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哥柔聲道:“我那裡有一套我畫的,和合樓才做好送來的首飾,正好用作公主殿下的生辰禮,也許能叫她喜歡。若她歡喜了,但凡能讓手的地方想來也不會太過爲難我們。不知娘意下如何?”女人最愛的就是華服美飾,長樂公主再權勢滔天也脫不掉女人天性。若送禮的只是一般人,這當然不夠,但若是學士府送的,長樂公主少不得會更高看一眼,便是不能,也能把某些信息傳達到長樂公主那裡。不求太多,只求關鍵時刻偏那麼一分分,就已經足夠。
這些年和合樓出來的首飾不乏精品,便是她早過了那個愛俏的年紀,看了也忍不住會怦然心動。姚氏沉思片刻,覺着這個法子大致可行,便道:“拿來我瞧瞧。”
須臾,紫靄小心翼翼地捧了匣子過來,許櫻哥親開了蓋子遞到姚氏面前:“還是新款式,外面一件也無,專留着送貴人的,就不知道哪一套更適合公主殿下,這個還要由娘來定奪。”
“怎麼這樣巧的心思?難爲也做得出來!”姚氏定睛看了一回,讚歎不已:“現下正是荷花初放的季節,且公主殿下閨名中有個蓮字,就送這套荷的罷。想必她一定會很喜歡的。”
許櫻哥倒是小小吃了一驚,又覺得有些湊巧的好運。因見姚氏雖在笑,其實眉間愁色不減,心中有些慚愧又有些感動,卻不多言,只小意溫柔地湊在她身邊孝敬討好,只想讓她開心些。
天氣炎熱不改,許櫻哥一路走得出汗,回到安雅居也不想就進屋,便在廊下坐了歇涼看星星。大概是沒有污染的原因,這個時代的星空遠比她所來的那個時代更美麗壯觀。她能看到大片光彩奇幻的星雲在夜空中橫亙而過,也能看到銀河裡許多美麗的星星如同強光下的美鑽一樣光彩奪目。許櫻哥睜大眼睛,把那些早就熟記在心,一目瞭然的星座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星座越是清晰,她越是覺得自己離那個時代和從前的生活越來越遙遠。似乎永遠也回不去了,她想。
青玉在一旁給她輕輕打着扇子,把幾個被井水湃得冰涼的李子遞過去,小聲道:“雙子傍晚纔回來的,又帶回來幾個鎏金銀香囊。說是五爺讓您拿去送給小姐妹們玩耍的。還有就是聽說那位死去的章姑娘家裡嫡出的小五娘子,被馮將軍的一位遠房子侄看中了,只等章姑娘的孝期一過便要下聘。將軍府的這位旁支子弟。雖然年紀大了些,也死過一房妻子,卻已經是福王府的功曹參軍事了。”
許櫻哥脆脆地咬了一口李子下來,“咯嘣、咯嘣”地嚼着,冷冷地笑了起來。章世瑜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員外郎。卻得了個親王府的從五品功曹參軍事女婿,而且這個女婿還姓馮,瞎子都能看得出這件事是將軍府在中間牽線。要說章淑之死同馮家沒有關係,她真是不信。章淑已經落到了那個地步,馮寶兒何故還一定要逼死她?這馮寶兒看來倒真是個不容小覷的狠角色,想必此番在公主府裡又有一場好戲將要上演。突如其來的。許櫻哥又想起張儀正在她掌心裡那曖昧的一撓,頓時說不出的鬱悶。
“你把那幾個香囊拿來我瞧。”許櫻哥吃完一枚李子,把果核使勁扔進水精碗裡。又嫌紫靄燒在一旁薰蚊子的艾蒿不好聞,讓滅了。
果核把水精碗打得“叮噹”一聲脆響,一連在碗裡轉了幾個圈纔算安靜下來。青玉和紫靄對視一眼,都感覺得出許櫻哥的心情很糟糕,於是越發小意周到。紛紛湊在她面前贊那幾個香囊漂亮,或是說起大白馬的傷勢已好轉了許多。
許櫻哥注意到她們緊張。深深吸了口氣,及時收斂了自己的心情,點評了那幾個香囊一回,又叫她們取出自己藏的幾樣香來試香。這種香囊,就同她當初在博物館裡看到的一樣,銀質鏤空,中有機環,機環中的小圓鉢裝盛了香料後怎麼顛倒都不會灑落出來。且許扶做來的這幾個香囊做工十分精美,花紋討喜,確確實實是送人的好東西。如果再配上合適的香料就更完美了,想來唐媛、武玉玉等人將會十分喜愛。
一夜無話,不覺就到了六月二十六這日。公主府從早上巳初(早上9點)開始開門納客,姚氏與武夫人熊氏約好,兩家人先碰了頭後一道去的長樂公主府。
已是進了三伏,天熱得要不得,不過巳初光景,那太陽便照得到處白茫茫一片,從學士府到公主府小半個時辰的功夫,許櫻哥已然覺着車裡頭悶熱得不行。待到了公主府外,又見人山人海,無數的香車寶馬在外排成了縱隊,黑壓壓一片看不到頭,後頭的人要想上前,就要等前頭的人讓出來。有那品級高的不耐煩等,只管吆喝着往前擠,擠是總能擠過去的,但難免引得怨聲載道,生些閒氣結些怨恨出來。這還是大多數人家都有所準備,特意精簡隨從車輛人員的情況下才能有現在這個景象。比如許府就只派了二張車,姚氏與傅氏同車,許櫻哥則與冒氏同車,武家也是同樣的安排,若非如此,還不知那車隊要排到哪裡去。
本不當至此,但公主府門前的街道略窄了些,由不得人。同樣的情形每年都要上演一次,可很神奇的事情是長樂公主並沒有把對面的民宅買了拆了,把道路擴寬的意思,所以衆人要麼就拿出威風往前擠,要麼就老老實實等。以姚氏和熊夫人的品級本也可以小小的威風一下,但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低調排隊等候,需知這能到公主府赴宴的人又有幾個是小蝦米?就算是小蝦米,你能說得清將來他又是什麼人?能夠不得罪人的時候還是不得罪人的好。
冒氏穿着件輕薄的銀紅色紗襦,裡頭的寶藍色抹胸半透半掩,酥胸一片雪白,配的杏色八幅羅裙,臉上脂粉鮮妍,梳得高高的望仙髻上垂下許多細碎晶瑩的水晶珠子,被夕陽一照,流光溢彩。她將車簾子掀開一條縫,興奮地往外偷窺着,一臉的豔羨:“嘖嘖,真是好生氣派,好生熱鬧!難怪人家都說長樂公主不得了。”
許櫻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將扇子搧了又搧,覺得太陽熱得不行,只巴望車隊能挪動得快些纔好。
冒氏自言自語一回,不見許櫻哥答話,便覺着有些沒面子,又抱怨:“這麼熱的天,明知有這麼多的人,就該早些來的。不然這時候早都進去了,哪裡用得着在這裡幹曬?”見許櫻哥還是不理睬,便板着臉問鳴鹿:“我的紈扇呢?”
鳴鹿忙把扇子雙手遞過去,冒氏呼呼地搧着,斜瞟着許櫻哥皮笑肉不笑地道:“櫻哥,你看上去好像很不高興?是不喜歡來給公主殿下拜壽?”
許櫻哥懶懶地將扇子搖了搖,把臉側開朝着車窗外看過去,同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嬸孃究竟是從哪裡看出來我不高興,不喜歡的呢?”
冒氏被她問住,頓了頓,方道:“這個還要從哪裡看出來?誰都看得出你不高興?不信你問丫頭們。這樣可不好,給人看見還不知要說些什麼出來……”
許櫻哥只管擡眼看向鳴鹿、青玉等人,呲着牙道:“你們看出我不高興了麼?”
鳴鹿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把頭垂下,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只能裝啞巴。青玉則是乖巧地舉起一把大蒲扇,微笑着道:“想來還有些時候才輪得着咱們,怪熱的,婢子給二娘子打打扇子罷。”
許櫻哥卻沒有順着青玉的意思把話頭轉過去,而是望着冒氏道:“瞧,三嬸孃年紀大眼花了,誰也沒看出我不高興,就您看出來了。不要亂說,省得給人聽去了不知要說些什麼出來。”不等冒氏反應過來便徑直下了車,直接上了後頭許杏哥的車,青玉慌忙把她的隨身物品抱起也跟着下了車。
她年紀大眼花了?許櫻哥居然敢嘲笑她老?!冒氏氣得倒仰,恨恨地將手裡的紈扇扔在車廂板上,罵道:“什麼玩意兒,欠管教的東西!”卻也曉得自己不可能把這事兒嚷嚷到姚氏面前去,只能生生忍了這口氣。正煩躁間,窗外傳來一陣騷動聲,冒氏好奇地靠在車窗前看出去——穿着紫色圓領窄袖衫子,繫着玉帶的張儀正騎着那匹御賜的,配了金鞍的汗血寶馬走了過來,所過之處,行人無不避讓。風流倜儻自不必說,更兼氣勢迫人,特別是那抹象徵着身份地位的紫色更顯得他鶴立雞羣,叫人見之難忘。
他怎麼也來了?好似也是朝着這邊來的?冒氏的心頓時一陣狂跳,險些氣都喘不過來,又覺得一張臉紅熱不堪,忙將扇子掩了臉,偷偷打量鳴鹿,只恐這情態被鳴鹿給看了去。因見鳴鹿眼觀鼻,鼻觀心的跪坐在一旁整理東西,並沒有往她這裡看,便又放心地看了出去,卻見張儀正徑直朝着後頭武家的馬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