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對這個世界瞭解的越來越多,我清楚的明白了我所來到的,並不是和平盛世。
五州十三國之間的局面越來越亂,在我來到這裡之前,就時常有紛爭,這半年時間更是激烈,東垣與南徽正式開戰,鉞州開始出兵攻打位於其西邊小國裕國,穹、長戍、衡三國之間也有戰火,目前看來,驪國還是安全的,未被波及到,可驪終究是個不夠強盛的小國,說不定早已成爲了誰的目標。
驪國開國初期,還算強盛,兵力充沛、將才良多,可到了現今皇上繼位之後,國內連續爆發了兩次大規模瘟疫,導致人口銳減,連帶着國力一蹶不振。驪國國力雖弱,但卻盛產稻米,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社會,肥沃的土壤無異於一片金礦,所以在別國眼中,驪國恐怕還是塊肥肉。
驪國相鄰的兩州一國皆強盛,皇上對此深爲不安,早些年便與西北接壤處的鉞州結盟,說是結盟,還不如附屬來得貼切,因爲每年都要進貢大量稻米。
我明白了驪國的處境,也就明白了皇上爲什麼沒命的催着我學這學那。
時光轉瞬,阿璃走後半年,我從太學小班升到了大班,阿璃走後第三年,南面的怡州開始蠢蠢欲動,不時騷擾邊境。
興兵買馬必然會造成資源的大量消耗,現在的驪國卻耗不起,皇上一直推行着以富國興民爲目的的政策,他是在賭,賭驪國十年之內不會有戰爭。
我對皇上說過,如果開戰請讓我上戰場,皇上毫不避諱的回答:“不行,就算驪國最後只得一人活下來,那人也必須是你!”
所以這三年的生活,我幾乎與風花雪月絕了關係,最多不過花上半天時間與太學同窗或是其他貴家公子出遊散心。我毫不猶豫的抄襲了腦子裡所能記得起來可能用得上的知識與國家智囊團商議,可惜記住的原本就少,能派上用場的也就更少,派上用場的那幾個又都不是能起太大作用的東西。在生產力非常低下的情況下,發展商業根本沒有積極的意義,我有些後悔當年大學選系爲啥不選農林而是選了工商。
過去三年間,我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騎射劍術上,雖然沒有練到衆人喝彩的程度但總算是拿得出手,兵法陣法也大力鑽研過,可沒有實踐終歸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我越來越深的溶入到周圍環境,有時候甚至會忘了以前那個朱小環。
太子十歲以前是練過些基本功的,所以我的身軀還不至於硬得習不了武,三年磨練,手因爲彎弓握劍生出厚厚的繭子,渾身上下的皮膚因爲長時間鎧甲披掛磨礪得粗糙,最初的時候,真的很疼,皮膚先是被磨得發紅,然後進一步變成血泡或水泡,泡破掉,結疤,再紅,咬牙熬過來終於不會再疼的時候,人也粗糙了。
幾次注視鏡中身影,身材高挑、膚色略深,雖不是魁梧體貌可也算結實緊緻。男子,本當如此。
阿璃寫過兩封信回來,沒有幾個字,說了說近況順帶問候一句。我有時候也會想,從這太子府出去的人如今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想必也和我一般,變得不同了吧。
年滿十七的這一天,母后在宮中備宴爲我慶賀。下了太學,解了佩劍,我便匆匆去了母后的永晨宮,剛踏入宮門,迎面撲來股脂粉香,定睛一看,滿目釵環麗影。進門之前,早已有宮人唱過到,見我進去,衆人便紛紛跪拜行禮,母后從房中迎了出來,拉了我的手說:“皇兒進來,母后有事交待。”
我應聲,叫衆人起,然後隨母后步入內間。此時我早已換了爹孃的稱呼,父皇說既是太子,便不可失了皇家體面,往後這些稱呼規矩還是換過來的好。
進到內間,母后拉了我同坐,笑說道:“皇兒年歲也不小了,我和你父皇正尋思着是不是該爲你立妃選妾。按理來說早就該立了的,拖到現在是怕皇兒沉迷酒色、荒廢學業,如今皇兒學有所成,平日也勤奮,這立妃一事是該說說了。”
終於來了,我平時也擔心過這事情,現在真被母后提起,就想着:終究是躲不過去啊。
“母后特意召來城中貴胄適齡女子,皇兒看看可有中意的。這上面記了諸女生平,皇兒拿去細看。今日也不用久坐在這陪母后,多出去聊聊。”母后一邊拿起本小冊子遞給我一邊朝外指了指。
“是,孩兒謝過母后。”我接過冊子揣入懷中,依言走到殿外。
驪國皇宮原本就不大,母后的永晨宮規模雖僅次於父皇寢宮,容這麼些人在內還是顯得有些擠了。宮中開闊之地置了桌椅案席,備好瓜果茶水,應邀之人或坐或立,有些滿當當的感覺。
宮中所邀之人並非都是女子,連帶着也邀了不少世家公子、朝中才俊,不知母后是想掩人耳目還是想多牽幾條紅線。我站在廊下,也不找人說話,先觀察起人來,母后挑人眼光確實不錯,所到之人皆有可贊處。
“殿下可看好了哪家小姐?”耳畔溫聲。
“不曾,百花皆豔,難於取捨。”剛纔說話的正是舅舅家的二兒,我的二表哥。
“也可都娶了回去”
“無福消受、無福消受,倒是表哥你至今未立正妻,何不趁此機會讓皇后指一個?”
“也好”
“莫非表哥心儀之人正在此間?”
二表哥含笑不語,目光微凝看了我半晌,又道:“且別提我,倒是殿下,這幾年來不曾寵幸過一人,不知所爲何故?”
“父皇不喜”太子殿下不施寵幸,這件事情估計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也不知道哪些個多嘴饒舌的把這種事情當話題傳,弄得本太子落下個不舉的名聲。
“當真如此?據我所知,殿下自散了府中男寵女妾之後,便再未納過一人,莫非其中有殿下心儀之人?”
“表兄逾越了”我皺眉,自從二表哥年滿十八入朝之後,我們的聯繫就少了,平日也見不得幾次面,如今他言談之間卻失了往日溫和之態,頗有些咄咄逼人。
“微臣失禮,請殿下恕罪”二表哥淺笑,淡然告了一禮,未再追問。
“今日不談這個,一同喝酒,評花論景如何?”我本是樂意與他親近的,此時也不想他爲難,於是邀了一起看美人,以前與他一同出遊時,也常做這事,站在高處,點評美人,男女不限。
“當然極好”他又笑,眼色溫柔。
於是兩人選了高處的几案坐下,開始興致勃勃的逐一看過,身披虹帛那位眼波流轉動人、頭戴芙蓉簪這個舉止優雅得體……其中一名穿着鵝黃衣裙的女子尤爲合我眼緣,一見之下大爲褒獎。
母后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我們鄰桌,見我們評得起勁未曾打攪,只吩咐開了席,間或給我介紹下她相中的女子。席間有大膽女子上前敬酒或是自請表演歌舞才藝,我也都一一笑納,眼光所到處,不時與人碰撞,看着她們羞紅臉垂下頭去,我心中不禁失笑,這事情,在我覺得,荒唐得很。
席末,先遣了衆人散去,母后心急問我:“可有喜歡的?”
“未曾看好,且孩兒並無心思成婚,此事可否再緩幾年?”不知道能不能拖一拖,我也明白作爲太子該取媳婦了,可是要跟個女人生孩子,這、這也太難爲我了。
“不可,半夏皇族一脈單傳,皇兒應趁早開枝散葉纔是,驪國如今形勢難辨,此事再不可拖延!”母后態度很堅決:“皇兒莫要覺得母后不通情理,你父皇也是這般交待。若是皇兒自己挑不出來,母后便作主給你指上幾家女子。”
“容孩兒回去想想”心頭有些亂,又坐了不多時我便告退回府。
回到太子府,從懷中掏出小冊子打開,想試試看能不能從裡面找到個和我一起演戲的,正看着,桃花來了,作爲府中管事,她每日都須向我報備府中事務,今天回來得晚了,她便等到現在。
這幾年桃花一直待在太子府,好幾次我讓她去尋戶人家嫁了她都不願,我想給她介紹幾個她也拒絕了,問她爲什麼,總回答說要侍候我一輩子,真是傷腦筋。其實論起身家來,桃花也不差,原本是官家女兒,因爲父母早亡才入了宮中。
我平日信賴她,什麼事情若是弄不清楚了多少會找她商量,現在見她進來,覺得再好不過,便遞了冊子給她:“幫我挑挑,看有沒有合適做太子妃的。”
桃花正準備接冊子,聽見我這句話,抖了一下,冊子沒接牢,啪的掉在地上。
“立了妃,往後這太子府也算是有主母了,你可以安心去找位好郎君。”我不以爲意,和桃花玩笑道。
“殿下若是覺得桃花無用,桃花自然會走。”桃花蒼白了臉,決絕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往歪處想。”她平時挺有進退的,今天怎麼鑽牛角尖了,我隱隱不安。
“不知殿下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桃花撿起冊子,翻開來看。
“我本無意娶妻,你也知道,我對女子並無興趣,娶了來怕是誤她一生,所以什麼樣的都沒關係,只要願意和我做個掛名夫妻即可,日後她要另有心上之人,我放她離去就是。”邊說邊暗暗觀察桃花臉色。
桃花的情緒一向剋制得好,這次卻意外的全部流露出來,聽我這段話,先是欣喜再是黯然,不妙!我心念一轉:“你爲何不願嫁人?”
“奴婢一心侍候太子”突然被問這個,桃花有些愕然。
“撒謊!!還想糊弄我不成!?”虧我還一直相信她這個爛理由,現在想來真是傻透了。
“奴婢早已是太子的人,如何嫁得他人!?”沉默片刻,桃花猛擡頭,目光灼灼,直視我的臉。
我的個天啊~~瞧之前那個傻太子乾的好事,我羞愧道:“你若是要嫁人,我定不會攔你”
“桃花心中早已認定太子,不願再做打算。”她語氣堅決。
“爲何不早些說給我知道?”
“殿下心中沒有桃花,說出來只會爲難罷了。”
你說對了,我這下真的爲難了,娶不娶都是害了個好姑娘,罪人哪~~
“桃花自知卑賤,配不上殿下,但是,可否容桃花斗膽一問。”
“你說”此時我心虛得很。
“殿下可願、可願娶了桃花?”姑娘臉色緋紅,說話都顫了。
“...自然是願意的,可是,終究怕還是會負你,可要想清楚纔好。”我鄙視我自己,得了便宜還賣乖。
“奴婢心甘情願”
“好,既然嫁我,就不能再用桃花這個名字了,有沒有想要的名字?”
“全憑殿下做主”
“這樣,冠以夫家姓,配灼華爲名,半夏灼華,你覺得可好?”我不厚道的抄了詩經。
“好”桃花低頭淺笑。
原來,她要的幸福竟是這麼簡單。
父皇母后聽了我的決定,立時反對,說桃花娘家無勢只當得側妃,這正妃還須另挑她人,我不願退讓,兩相爭執後,各退一步,立桃花爲側妃,正妃延後再立。好在桃花也不計較,倒是我覺得更愧疚了。
一月後,我以側妃之禮迎娶半夏灼華。同月,二表哥娶了正妻,新婦乃是那日在宮中點評過的黃衣女子,禮部侍郎家中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