着那片府邸,一籌莫展,只得打道回府。
張白鈞想再去問問那老頭,卻發現人不在了,他滿腹狐疑,說:“那大爺肯定知道什麼,我們不如審審他。”
薄旬在旁邊道:“他身上有同樣的結界,你傷不了他。”
渚巽望向薄旬,對方這麼說,莫非是試過?
薄旬朝渚巽眨了眨眼,笑道:“晚上有熱鬧瞧,諸位睡覺時小心。”
他話中有話,也不解釋,就和手下小吳走開了。
老頭所住的院子,是偌大村子裡唯一一個有活氣的地方,其他房子彷彿都是空的,形同擺設。
屋子有限,到了晚上,渚巽他們睡一個平房,有四張窄小的鐵絲單人牀,擠擠挨挨拼在一起,唐正則主動打了地鋪。
牆壁懸了灰撲撲的紗帳,窗玻璃油膩不清,像厚糖果罐子一樣。
渚巽睡在最靠窗的位置,旁邊是夔,儘管夔保持了距離,他們依然隔得不算遠,彼此能聽見呼吸聲。
夜深後,衆人沉入夢鄉。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忽然渚巽無意識地咕噥了下,轉了個身,對着夔,頭靠得非常近,簡直是貼着夔的耳朵在吹氣,手塞進了夔的腿根。
夔:“……”他一下子爆發了生理反應。
靜靜地躺了片刻,感受着那裡強烈的刺激感,夔忍耐着朝渚巽看去,眼神灼燙到了極點。渚巽一無所知,陷入深層睡眠。
夔深深呼吸幾下,彷彿有頭餓獸在心裡被喚醒,但終究是意志戰勝了本能,一動沒動。
他拿起渚巽的手,輕輕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