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算葉遠隔三差五的調笑的話,接下來的幾天倒也相安無事,這一路上城鎮之間相隔較遠,大多數時候我們得露宿野外,野外蚊蟲極多,好在大家都是習武之人,經得住叮咬,若換了以前那身細皮嫩肉,恐怕都沒法睡得着覺。
路上帶的乾糧是一種圓形麪餅,這麪餅由普通雜麪製成,僅混入少許鹽,極爲乾硬,每日吃這些,我倒也漸漸習慣。偶爾陳安會去捉只魚或是兔子什麼的,可是在這荒郊野地的,既無調料又無佐菜,燒熟之後皆腥騷難當,所以談不上美味。
有得吃我便吃,絕不對食物說三道四,難得葉遠這樣的富家公子也是個吃得了苦的,一路下來,竟比我還安適。
抵達邊境小鎮時,葉遠決定停一日再走,我沒有異議,風塵僕僕這麼些天,停一日也無不妥。這一路行來,都沒有碰到灼華,想必她已經走在前頭了。
晚餐是在客棧裡叫的,蔥花面並一小碟花生米,葉遠還特意叫了壺酒,說是辛苦幾天犒勞一下。
我本是個聞到酒味就非得喝兩杯才罷休的體質,如今一見有酒端上,便有些按捺不住。
第一杯,葉遠的,再一杯,陳安的,然後還有一杯,放在了我面前,三人舉杯碰了下便喝,酒入口中溫熱、微苦、略帶茶香,這、這根本就是杯茶!我捏着杯子一臉詫異,莫非碰上家黑店,摻水也不是這麼個摻法!
“帶傷之人不宜飲酒”葉遠閒閒扔出句話。
“承蒙葉公子好意”我對口不對心的答謝,礙於主客之禮也不好意思主動要酒喝。
香、真香,他倆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開心,我只得強壓着酒蟲,舉着茶壺不停給自己續茶。
“沒想到,邊關之地竟有這等好酒”又一杯下肚後,葉遠嘖嘖稱讚:“若是不嚐嚐確實可惜,半夏公子可要試試?”
“卻之不恭”應承下來,我維持風度的淺笑,其實心裡已經像叭兒狗般在搖尾巴了。
話音剛落,一杯酒便直接放到了我的手中,沒有猶豫的一揚脖子,恩,果然好酒,香氣清洌,入口卻無燒灼之感,正回味中,葉遠道:“如何?”
“酒中上品”意猶未盡啊。
“想不到半夏公子還是好酒之人,待到目的地,再請公子共飲這杯中物。”
“那就先謝謝葉公子了”
“不知半夏公子可否把手中酒杯還給在下?”略略停了下,葉遠又開口道。
“這個自然”說了半天我還捏着那隻杯子沒放,這杯子原本是葉遠在用?無妨、無妨,人家正主都沒覺得不妥我扭捏什麼,遂大方一笑,歸還杯子。
長久吃圓麪餅,如今一碗清水煮的蔥花面都顯得無比美味,飯飽酒不酣之際,聽得說明日要在鎮上買些補給,我便急忙託付,也順便幫忙打聽下灼華行蹤,陳安應了下去。
第二日中午,陳安回來,卻仍然沒有灼華的消息,失望之餘,也只好繼續隨着他們上路。
這邊關小鎮,本屬於驪國地界,出了鎮再往前裡餘路,應該有塊界石,過了界石便算是雍州了。兩國交界之處,一般設重兵把守,因此邊關小鎮也壘了城牆,設了關卡。
出關很順利,守軍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朝馬車中張望一下便放了行,如今驪名存實亡,這小鎮反倒更像是雍州地界的了。又走三里路左右,入了雍州邊關。從此離了驪國啊,何時能歸?心中不由一陣悵然。
進入雍州地界之後,我們便加快了趕路速度。葉遠自稱是雍州將門之後,此次赴驪乃是尋訪親友,誰知其親友所在已被東祺攻陷,尋找未果,無奈之下只得返回雍州。
他說的確實找不出破綻,難道說讓我跟他回去是爲了冒充他要尋訪的認?問過葉遠幾次,他只是不說,問急了便隨便拖個理由來搪塞。
又走了大半月之後,馬車在野外一座宅院前停了下來,我心中奇怪,天色還早,又不缺乾糧飲水,如何要去驚擾他人。
陳安停了車,前去拍門,不一會功夫,門內出來個人,再一會,呼啦啦擁出一羣人,行至馬車前,紛紛跪倒在地,領頭一個口中呼道:“恭迎四殿下~~”
我傻了…
“來,我扶你下車”葉遠還是像往常那樣,過來拉我的手。
“你到底是誰!?”啪的甩開他,高聲質問。
“雍州四皇子,相里廣辰”他沒準備再瞞。
“下車吧”我無力嘆氣,這運氣差得也太誇張了,直接撞到狼嘴上,雖然父皇說此人可投,但是我卻無法信任他。
來到車邊,四皇子先下了車,接着轉身準備接我。我的手往車板上放時,觸摸到了繮繩,強烈的不甘涌上來,念頭一轉,抓了繮繩便狠狠一抽,駕馬奔逃。
眼前朦朧不清也顧不上了,至少路大致還是看得出來的,車行不過數十米,馬頭突然一偏,馬匹嘶吼着倒下去,車子慣性前衝,又被倒下馬匹身上繫繩拉住,驟然停頓,猝不及防中我就這麼被甩下去,還好身子尚算靈活,就勢一滾,也沒傷着。
剛一起身,後方有人搶上來扭住我的胳膊,我毫不客氣,回身便是一拳,卻被他躲了過去。對方實力遠遠在我之上,幾個回合下來,便制住了我雙手。
“瞎子!你不想活了!?” 四皇子隱怒的聲音。
我恨恨扭過頭不說話,他也惱了,不再言語,只拽了我往回拖。
“這宅子裡的侍衛哪個功夫都比你強,若是再跑,便直接綁了”進了宅院,他鬆手,餘怒未息。
“殿下既然是皇子,自然本事大得很,玄都自問幫不上什麼忙,還請殿下放玄都離去的好。”靜下心來,我才意識到,剛纔真是衝動了,如果在他眼裡我只是個普通路人,又何必逃跑,有話直說就是。
“半夏公子幫不幫得上忙,我自然清楚”四皇子高深莫測的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侍衛上前引了我去內院一間屋子,又不放心的給門上了鎖。我還在揣測四皇子剛纔那句話,難道真的被認出來了!?
當天色暗到我的眼睛又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有人來開門。來人進門,溫和說:“還請半夏公子沐浴更衣,四殿下稍後要見公子。”
知道的你是四皇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尊菩薩,心中暗想,見面前須得沐浴更衣,我這是拜佛呢還是祭祖呢。想歸想,這麼多天沒打理身上確實也難受得慌,於是便聽了來人的安排。
閉目俯趴在池邊,有侍女上前爲我擦洗,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痂節脫落,可是傷痕終究落下了,手指摸上去,能清楚的察覺到凹凸不平。
父皇沒有讓我去投奔各處郡守的原因,想了許久我才明白,因爲他們誰都保不住我。且不論是否忠誠,他們尚且不能自保,如何能護得住我,就算他們護得住我,誰又知道我會不會落得和漢獻帝一般下場。
忠臣,或許忠得了一時,但未必忠得了一世,所謂一世忠臣,若無明主,在這亂世之中,是活不長久的。
王都失守,郡守無主,各行其政,雍州要的就是如此局面,我這個做太子的無論投奔誰,恐怕最終都會落到雍州人手裡。與其被動的落到其他人手中,還不如主動投奔略爲可信之人,父皇大概是這麼想的。
四皇子是什麼樣的人,父皇比我更清楚,他爲我選擇的,必定是他認爲最可靠的一條路。
罷了,雖然心存不甘,如今既然落已到四皇子手中,只得走一步是一步,就算今後做傀儡,也要做個靠山強大的傀儡纔好,日後有機會擺脫了牽引繩線,也能興風做浪。
出了浴池,穿戴整齊,未乾的發用絲線散散綁了,置於身後。隨侍從進了一間明亮的房間,有人迎上來拉我就座:“半夏公子儀表不俗,今日略加梳洗,更是不凡。”
這副腔調,不是四皇子還能是誰,一路上他也沒少用言語調笑於我,本以爲此人不過是有些花花腸子,大不了到了雍州都,藉故甩了他便是,誰知道還未進得都城,便落到此境地。
“四殿下過獎,不知殿下喚玄都來有何事?”我順從坐下。
“你真不知道?半夏太子殿下。”
“玄都不知殿下所言何意,半夏太子死於火中乃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如何又出來個太子。”心中雖驚,卻仍故作平靜回答。
四皇子起身,繞到我身後,低頭挨近耳邊說:“半夏太子這一頭烏髮,柔滑得很,且腦後髮根均勻,雖有凹陷,卻無缺損之處。”
心跳一停,猛然想起那日他突兀的親暱舉動,原來如此,論心思,比起他來我終究還是差了。
“這次隨軍出征,原本就是想截獲半夏太子你,誰知驪國的臣子們僞造了出太子自焚的戲,害我白白浪費多日時間查探此事。”四皇子直起身接着說:“這次本想若尋不着太子便找個贗品將就着用用,誰知卻碰上真跡,太子殿下,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殿下要尋驪國太子,不如發佈榜文,大肆搜尋,何必如此費周章!?”
“並非我一人在尋太子,此事若昭告天下,未必合適。”
“殿下如何判定太子自焚一事真假?”
“未能辨出真假,所以寧可信其無,以防萬一。”他語氣自信:“請半夏公子來不過是想讓你做回太子,可好?”
“如何做回?不過是任你們擺佈的人偶罷。”
“看來半夏公子早就明白了,不錯,正是如此。”他言語帶笑。
“四殿下就沒想過在下願不願意?”真想抽他那張臉啊,我咬牙。
“不願意便找個願意的人來做,半夏公子覺得如何?”
這傢伙着實可惡,路全給我堵死了。見我不語,他接着又說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我答應過你父皇,要保全你的性命,既然答應,就定會做到。”
“有何條件?”我想起了父皇允許駐軍協防的詔令,難道是這個!
“這個你無須知道,好好聽話就是。”他邊說着邊在我臉上輕拍幾下:“我也是捨不得你死的。”
惱怒的扭開臉,卻聽見他又笑了起來:“說起來,你我還是舊識,當年在太子府中,多得照顧,如今也好一一報答。”
“什麼!?”
“太子忘了?當年你叫我---拾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