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剛起身,就有僕從來報說,門外有二人自稱醫聖,等候多時,說是昨日在宮中約定今天拜訪的。撫頭輕嘆,這兩位來得真有效率,一邊叫人去找阿璃,一邊讓人請了門外之人進前廳稍等片刻。
半年調養下來,太子的身體早已不再是那病懨懨的模樣,這副面容五官原本就不差,如今養得精神了,更是顯出股風流韻致來,再穿上華服,也是個翩翩少年郎的姿態。
我也不着急,不緊不慢着裝用餐之後,方纔帶了阿璃到前廳見客。昨夜回到太子府,我早已將醫聖一事說於阿璃知道,如果沒看錯的話,他是有些雀躍的,所以今天也招了他一起,看看他自己是什麼意思。
醫聖二人組師出同門,強壯些的是師兄,叫夏弘武,另一個是師弟,叫常青,這醫聖的名聲就是靠他二人聯手打出來的。這二人醫術高明,通經打脈、放毒施藥的防身本事也不錯,可論起兵器、輕功卻是一點不行。
進了前廳,見二人雖然久等,面上卻看不出絲毫惱怒之色,只端了茶細品。我進去,攜阿璃與他二人見了禮。常青雖然是副文士模樣,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急性子,見了阿璃立刻面露喜色,伸手就想來抓,一旁夏弘武見狀,立刻移身來攔,口中低斥:“如今在太子府上,怎的還如此不知禮數!?”
常青被阻,又如上次那般瞪了他師兄一眼,這回夏弘武卻沒由着他,硬是板了張臉。常青看起來兇,可一見師兄動真格的了便馬上收斂了下去,又是一副無害模樣的坐回去,嘴上說:“常青冒犯,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我心中暗笑,面上卻還要裝得不動聲色,故作不解:“無事。不知二位高人清早前來有何指教?”
“不瞞殿下,我二人此次前來確實有事相求。”夏弘武站起身,恭敬答道。
“何事?”
“殿下心中恐怕也是明白的,這次本是爲了收徒而來,殿下身後所站之人,正是我等想求之人。”
“爲何非他不可?”敢打阿璃主意,至少得先過我這關。
“一是此人天賦異稟,實乃可造之材;二是此人人才出衆,一見之下頗爲投緣。想我二人出師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良材,不由萌生收徒之心。”
天賦異稟?阿璃天賦異稟?我跟他一起這麼久了怎麼就沒看出來?說什麼人才出衆,我看你們根本就是見色起心,反問道:“是何等異稟?”
夏弘武方想回答,常青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截住他:“師兄,我來說。”,也不等夏弘武答話,他一揮袖子就站了起來:“殿下可聞到我這師兄身上有何香味?”
我往前湊了湊,使勁嗅嗅,搖搖頭,你這位師兄身上清爽得很,這個距離聞不到任何異味。
“聞不到是吧?”常青笑得一臉得意:“那殿下身後這位小兄弟可聞到什麼?”
阿璃有些疑遲的看着我,我點頭示意他儘管說,他道:“一股女人家的甜香味。”
聞言夏弘武臉色變得有些尷尬,常青卻像撿到了寶貝:“這就對了,師兄身上這香,乃是我特意配置的尋人香,一般庸才根本無法察覺,唯獨嗅覺極靈敏之人才可聞到。草、藥之道,講究的無外是味、嗅、觸、辨,由此,殿下府上小兄弟嗅這關是過了。”
這傢伙,這不是拐着彎罵我庸才嗎!且聽聽他接下來怎麼說。
“昨日我曾請辨認引生草,小兄弟也辨對了,要知我拿出來的並非什麼引生草,而是與其極爲相似的斷魂草,二者之間區別在於,引生草葉絡較之微紅,其葉食之略酸,其莖觸之澀手,小兄弟正是通過辨、味、觸之法辨出此草並非引生草,可對?”
阿璃點了點頭。
“好!”常青合掌一擊:“要知二者雖有差別,卻差之甚少,若不是感官敏銳之人根本無法辨出,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小兄弟你天賦異稟?”
“行吧,就算天賦異稟這條說得過去,一見投緣又是怎麼回事?”我不依不饒問道。
“笑話,我醫聖門下弟子怎可是歪瓜裂棗之輩!”常青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
我突然想起了曾經跟隨醫聖三年的肖太醫,容貌平常的很,於是又問:“不知驪國肖太醫是不是二位高徒?可是也天賦異稟?”
“此等庸才,又怎是我二人門下弟子,不過見他死纏爛打,甘於鞍前馬後,偶爾指點過幾了下罷了。”常青回道。
哎,這常青也是個說話不饒人的,和阿璃倒是像,想及此,不由露了個笑容出來。回頭看看阿璃,見他猶豫的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於是拉了他上前介紹說:“二位眼中此人,姓林,名中璃,本是自由之身,這拜師的事情我做不得主,還要看他的意思。”
“方纔若是知道你做不得主,還須費如此口舌!” 常青不悅。
“常青!!”夏弘武又喝了出來,一邊朝我和阿璃說:“殿下莫怪,師弟也是無心的。不知這位小兄弟的意思是?”
“讓我想想”阿璃還在猶豫。
“還有什麼好想的,跟了我們,保管你手藝天下無雙,日後誰敢欺負你還有師父給你出頭,想毒誰就毒誰,想封誰的脈就封誰的脈。”常青急不可耐。
“常青!!!”夏弘武第三次出聲,我怎麼覺得他的聲音裡包含了濃濃的無力感。
阿璃想了又想,開口道:“請二位容阿璃考慮考慮,明日再給你們答覆。”
常青還想說,被夏弘武一把拖住:“這樣也好,明日再來叨擾,我二人先告辭了。”說罷拱手,徑直走了出去,常青見師兄走了,慌忙一禮後追了出去。
目送二人出了視線,我帶了阿璃回書房,命人上壺茶,掩好門。拍拍椅子,示意阿璃坐下後,開門見山問道“阿璃不想從醫?”
“想”阿璃沒有猶豫的答了。
“那爲何不應下來?”我疑惑道。
“殿下可想要阿璃拜師?”沒有回答我,阿璃反問。
“你若是想,便去,若是不想,便留。依我看,男兒定要學些本事纔好,留在太子府中做隨侍,倒怕誤了你。”
“有些捨不得”少年幾不可聞的說出這句話。
“捨不得就等有成之後,得空回來看看,平時也可書信往來。”我哈哈一笑,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心性呵。
“好,阿璃明日便拜師”少年下了決心,表情卻有些奇怪。
不多時,有僕從來報,說皇上下令太子前去軍營練習箭術,頭疼,好不容易三天假期還不放過我,無奈只得遵命,走前叮囑了桃花爲阿璃準備拜師之物。
待回到府中,天色已晚,我也累得筋疲力盡,走到臥房門前,卻看見阿璃等在那裡。
“怎麼?有事要同我說?”牽了他的手進房,秋天夜冷,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握手冰涼。
阿璃不語,先過去拴了內間房門。我自從回到太子府後,便撤了內房值夜的規矩,因此只外間有丫頭小廝,內間獨我二人。
“殿下”阿璃似乎在下決心。
“嗯?”我奇怪這孩子怎麼吞吞吐吐的。
“今夜可要阿璃侍寢?”少年的臉漲得通紅,用盡全力般吐出這句話。
“啊!”我吃驚的久久沒合上嘴。一直迴避的事情這時被阿璃先撕開個口子,我以爲他對這種事情一定是恐懼的,對我未必沒有恨,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說實話,我也不是能清心寡慾的人,自從附到太子身裡後,男子體質特有的敏感和衝動多次讓我煩惱不已,人我現下是不敢碰的,只好私下裡自行解決。至於阿璃,我清醒後一直把他當小輩看,沒往這上面存心思,今天被他一提,反倒覺得不自在起來。
望着燭光下的少年,這半年下來,又長高不少,比我竟都高出一些,手腳益發修長,面容仍舊是那般俊美,卻也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棱角,心中恍惚,不禁伸了手捱上他的臉,拇指在紅潤的脣上抹過,阿璃一抖,身子輕顫。
“你在害怕?”回過神一陣懊惱,我這算什麼,對方不過是個孩子。
“…”
“既然怕,那爲什麼?”
“想要殿下一直都記得阿璃”少年遲疑一下,答道。
呵,這個傻瓜,怎麼會忘記呢。
“阿璃”
“嗯?”
“恨不恨我?或者,恨不恨天家皇室?”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被綁縛着的染血的身子,也記得林氏一門是毀在皇上的一紙詔令下,雖然所有的都是事出有因,可是,誰又知道阿璃是不是心中有結,難解難消,既然他今天主動撕開了一個敏感的口子,我也不怕豁出去問了。
“阿璃不知道”少年轉過身子,背對着我。
“罷了,回去睡吧”輕嘆口氣,我上前打開房門。
又是新一天的大清早,我剛起身,毫不意外的聽見僕從來報說醫聖在門外等着了。這兩人真是執着,今日我可不敢怠慢,他們馬上就要當阿璃師父了,於是迅速完成例行流程,匆匆來到前廳。
阿璃早就被我命人叫到的前廳,等我到時,他們三人正等在那了。看來阿璃已經說過要拜師的事情,瞧常青那個熱絡勁,看了就不爽。
阿璃見我,有些躲閃,我笑笑說:“昨夜的事就忘了吧。”,他應了聲,卻還是沒看我。
“昨夜何事?乖徒兒,他欺負你了!?”這還沒拜師呢,常青就開始護雛。
“別胡說”夏弘武皺眉。
我擺擺手示意沒有關係,然後說:“拜師之前還有幾件事情要說。”
“殿下但說無妨”夏弘武應道。
“拜師之後兩位做何打算?”
“傾所有教授,帶其雲遊四方”
“絕不可逼阿璃做傷天害理、有違常倫之事”看這兩位,可不要對阿璃出手纔好。
“這是自然”
“今日就在我這太子府內拜師”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在我面前拜了我才安心。
“好”
於是招桃花備好香案,看他三人在我府中行了師徒之禮。
完畢後,我發話:“阿璃,你先下去,我有話和你兩位師父說。”
遣了阿璃下去,我開始和醫聖二人組唸叨阿璃脾氣如何啦,要嚴加管教啦,不許打罵啦等等等等,聽到後來常青忍不住說了一句:“殿下真是十四歲的年紀?怎麼唸叨起來像個做爹爹的人一樣。”
默然,原來我從頭到尾都是個寵小孩的家長…
阿璃走的時候,行李塞了小半個馬車,不知道他哪有這麼多東西要帶,我也不怕他嫌多,又塞了不少銀子並一把鋒利匕首給他,說若是師父們路上欺負他,就用匕首自衛,用銀子當路費回太子府。
剛說完常青就走了過來,遞給我一封信,說是寫了些只能給我看的東西,要我等他們離開後再打開看,我收下了。
他們離開時我只送到了太子府正門,看着車馬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回到府中,拆開常青交給我的那封信,一看之下,大呼上當。常青這個混蛋,竟然在信紙上下了藥粉,信上還頗爲體貼的安慰我說,這藥粉只會讓人渾身癢三天,無任何毒副作用。
燒了信,趕緊喚人備水洗澡,結果皮都快擦破了,還是癢足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