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大雨中疾馳,輝哥和他的車很快消失在鏡中。
在最初的震驚和焦躁過去之後,聞着車裡熟悉的氣息,整個人陷入另一種無措的情緒中,緊張得喉頭直咽。
狹小封閉的空間,瞿墨的存在感無限放大,距離太近,呼吸聲清晰可聞,鼻息裡全是他的味道,這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有未的侷促,面對輝哥時的淡然自持在這一刻全都化爲烏有。越是告訴自己忽略忽略再忽略,越控制不住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佔據。
因爲緊張,身體的各項感官更加敏銳起來。溼透的頭髮緊貼着頭皮,衣服彷彿粘在皮膚上一樣,黏膩得讓人難受。乾燥的浴巾也被溼透的衣服浸溼,不再溫暖,一陣陣涼意直往骨頭裡鑽。
到最後,我坐在副駕駛上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冷。
車子忽然慢了下來,身上的浴巾被拿掉,我下意識的像瞿墨看去。
瞿墨目視前方,左手撫着方向盤,右手拿下我身上的浴巾隨意往後座上一扔,同時拿過後座上的衣服放到我腿上,車子再次恢復到之前的速度。
做着一切的時候,他沒有看過我一眼,然而一系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刻意,很自然。
我低下頭一看,腿上是一件黑色的西裝。
“穿上。”
簡單的兩個字讓我面上一熱,抖抖索索的展開腿上的衣服披到身上。雖然知道他這個舉動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我臉上的溫度還是更高了。
不久前在美亞的包間看到他時候,他就穿着這件衣服。衣服上滿滿都是他的味道,此時披在我身上,連帶我身上都染上了他的氣息。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當我披上他的衣服後,清冷的空氣中頓時多了幾許曖昧的情愫。
爲了打破尷尬,我硬着頭皮沒話找話,“那個男人他一定會找你麻煩的。”
瞿墨轉頭看了我一眼,輕笑一聲,“嗯,我等着。”
那淡然的語氣顯示着他完全不把那男人放在心上,很狂妄,然而他是瞿墨,有狂妄的資本。我本就是沒話找話,接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捏着浴巾沉默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謝謝。”
“謝什麼?”
我一滯,就聽他淡淡的說道,“這世上能動你的,只有我。”
這儼然是將我貼上了他的私人標籤。我頓時想起幾天前,就在這輛車裡,在明月飯店的地下停車場發生的事。一時臉上忽冷忽熱,溫度幾轉,最後還是微微發燙。
心中有難堪有尷尬,然而不可否認,當我睜開眼看見他的那一刻,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欣喜和感動。當他搖下車窗,對我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落不到底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那波瀾不驚的語氣,那從容不迫的氣勢,讓你無條件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所有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前提是隻要他願意。
我一直不敢去想瞿墨爲什麼會在緊急關頭出現,更不敢去想他的車裡爲什麼會準備有浴巾,彷彿一想,整個人就會被巨大的黑洞所吞沒。
其實在他出現事前我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怎麼都不會想到,危急關頭,他會以那種霸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畢竟在包間的時候,他親眼看見網紅爲難我,最後一言不發的走開了。
想起當時他看我的眼神,沒有情緒,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讓我稍稍冷靜下來,可一旦冷靜下來,更加不敢相信他會做那樣的事。
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心虛跑路?”
“那你是嗎?”瞿墨轉過頭,目光漫不經心的從我面上掃過。
我連忙搖頭,“不是,我真沒拿。”
瞿墨淡淡的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視線再次回到前方的路面上。
我不知道他這是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不由自主的轉過頭,還是不敢看他,視線落在方向盤上那雙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上。
他的手就那樣隨意的搭在方向盤上,每一個動作都不緊不慢,透着一股子淡然自若的鎮定,就像他整個人一樣,從容不迫。
那是種從骨子裡透出的篤定,睥睨一切的氣勢。這讓我不由得去猜測他開車朝輝哥撞去時的表情,一定也是這樣表情平靜,不慌不忙的踩下油門。
雖然我當時也是在一種詭異的冷靜中掄着花瓶朝輝哥砸去,可和瞿墨完全不能比。現在想想,我當時已經燒糊塗了,被他們一刺激,整個人失去了理智,現在想想後怕不已。
到底是衝動了,如果瞿墨沒有出現,我肯定連美亞的大門都走不出來,更別說剛纔……想到這裡,整個人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像是知曉我的心思,瞿墨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剛纔不是還很勇敢,拿起花瓶往人腦袋上砸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怎麼倒怕了?”
察覺出他話中打趣的語氣,我臉禁不住一熱,想也不想就答道,“當時只想走,沒想那麼多,可他們又拉着我不讓走,我一時衝動,就……”
聲音越說越小,頭越埋越低,到最後再也說不出口。
“就這點出息,砸了就砸了,怕什麼。”
明明是斥責的話語,可我卻從中聽出了縱容的語氣,那樣熟悉,讓我不由得心神恍惚,彷彿回到了墨園的時光。
那一次小偷光臨墨園,不知怎麼讓他找到了瞿墨的臥室。時值半夜,我起來給瞿墨送水,剛好撞見他站在瞿墨牀邊,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要害瞿墨,當即想也不想,抓起架子上的花瓶衝過去就往他頭下砸。
花瓶應聲而碎,小偷身體一軟倒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鮮紅的血跡在地板上流淌開來。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殺人了,整個人被恐懼包圍,抑制不住的發抖。
不知何時醒來的瞿墨坐在牀頭,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過來。”
我雙腿直打顫,腳步虛浮的走過去,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怎,怎麼辦?我,我好像殺人了。”
瞿墨用沒有焦距的眼睛看着我,反手抓住我顫抖不止的手,“就這點出息,砸了就砸了,怕什麼。”
那麼寵溺和縱容,讓你瞬間鎮靜下來,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一樣的話,我心內百感交集。那是在墨園,那時我們關係親密,這樣的語氣不正常也是正常的,而現在的我們……
我不敢再去看瞿墨,轉頭看着窗外,車子裡再次恢復沉默。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蓉濟醫院還看不到影子,饒是旁邊有瞿墨坐鎮,我還是不可抑制的開始慌了起來。
我焦躁不安的坐在車上,一直看着前方,儘管瞿墨的車速已經很快,心裡還是默唸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姐姐,我不怕,你也別怕。”
眼前又浮現出小易安靜的看着我的樣子,我心裡越發焦急難過。
怎麼不怕,五年相依爲命,我們是彼此的唯一。在有了他之後,我才重新覺得這世界有了色彩,可老天爲什麼要那麼殘忍,總是讓我嚐到幸福的滋味後很快讓又將它奪走,沒有什麼比擁有後失去更讓人絕望。
我曾覺得幸福離我那麼近,彷彿伸手就能觸及,可真當我伸出手去,手裡只有空氣。
當年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我心裡難受得厲害,也不知道小易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一顆心就像被放到炭火上烤着,無比的煎熬。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般,明明不遠的距離被無限延長,好像永遠也到不了,如果小易就這樣就……我不敢再想,放在膝蓋上的手抖得越發厲害。
手上忽地一熱,我一愣,低下頭去,一隻大手撫在我手背上,有力而沉穩,似是無聲的給我安慰。
我怔怔的看着瞿墨修長溫潤的手,眼裡一陣酸澀,視線朦朧。
“鈴鈴鈴……”
急促的鈴聲打破了車裡的寂靜,我的手一抖,馬上去兜裡摸手機。
發現手機早就被打溼,我暗叫了一聲糟糕,那會只顧着往醫院趕,根本沒想到手機不能淋雨這件事,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壞啊。
好的不靈壞的靈,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還不等我按下接聽鍵,屏幕一下子黑了下去,任憑我再怎麼弄都沒反應。
“怎麼辦,怎麼辦……”
是幼兒園伊老師打來的電話,我急得都快哭了,恨不得將手機丟出去。
“記得電話號碼嗎?”
一直默默開車的瞿墨忽然開口了,話音未落,一隻手機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愣,忙不迭地點頭,“記得記得。”
顫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動,明明是記得伊老師的電話的,可越是緊張越是記不清楚,輸了好幾次都輸錯,急得我直冒汗。
手上一空,手機已經回到了瞿墨手中。
我回過神來,正要去搶,瞿墨已經對着電話開口了,“是我,瞿墨。剛你們醫院來了一個叫葉易的孩子,你給我查一下,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瞿墨頓了一會兒,又才說道,“查到馬上給我回個電話,我等着。”
通話結束,我的心卻掉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