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進都入府

喝酒害人,當我帶着宿醉的頭疼從牀上爬起來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昨夜確實喝得太過,竟然做出那等事情,尤爲糟糕的是,流連酒香之後我便沒了意識,也不知有沒有做出什麼或者被做出什麼更離譜的事。

腦中一激靈,趕緊掀開被子打量,唔…什麼都看不清,總之衣服是穿着的,動動腰身,也沒有異常,摸摸身邊,沒有他人,牀褥下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這裡應該是我的臥房纔對。出聲召了侍女過來,問過昨夜之事才知道,我不省人事之後四皇子便喚了人送我回房。還好還好,心中長吁一口氣,所幸沒鑄成大錯。

正洗漱時,有僕從進來道:“四殿下說,半夏公子若是起了便準備啓程,還請公子趕緊些。”

一聽到四殿下三個字,我絕對是緊張了,含着口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等這僕從走出老遠,才覺得還是吐了的好…

拿起我的劍和十幾兩銀子,出門,上車,難得四皇子沒有擠來與我同坐一車,他若是過來我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雖然平時與他在一起也大都是他在說話。

撩開車簾,可以看見前方几人騎了馬,雖然人馬皆模糊,可是我看去卻能辨出哪個是四皇子,估計這麼多天來連影子也看熟悉了的緣故,他們後面就跟着我這一輛車,再無其他,整個隊伍人數不多,我熟悉的婢女僕從一個也沒帶。馬車車輪緩動,我就這麼去了雍州都。

原以爲雍州四處征戰,都城內必定氣氛森嚴謹然,誰知進了城才知道完全不是這樣。車馬進得城門,立刻放慢行進速度,馬蹄落在鋪路的青石板上,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我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瞧,見沒人阻攔,索性撩開慢慢看。

日光正盛,饒是我看不清明周圍景物也能估摸出七八分,道路兩旁盡爲食肆酒樓、商鋪攤點,往來行人或駐足、或笑語,盡是繁華景色。我心中讚歎,雍州實力確實不容小窺,戰時尚且如此,國力強盛可見一斑。

四皇子府中用來安置我的院子與之前那處一般無二,空蕩蕩的庭院,做足安全措施的屋子。四皇子倒是沒限制我在他府中走動,只不過派了兩名機靈的婢女前來服侍,跟着我寸步不離。他的府邸也不大,隨便走走便逛了個遍,一圈逛下來倒沒見有皇子妃住處,僅東邊住了兩名侍妾。

真正住到四皇子府上,他反倒不來搭理我了,由着我領了倆丫頭在府中閒晃到第二天。

第二日一早,四皇子府上劉管事便匆匆領了幾人來,說是這幾人有的在驪國太子跟前服侍過,有的曾在驪國朝廷中任職,有的還是宮中舊人,這幾人見了我,皆是同一個反應,嘖嘖讚歎本人與驪太子長得像極,連舉止神態都一般無二。

有些哭笑不得,讓我這個真太子扮假太子然後還要學習怎麼扮真太子,讀起來都繞口。

他們教我就裝模做樣的跟着學,就當知識鞏固好了,‘學’了一上午,覺得這個事情確實無聊,被逼着背自己的記憶…好古怪…

大皇子的動作倒是迅速,這天下午就帶了公儀染墨一同前來拜訪,同來的還有三皇子和五皇子,幾人進我這個小院時,我正坐在院子裡‘複習’驪國太子的記憶。他們來不過是想看看我這個人罷了,與我見過禮,客套一番,沒交流幾句便被四皇子以驪太子身體有恙爲藉口打發了出去。這個四殿下,做戲還真到位,不知道的人見他急急把訪客打發走,八成會認爲他是心虛怕露餡罷。

又過一天,染墨便被大皇子派了來做我的常駐授課教師,說是常駐,其實也並非天天,公儀染墨雖然在朝中掛的是個閒職,卻也還是有些事情要做的。

以前我就經常想,如果再見到柒,該怎麼說、該怎麼做,如今真的要相處,卻又亂了心思。他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近得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他深深彎腰,躬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我想摸摸他的臉,細細描繪他的眉眼,我想拉住他問,這幾年都是在怎麼過的,可是我不能如此,半夏玄都是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的。如今在他面前,我要扮的是一個假冒太子的人。進了四皇子府,所有的人都開始稱呼我爲驪太子半夏恆,包括四皇子,所以,他也不能例外。

掛起客套的笑容,我扶了他起,兩人進屋坐定後,便有僕從關了房門,由我二人在內細說。

他說,他是在驪國太子十二歲那年進的太子府,太子癡傻成性,做事毫無輕重,春秋兩園之人時常被折騰得滿身是傷,自他進府後的一年多來,竟死了三人。

他又說,太子十四歲那年,一夜之間突然性情大變,所有的人都認爲是太子毒發因禍得福,可他覺得是另一夜的蹊蹺。那一夜,太子突然想起了要問他的名字,也是在那一夜,太子第一次準了他的請求,這般舉動,已經不是之前那個癡傻跋扈的人所會做的。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說這些除了他也許誰都不知道的事情,僅僅是爲了試探嗎?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我胸中有些悶悶的難受,卻只好掛了笑容應一聲:“公儀大人所言,我定然牢記。”

連着三日,每日下午染墨都來,四皇子卻突然整天都沒見了蹤影,聽僕從說他每日都回府的,只不過沒來我這罷了。真是令人安心的舉動啊,那夜醉酒之後我就開始怕單獨見他,原本傻太子之前犯下的事已讓我極不安,如今再來這麼一出,強自鎮定都顯得勉強,他不來,我自然高興。

染墨除了第一天說了不少事情,其餘幾天大多隻是坐在一旁,看我‘學習’。有他在,我很是辛苦,原本記得的也要故意說錯,原本喜歡的也要故意挑剔不休,體會着他對待我如陌生人般的淡然態度,卻不能透露真相的痛苦。

這一日,染墨又至,我卻不想再受那種彆扭的痛苦,於是拉了他去參觀四皇子府中的庭院,四皇子不在府中,劉管事礙於驪國太子的名頭也不好攔阻,只能由得我大搖大擺出了自己的院子。

我一個半瞎,出去逛庭院純粹是沒事找事,滿院芬芳在我這裡,都變成了紅的紫的白的黃的色塊,舉着眼睛不好的旗子搭上染墨的手臂,由他在前面引着,徐徐而行。

“公儀大人”兩人無語行走於園中,我終於忍不住開口。

“殿下何事?”

“大人爲何投了雍州?”

“染墨雖不才,卻也想成就番事業。亂世中,擇明主投之,人之常情。”他說着就好像在描述他人一般,聽不出情緒,言語溫文卻帶着疏離。

“如今過得可還舒心?”

“尚好,謝太子關心”

想問,還想問更多,可是卻開不了口。當回憶根深蒂固的在某處紮了根,我便開始把它當成一個念想,年復一年附上更多的依賴,以至如今猛然發現,當年青澀的蘋果汁早已發酵成酒。染墨的疏離讓我黯然,可是就算告訴他真相,只怕仍舊不能改變什麼,太子府中的過往,對於這麼一個男子來說總是不堪。

於是我也開始默不作聲,只隨了他信步園中,唯一安心的是手還能搭在他的臂上。

越過一片花香濃郁處,衣袖處一頓,花枝微響,擡擡手,似乎是被什麼掛住了。停步低首,試圖用那雙不頂用的眼睛解決問題,低頭間,染墨已繞了過來,蹲下身替我擺脫花枝糾纏。突然就有些恨此時看不清楚的眼睛,此刻的染墨,想必是溫柔的吧。

“殿下在看什麼?”眼前人出聲。

我回神,剛纔雖然什麼都看不清,卻還一直盯着面前蹲身的人,直起身,自嘲笑道:“如今看什麼都如沒看一般,又能看什麼呢?”

染墨不語,起身拉起我的左手,搭在他的右腕之上,復又前行。我心中一暖,笑意揚上嘴角。

“二位好閒情,我這府中景色可還入得了眼?”男聲突兀響起,四皇子!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四殿下府上自然風雅”染墨從容回答。

一個高大身影從□□那頭快步走過來,臨近站住,語氣不悅:“太子殿下不好好在院中呆着,出來做甚?”

至於麼,我不過出來透透氣,你不悅個什麼勁。當下收了笑容,平聲回他:“是在下的錯,寄人籬下自然應該好好待在住處,此事定不敢再犯。”

四皇子被我噎住了片刻,我聽見他深吸一口氣之後對染墨說:“讓染墨兄見笑了。太子便由我送回住處,染墨兄自便,招待不週,還請莫怪。”

“無妨,若無它事,染墨先告辭了。”說罷拉下我的手,一禮離去。

見他走遠,四皇子上前道:“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既是寄人籬下,也該有些客人的禮儀纔是。”

糟了,剛纔一時意氣,囂張過了頭,此時四皇子語氣無波,我卻覺得涼意陣陣,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

下一刻,他便拽了我的手,往我住處走去。進到房中,四皇子放開手,半晌無語,我忍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氛圍,正想服軟認錯,他卻轉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頭霧水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