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生回了晉州,不久,作爲在錦城受到招待的回禮,他向張白鈞、渚巽和夔發出邀請,請他們來清涼山遊玩。
張白鈞滿口答應,渚巽也對這個邀請欣然同意,她有一個愛好,就是遊覽天下名寺名觀,還做了一本攝影收藏集子,很早以前就想考察清涼山上的寺廟了,只是沒那個機會。
雲層上,飛機客艙。
張白鈞正經道:“作爲青山派少掌門,我代表師門,一定要和清涼寺打好關係,最好在寺廟裡面爭取個青山派常駐辦公點。”
渚巽懷疑地盯着他:“……別鬧。”
夔第一次坐飛機,萬分嚴肅地貼着舷窗,向下望高空之景。
忽然,他前面椅背上偷偷摸摸地伸出來一隻手,抓着手機,看形勢是想偷拍夔。
渚巽:“……”
她很及時地在對方按下快門前,拿起一本雜誌擋住了夔的臉。
那隻手快速縮了回去,覺得自己盲拍得逞了,結果久久安靜,沒有再出手。
這時空乘經過,詢問他們需要什麼飲料,張白鈞和渚巽都要了水,空乘臉紅紅的,格外溫柔地問夔需要什麼,夔說咖啡。
張白鈞道:“你助手居然喝這個,我還以爲他不食人間煙火。”
渚巽說:“睡你的覺去。”
於是張白鈞戴上眼罩和耳塞,睡覺了。渚巽翻閱雜誌。
夔看了很久白雲,那景象對他來說一點不陌生,他想起了在夢中,他和滄巽一起在無邊的雲海上,將翱將翔,逍遙自在。
過了會兒,夔終於看膩了無窮無盡的雲層,抱起手臂開始睡覺,渚巽幫他拉下遮光板。
夔胸口的鮫人王淚微光閃爍,引導他再次入夢。
殘陽泣血,驚鴉遠去,身後瑩白的佛塔染成一片通紅。
他聽見自己喘着粗氣,放眼望去,屍橫一地,個個都是僧人,死狀悽慘,幾乎都是碎肢殘髒,一地混合了血、腦漿、穢物的刺鼻腥氣,令人作嘔。
只有他身邊的地是乾淨的。
他懷裡抱着一個人,那人已經沒了呼吸,頭蓋骨碎了,血流了滿臉,即使模糊了五官,卻依然看得出,生前容顏多麼殊勝,那是和滄巽一模一樣的臉。
仔細一摸,那人渾身綿軟如泥,骨骼多處折斷。
夔的心一片死寂,就像這具破碎的屍體。
良久,他行屍走肉般站了起來,抱着那人一路走完寺廟,所到之處,慘叫頓起,殺戮相隨,新鮮的死人血污了明淨的佛堂,佛像慈悲垂目,像是看見了一切,又像什麼都沒看見。
他沒有開口,沒有出手,意之所至,寺中人便化爲焦枯灰燼。
他內心被生生挖開空洞,那空洞內傳來風聲,最後,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那種淒厲的風聲。
甚至連那人,都消失在他的懷中。
“一念之差,你竟造下如此殺業,功虧一簣,可惜啊。”一聲嘆息傳來,眼前出現一個白衣僧人,他面容明秀,所到之處,血色褪盡,開出千瓣蓮花。
夔看着他,雙眸失焦,滿手都是血,蓮花開不到他身邊。
“你的無明太熾盛,我滅度不了,只有送你去一個地方。”僧人溫聲說。
“五昶魂魄在哪裡?”夔聽見自己死氣沉沉的聲音。
僧人憐憫道:“我要帶她走了,這都第幾世了,該做個了斷。”
夔一下子盯住他,眼神幾欲擇人而噬。
金色蓮花蔓延,清風拂過,香氣曠然,讓人想起雪山之巔的溫泉氣息,潔淨溫暖。
夔的戾氣慢慢低了下去,他朝那個僧人跪了下來。
“最後一世,這一次,我會做到。”
僧人彷彿知道他會這麼說,答道:“若失敗,你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夔沉默地堅持。良久,僧人嘆了口氣。
僧人道:“你的武器沒了,就拿羽翼來換罷。”
一對青黑色羽翼在夔背上唰然展開,他毫不遲疑,親手生生拔斷了它們。
那種痛直達靈魂,讓他渾身抽搐,一個不支,昏迷在地。
僧人跪了下來,給他戴上一副縱目鬼齒的面具。
“去罷,等受足了孤獨矇昧之苦,你會再見到那人的。”
白衣僧人一揮手,夔不斷往下墜落。
他再度有意識後,茫茫然立在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淵藪中。
入目皆是深邃的虛空,和暗紅土地,地縫中,有岩漿一樣的赤水流過,地平線不存在,天地交界混合,沒有浮着人間日月的乾坤。此即混沌之域。
巨大雲堡伴隨閃電,從天際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