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蘊在這邊慫恿, 儺顓就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樣,派了無穀過來,迎接滄巽回十萬深淵。
無穀比五蘊化人後更像個冰雪捏做的小玉人, 連眼睛都是白色的。他乖巧地一字一句轉述儺顓的話:“滄巽, 不準踏足蓬萊洲, 你現在實力大減, 若對方設下埋伏, 後果不堪設想。”
滄巽本不想理會,無穀繼續補充:“陛下說了,他想了個法子, 能讓太峰夔消除誤會,回心轉意, 請您回去與他商量。”
滄巽擡起眼:“真的?”
無穀有點不知所措, 他其實拿不準儺顓的意思, 不過爲了讓滄巽回去,他好向儺顓交差, 他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無穀似乎很是敬畏這個名號如雷貫耳的無明魔子。
滄巽被勾起了一絲希望,跟着無穀回去了。
五蘊表面上順從,一路跟着回了赤水宮,心裡卻惦記着去找太峰夔,他生氣太峰夔這次竟然這麼長時間斷了和滄巽的關係, 簡直是任性至極, 比他自己還過分。
趁着儺顓專心幫滄巽調養身體, 五蘊連蹦帶跳, 偷渡去了蓬萊洲蒼梧京。
他化身爲一個尋常仙人, 大搖大擺地進了城,來到距離青冥洛君所居大曇華宮最近的一條僻靜街上。
周圍縱有巡邏的衛兵, 擋不住五蘊神通廣大,一口氣吹過去,那隊仙兵就自動轉了個彎兒,繞過五蘊,去了別的地方。
五蘊縱身越過高達數十丈的牆垛,翻身落入瞭如同潔白珍珠與清涼月光築成的大曇華宮。
五蘊發現宮中遍植花樹,如大朵大朵隨風飄搖的淡粉雲團,花枝累垂,墜落在了地上。
他靈機一動,變作了原形,縮小至巴掌大,撒開蹄子,跳上樹,藉着樹影隱匿了自己,一路尋找着夔的蹤跡。
兩個宮女打扮的仙子腳步匆匆地朝一個地方趕。仔細瞧去,她們一人拿了只香奩,另一人捧着一盤才從御苑摘來的各色鮮花。這些東西成色考究,顯然是給地位很高的女子使用。
五蘊跟着她們,心裡奇怪,青冥洛君原配是與他同宗的龍族公主,號爲紫枝夫人,據說是一條罕見的銀龍。
不過,紫枝夫人多年前早已隕落,之後青冥洛君未再續娶仙侶,宮中肯定不可能有什麼妃子,是誰要用這些脂粉?
“呀,你忘了摘玉蕊花和紫龍鬚了!”忽然,那個端着香奩的仙子對同伴發出了小小的驚叫。
她同伴先嚇了一小跳,隨後篤定地笑道:“不礙事的,聿姬殿下不會介意,咱們趕緊去交差要緊。”
五蘊聽了更加好奇,聿姬是誰?大曇華宮中還有人的尊號是殿下?
難道是青冥洛君終於打算結束鰥夫生涯,養了個姬妾?
五蘊滿心八卦,跟着那兩個仙子,來到了一處闊美的殿宇。
半露天式水上風廊下,一個華服女子正端坐在那裡,有宮人替她梳頭。
“聿姬殿下。”兩個仙子行禮參見,將手上的東西奉給了地位更高的宮人。
五蘊吊在花枝上,努力去看那聿姬是何許人也。
宮人正將聿姬的鬘發盤成雲髻,稍微歪墮着,瀟灑幽雅。她的容貌,即使是閱遍魔族佳人的五蘊看來,也屬於上上乘,自帶清貴氣象。
不過,離滄巽還差的遠。五蘊心想。
聿姬開口:“就照娘生前的畫像打扮,我不喜歡其他風格。”
“是,”宮人笑道,“您現在就跟紫枝夫人的畫像一模一樣,陛下見了一定很高興。”
五蘊差點從枝頭摔下來。
聿姬是紫枝夫人和青冥洛君的女兒!
那些仙子宮人言笑晏晏,繼續服侍玉姬殿下,直到將她梳妝完畢。
聿姬由兩位宮人攙着手,亭亭玉立地站起身,走了幾步。
風起,亂紅當空,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五蘊遠遠感受到那氣息,不消細看,就知道是太峰夔!
太峰夔似乎沒變,實則有了不小的變化,周身氣勢驚人,戰意冷峻,收斂不發。
五蘊十分驚訝,他知道,這是要經過許多次生死置之度外的戰鬥,才能沉積下來的戰士氣質,剛勁峻拔,不動如山。
恐怕太峰夔是去了什麼地方,進行了艱苦的磨礪與修煉。
五蘊從那股霸道氣息判斷,太峰夔的實力已經能與儺顓並駕齊驅。
太峰夔皮膚顏色較之前黝黑了些,中和了原生的白皙,成爲了淺麥色。他腰上佩戴着一張縱目鬼齒的漆黑麪具,揹負鯤骨長兵幽燕,英挺沉默,俊美無匹,五蘊差點被晃花了眼。
實際上,太峰夔離開滄巽後,便去崑崙墟各海洲周遊歷練,纔有了驚人的成長,徹底成熟。
五蘊敏銳地感到太峰夔身上隱隱有什麼全新而強大的東西,應該和他的本命功法有關,令人不敢攖其峰。
聿姬一見到太峰夔,眼睛就亮了,容光煥發地奔到他面前。
太峰夔皺眉道:“你一會兒男裝,一會兒女裝,是不是不太合適。”
原先的聿姬,如今的聿姬,聽了這話,頓時不高興了。
她振振有詞道:“反正你現在知道我是女兒家了,你的伴侶也不要你了,不如和我結爲仙侶如何。”
五蘊:“!!!”
好啊,你個太峰夔!竟敢勾三搭四!背叛滄巽!五蘊恨恨地用利爪摳着樹皮,沉浸在了無限愛恨情仇的腦補中。
太峰夔沒有理睬聿姬,轉而問道:“洛君在哪裡?”
聿姬計策失效,眉毛搭了下來,悶悶道:“我不知道爹去哪裡了,你找他幹什麼。”
“公事,”太峰夔說,淡淡道,“這麼久了,你該長大,去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不要成天沉迷於這些旁門左道。”
聽了他的教訓,聿姬有些臉紅,依然固執地說:“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清楚,爹希望我們在一起,只要我們成爲仙侶,你就是未來的崑崙墟仙首,何樂不爲?”
她憂愁又傾慕地注視着太峰夔,心裡苦甜參半。
“那不可能。”太峰夔置若罔聞,轉身離開。
五蘊急忙跟上了太峰夔。
他胸口燒着一團怒火,看着夔冷漠而高大的背影,那團火越燃越旺,在經過一個無人之地時,五蘊從枝頭跳下,一個猛虎落地式砸在太峰夔面前,變爲人形,是個修拔美少年,三分像滄巽,三分像夔。
太峰夔瞬間爲之動容:“五蘊?”
五蘊抱着雙臂,冷冷地盯着太峰夔,一句話不說。
太峰夔四下看看,擔憂道:“你怎麼在這裡?”
五蘊咬牙切齒:“真榮幸,你還記得我啊?”他衝動之下,忘了這裡是仙族大本營,撲上去就和太峰夔纏鬥起來。
太峰夔反應極其迅捷,動作剋制無聲,過招不出十下就將五蘊的手反剪在背後,讓他動彈不得,五蘊惱怒地罵道:“你這個叛徒!忘恩負義!洛君要把位子給你,你來當他的上門女婿?叛徒!你忘了滄巽了?”
他爆出一串在十萬深淵魔族圈子裡學來的俚語髒話,問候太峰夔祖宗十八代。
太峰夔捂住他的嘴,將他拖進了紅雲掩映的樹叢中。五蘊拼命掙扎,卻發現自己現在和太峰夔的實力不在一個量級上。
太峰夔低聲道:“不要出聲,你想引來宮中禁衛嗎,他們見到魔族格殺無論。”
五蘊憤怒瞪視着太峰夔,氣咻咻的,那雙紅眸和滄巽如此相像。
太峰夔放開了五蘊,什麼也沒說。
五蘊死死盯着太峰夔:“你爲什麼不回滄巽那裡?你憑什麼讓她傷心?”
太峰夔垂下眼,沉默片刻,平靜道:“她現在怎麼樣。”
五蘊被激得又想罵他了,忍住後諷刺道:“我以爲你把她忘了吶,大貴人,你要是還關心,就自己去見她!”
太峰夔輕聲道:“我不能,滄巽殺了我母親,儺顓將我囚禁在無名島懸崖山洞中,他們欺騙了我。”
他旋即將當初如何聽到儺顓和滄巽的對話云云,都告訴了五蘊,儘管話說得淡淡的,五蘊聽了卻如五雷轟頂,再沒想到真相是這樣殘酷。
五蘊呆呆地站着,怒氣像被冷水澆熄的炭火盆,蒸發出有氣無力的白霧。
他終於知道爲什麼太峰夔選擇一刀斬斷和滄巽的關係。易地而處,若換成五蘊自己,他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選擇和滄巽與儺顓拼命。
半晌,五蘊彷彿清醒過來,道:“不對!那你應該當面質問他們,而不是就這麼逃走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難道不想知道嗎?不說別的,滄巽對你的感情千真萬確,不可能是假的!”
太峰夔的目光閃過一絲暗色,臉上出現一抹自我嘲弄的笑容。
“五蘊,你出生前,我們就在一起了,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的語氣如此平易,像個兄長,五蘊只能聽下去。
“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每一次滄巽定期離開瑹琈宮,我求她留下來,她都沒有答應我哪怕一次,該走就走,絕不心軟。在我和儺顓之間,她永遠優先選擇儺顓,在滄巽心裡,不管她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儺顓纔是真正的家裡人,我是外人。”
太峰夔直視五蘊,眼神像雪地上反射的日光,刺疼了五蘊的視線。
“我對滄巽沒有任何保留,她對我的好,則有目的。她不允許我走出無名島,是怕仙族發現了我,青冥洛君對我說,當年他試圖尋找過太峰考和燕玄季的子嗣,卻遍尋無果,那是因爲滄巽將無名島藏了起來,外人無法進入附近海域。”
五蘊感到自己必須阻止太峰夔繼續說下去,他竭力反駁道:“要是滄巽狠下心對付你,她爲什麼不乾脆把你鎖起來,你偷偷溜出去,她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捨不得限制你的自由,不管怎麼樣,她愛你啊!你怎麼可以聽信洛君那種人的話!”
太峰夔的目光起了變化,他說道:“正因爲我曾經相信,她對我的心與我無二,我才無法接受那樣的愛。”
他頓了下,又輕聲問:“這麼久了,她來找過我麼?”
五蘊一口氣哽在喉頭,非常憋悶。出於共情的緣故,五蘊感受到了太峰夔無法說出口的悲傷與思念。
五蘊胸口起伏,不停地搖頭,感到十分絕望。他找不到順利開解太峰夔的出路,整個事就像個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