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墨,我選擇相信他,如今之勢,也由不得不信。他看到的、猜到的必定比我所估計的多,不信他什麼?不信他會將所知事務全部隱瞞下來?他若要說,何苦說那句話,我此時無權無勢,根本奈何他不得。
回宮路上,我悄聲問他:“染墨爲何助我?”
“值得如此”染墨側身看我,眸沉似水。
深秋夜晚,夜色冰涼,白天所發生的事情刺激得我興奮不已,在牀上翻滾了大半天仍是沒有睡意,索性穿上件單衣起身出房。門外,值夜宮人已合衣睡去,任我發出動靜也未曾驚醒。
出了園門,隔壁便是染墨所居之處,透過層層竹影,隱約看見有燭光閃現。我循着那道光走過去,走到染墨窗前。屋子的窗半開着,外頭望去,可以清楚看見窗後攤滿紙墨的書桌和奮筆疾書的人。
染墨還未歇息,披衣,半束了頭髮坐在桌前,發有溼漉之感,想必是剛剛沐浴過。他寫得認真,竟是絲毫未察覺我的到來,我站在窗外安靜不響,看着他燭光下的臉由於思考而產生的各種表情,偶爾眉頭稍斂,又或垂目深思,寫到流暢處嘴角自得一挑。
夜風忽起一陣,吹得燭火晃動不休,染墨停筆,伸手想要放下窗扉,擡頭間與我視線對個正着。屋外銀光瀉地,屋內燭光遍染,窗邊二人的目光便隨着一冷一暖的光色相互糾纏。
“恆還未歇息?”染墨先是微驚迷濛,而後笑意上浮,開口。
“睡不着便出來走走,染墨不也還未睡下。”他喚我爲恆,而不是殿下,我心中頓時有些恍惚。
“遞去雍州都的文書明日便要送出,這幾日倦怠,竟拖到此時還未完成。”染墨也不避諱,又招呼:“門外清冷,請恆進屋說話”
進了屋,染墨笑說:“恆來幫我看看,文書中如此用詞可還妥當?”
“好”我隨口應道,探身去看,染墨字寫得端正,筆畫間卻很有些飄灑的意味,這文書是寫給雍州大皇子的,文中所述乃是驪國如今情況、太子行爲等事,其內容倒和他今日所諾一般,平庸至極。染墨讓我看信,是想讓我放心,他這般坦誠倒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既然決定信他,又何必多疑至此。
遂擡頭說:“恆詩文無能,只覺得染墨這書信寫得甚好,挑不出錯處。”
染墨此時正站在身側,彎了腰與我一同看這文書,甫一擡頭竟差點與他撞上,反射性的一偏身子避開他,髮絲隨着我的動作劃過他的肩膀。心中有些懊惱,就這麼撞上去豈不更好。
“這樣便好,恆請稍坐,待我寫完這最後幾句。” 染墨面無異色說道,而後又拿筆落下。
片刻,文書完成,染墨棄筆,邀道:“看今夜夜色怡人,恆可願一同在園中走走?”
我欣然應允,隨他出了門。此時園中熱鬧得很,蟲鳴聲從花園的各個角落處響起,一刻不休,平日我也習慣了,伴着安然入睡,漸漸便將這聲響忽略了去,現在與染墨一同走在園中,卻覺得它們突然格外清晰起來,於是側了耳朵仔細辨聽,其中樂趣非常。
染墨與我並肩而行,仔細看來,我與他已是一般高了。
前幾日心情煩悶,人也變得有些坐立不安,秋季乾燥,身體竟有上火症狀。夜裡寒氣侵襲,我又只穿件單衣,未走出多遠,只覺得喉中微癢,一時忍耐不住咳了出聲。染墨本與我並肩而行,見我咳嗽,便取了所披外衫替我蓋在背上,我推辭道:“恆無事,染墨不必如此”
染墨不語,快行兩部趕至我對面站定,兩手一左一右在我肩上,牽了所披衣物的衣襟,再拉拉好。他的臉迎着月光,越發白皙,面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襯得皮膚彷彿都透明瞭。皁角清香再次圍攏過來,把我一點一點淹沒進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伸出的手,我只記得手上微涼柔軟的觸感。這雙手撫上對面人的臉頰,指尖若即若離的描繪着他的輪廓五官,我的目光此時想必是貪婪的,貪婪的看着他的髮梢、他的額頭、他在夜風中微微抖動的眼睫以及我所能看到的他的一切。
手腕被人握住,指尖驟然停在了他的上脣,我試探的掙了掙手,卻發現染墨用上了力氣。再次對上他的眼睛,不知是月光的緣故還是我這雙眼睛沒有治得完全清明,在染墨的眼睛裡,我似乎看見了迷濛的情愫。
染墨怕是要在心中責備我過於唐突了。被握住的手擡起一些,離開他的脣,五指微微曲起,半握成拳。
“染墨…”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真的很想說出來,但是心中的忐忑不安成功的阻止了在舌尖上打轉的話語。
“我知道”染墨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聲音溫柔無匹。
手指被什麼輕觸了一下,又一下,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人如此親密的舉動,一個吻,又一個吻,就這樣落在我的手上,酥麻一片。於是,漫天月色在我眼中越發明亮起來,照得這周圍如幻境般教人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