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秋夜月華如霜, 山寺在搖擺的竹林中若隱若現,一行人短衣蒙面穿行在山路上。

山腰有一片亂石,朝山澗探出, 有涼風從山澗翻涌而上, 從這片空處灌入山林, 把和尚的僧袍吹得鼓脹如瓜。

夜行的四人認出和尚, 靠過來。

“事情辦得怎麼樣?”

爲首的蒙面人聽到這刺耳的聲音, 不禁退了小半步,說道:“那師爺家中七口,人頭全在這兒。”四人把腰間包袱解下, 散開露出七顆大小頭顱,腥臭之氣頓時讓人心頭輕顫。

“師爺呢?”

“放心, 他好着。我們做事向來守信。”

和尚連說三個好字, 伸出雙手, 說:“辦得好,來。”

一人撐開空麻袋準備接酬金, 一人上前,卻只見寒光一閃,上前的那人頭上滾落個東西,撐麻袋的人看清腳下是個新鮮的人頭,剛張嘴, 只覺得喉頭一涼, 便倒地。

另外兩人跳開, 抽出長劍。

寒光一閃, 又一人握劍倒地。

剩下爲首的, 被劍風逼得縱身躍下山崖,卻被一劍刺穿, 飛劍去勢不減,釘在山石上。只餘一聲慘叫在山間迴響。

驚起林中鳥,悽悽驚叫,俄而寂然。

一人從密林中跺出,一頂大斗篷從頭罩住。他手中拿了一根竹杖把十顆人頭撥拉了一遍,仔細檢查完,直起腰,說:“我要是有你這身手會便宜很多。”

“這幾人是誰?師爺是誰?”和尚問。

“師爺是個引子,不殺這幾人,他不會跳出來。他不跳出來,王、安二黨相持不下,局勢不變就沒有機會。等着吧,就有一場好戲了。”

開場從一封彈劾奏摺開始。

李慈煊放下奏摺,面色白了一白,將奏摺往桌上一扣,咬着下脣不語。

常遇知道這是聖上動了真怒。奏摺他已經看過,內容是彈劾安近思當年派人截殺流落在外的皇子李和崇。

“都不消停。”李慈煊咬牙道。

常遇站得屏氣斂聲,作爲多年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常遇自然明白這封奏摺背後攪起的是上奏之人代表的王家與安近思安家之間的對抗,根子上是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奪嫡之爭。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這奏摺只是個先鋒號,後面跟着來的,必然有更多的實證摺子,當然也有安家的申辯與反擊。

常遇又留意聖上神情,似乎對截殺一事毫不吃驚,暗忖自己這個東廠廠公做得有些失敗。

“安近思的摺子來了沒?”李慈煊問。

“還沒,應該就這兩日了。”

“等安近思的摺子,再說。”李慈煊朝常遇揮手。

常遇默默退下,卻撞見安莊妃。

“聖上在裡面嗎?”安莊妃頭髮有些鬆了,漏了兩根從耳後垂下,額上汗涔涔的。

常遇暗道她知道得倒挺快,嘴裡答道:“回娘娘,聖上看摺子看累了,纔剛躺下眯一會兒。”

莊妃皺眉思量了片刻,說:“那我在這兒候着。”

常遇明白聖上這時候最不想見安莊妃,便道:“聖上已經召了幾位閣老入宮議事......”

安莊妃怒得柳眉一挑,心中委屈,卻只得放軟了話說:“常公公,勞煩您通稟一聲,就說......”

“娘娘,奴婢不是攔您,是聖上好容易才歇下。”常遇低聲道,“娘娘,聽奴婢一句勸,這時候過去正在氣頭上,反而容易衝撞,等聖上氣消了,找個人從旁去說,比娘娘您親自來要好。”

安莊妃望着常遇滿眼含淚,左右不知如何,說:“那,請公公抽空了給聖上遞個話:‘那師爺因貪墨欺主被哥哥打一頓趕出府去,心懷怨恨,纔會出首詆譭我哥哥。’”安莊妃還要說,被“轟轟”兩聲悶響打斷。

常遇一驚。

“外面什麼聲音?”李慈煊也被驚醒。

常遇趕緊讓人扶起安莊妃,自己跑進明間,這當中又是兩聲悶響。這下常遇聽清了,心卻更慌了,道:“回陛下,這響動好像是登聞鼓。”

李慈煊竟然一笑:“好好好,他倒沉不住氣了。”聖上更衣襬駕,常遇伴駕而去。

安莊妃去追,被人一把拉住---是劉煙瑢。

“主子,這時候穩着點兒。”劉煙瑢低聲道,“前朝事端自有前朝的辦法,後宮不好摻進去的。公子那裡自有應變法子。”她將安莊妃死死拽住。

眼看御駕過了月華門,劉煙瑢纔敢撒手,安莊妃愣了會兒,忽然扭頭往回走,去的並非儲秀宮的方向。

劉煙瑢問:“主子,您這會兒子要去哪裡?”她說着伸手去拉安莊妃的袖子,被安莊妃甩開。

“你休要攔着我。前朝有前朝的規矩,那後宮也自有後宮的法度。”安莊妃走得飛快,劉煙瑢急的左右不是。安莊妃氣勢洶洶到了永和宮,卻撲了個空。

王德妃這個當口竟然在鍾粹宮。

安莊妃懵在當場,轉頭看劉煙瑢,劉煙瑢也一臉茫然,直覺這事隱隱有些不妙。

主僕二人躊躇,安莊妃垂首想着什麼,忽而擡起頭道:“走,去就去。”

劉煙瑢要開口,卻見安莊妃臉上神情有些異樣。

“遲早都要來,索性來得痛快點兒。”安莊妃將自己儀容整理一番,搭着劉煙瑢的手,說:“走,去鍾粹宮。”

阿滿也是微微吃驚,這時候莊妃不在自己宮中小心翼翼呆着,竟然把養心殿、永和宮和鍾粹宮跑了個遍,不知是膽量還是莽撞。她看德妃眼神滴溜溜轉着,不禁一笑,說“請莊妃進來。”

莊妃原本神色沉重,見到德妃在,更是如麪皮上掛了秤砣,狠狠往下一墜。

“正巧說起你,你就來了。”阿滿說,“快坐。”

“說我什麼?”

“說你新作的衣……”

“哼!說我哥哥被參了我還滿宮跑,不怕丟人現眼麼?”安莊妃打斷阿滿的話,這話一出雙目微紅。

德妃頭也不擡,就當沒聽見,擡手去端茶。安莊妃上前一掌將德妃手中的茶掃到地上。俞禮舟雙目一瞪,被德妃暗暗制止。

阿滿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已經換了臉色:“莊妃,你這是做什麼?”

莊妃說:“我來請貴妃娘娘斷案。”劉煙瑢欲上前,想起此時並非在儲秀宮,只得看着莊妃乾着急。

“從前的姚美人不知貴妃還記得嗎?”

“姚穎。”

“對,就是她。她一心想重獲聖心,爲了這,甘願做個宮女到承乾宮爲珍貴妃吃齋唸佛,據說果然見了聖上幾面,還被聖上賞了一件大氅。都已經豁出去了,嘗的小甜頭,卻在這個節骨眼上上吊死了。你不覺得奇怪麼?”

阿滿說:“你說。”

“想必貴妃也知道高祖當年在龍泉得到一塊神木,製成了一個扳指。傳說誰得了這扳指,便是天命所歸之人,卻不知流落何處。想不到竟在姚穎身上,姚穎生前的貼身婢女說,這扳指是從福王府輾轉到了姚穎手中。德妃知道後,爲了得到這扳指,將姚美人謀害,再假作自盡。”

“一派胡言!”俞禮舟搶道,被德妃瞪了一眼。

“請貴妃娘娘徹查此事。”

阿滿想了想,有些猶豫的樣子,問:“可有證據?”

“在她宮裡一搜便是。她給她兒子留着,自然是貼身藏着。”

“這……”阿滿有些爲難。

“若是貴妃娘娘不願出面,也可稟明聖上,讓聖上定奪。”

德妃悠悠說:“當時姚穎的死,內務府派了仵作驗屍,已有定論。你說的這個什麼扳指你卻知曉得如此清楚,哼,怕不是自己做的吧。前朝安小將軍被彈劾,卻涉及後宮某人,你這是怕罪名下來頂不住,胡亂攀咬,拉人下水吧。”

莊妃冷笑兩聲,說:“平日裡你倒是不聲不響,想不到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是不是胡亂攀咬,自有人證。”劉煙瑢得令點頭,去讓人回宮找來人證,那姚穎的貼身婢女碧沉卻是早就謀劃好的,只是未料到安莊妃在這裡提前動手。

人證還未等來,卻聽順寶響亮的聲音:“聖上駕到。”

阿滿諸人趕緊起身接駕。

李慈煊一身衣裳還沒換,面有怒色,見到安莊妃冷冷看了她一眼。

就這一眼,安誠悚然驚顫。

阿滿不敢多言,只將二妃之事一一言明,請聖上定奪。

李慈煊聞言,卻沒去問王德妃,反而衝着安莊妃說:“你認得這個嗎?”

一把匕首落在安莊妃腳邊,寒光一閃,莊妃竟然腿一軟,跪了下去。

“呵呵,看來你果然認得。”李慈煊平靜地說,“是你自己說,還是讓那管師爺來說,你是如何讓他送個女子去龍官寨,如何設計半途截殺,又將管師爺一家七口殺人滅口?”

“陛下,這是他胡亂攀咬!”

“哼,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這是她,王元琴買通人要至我和哥哥於死地,好讓他兒子登上太子寶座。”

安莊妃看着李慈煊卻嚇的說不下去了,李慈煊看着神色平靜,但卻十分可怕。她想起當年當着謝玉山對面賭咒發誓“不得好死”,卻還要掙扎,“陛下,這是栽贓陷害。”

“那這個也是栽贓陷害?這是我親手送到玉山手中的。這也是栽贓嫁禍?!”

安莊妃看見李慈煊手中的白玉簪,如遭雷劈,面色慘白,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