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宮裡有那幾位主子?”阿滿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若是見到了不認識怎麼好?”
其實這時候問這個問題,不管怎麼不在意那都是相當引人注意。
“穿的,氣度,身邊的隨從一看就知道是主子唄。”一個有點兒機靈的姑娘說。
阿滿不好再追問,恍然大悟說:“對啊!”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暗恨自己笨的連套話都不會。
接下來幾日,阿滿發揮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讓自己有機會去王公公院門口堵人,終於在第五日守到了小全子。
小全子驚訝於阿滿堅定甚至有些決然的神情,看着她半開玩笑地說:“阿滿,你怎麼像是一覺睡醒了。”
阿滿笑道:“你師父在嗎?”
小全子搖搖頭,說:“你的事我給師父說了,師父說他知道了。”
阿滿還沒動。
“小全子!人呢?”裡頭有人叫。
小全子應聲而動,嘴裡飛快的說:“你放心,師父對你的事放在心上。”話說完,人已經到了院內。
阿滿得了這句話,一顆心放下來,暗暗叮囑自己,好好等着即將到來的擇選。
“我要再見到他。”阿滿揚起臉自語道。
擇選的前一天夜裡,大家都歇得很早,但都有點兒失眠。張翠兒一直在翻身,寧喜鳳不停的咳嗽,而阿滿在不斷的喝水然後跑茅房。第三次的時候,阿滿站在夜風裡望着天邊的長庚長吁短嘆,沒留神門口溜進來一個人影,嚇了阿滿一跳,仔細一看竟然是小全子。
詫異這個時候他還能來。
“正好找你。你明兒穿戴什麼?”
“啊?”阿滿也壓低了聲音:“不是都一樣麼?宮裡發的。”
“不一樣的。”小全子說。
阿滿猛然醒悟,心乍一跳,飛快的想了想,說:“一條綠色的帕子。”
小全子得了信又飛快的溜走了。
阿滿因爲這隱秘越發睡不着了,天剛剛發白的時候,臉色有些發暗,使勁用冷水拍了拍臉,拍出一點紅潤的氣色,就起來把綠色的帕子仔細放到了懷裡,一路上幾次三番查看。
擇選在一座很大的院子裡,阿滿進門的時候,心情激動且緊張地把帕子抽出來,進門的時候,門口的一個嬤嬤看着帕子對她一笑。
阿滿趕忙回了一笑,心中納罕:“原來是這麼走的關係。”很新奇的體驗。
因爲心裡有底,阿滿這一趟走得格外自信,也走得很好,心頭滿意,喜滋滋地出來等消息。
阿滿回來就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覺得這兩個月的時光竟然有幾分留戀,有風從窗外吹進來,她絲毫不覺外頭的暑氣。想到就要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能看到那麼多優秀高貴的人,她心裡像是有一蓬小火苗,蓬勃的往外蒸騰。
天那麼高,那麼藍。
北方的天色比南方要濃烈。
院子裡陸陸續續有人回來,有人歡喜有人嘆息,有人道喜有人勸慰。
阿滿隔窗望着外面鮮花似的姑娘們喜怒哀愁,像個戲外人沉得住氣。阿滿終於理解了姚穎的沉靜,那是底氣,是篤定。看着張翠兒和寧喜鳳坐立不安的樣子,她品嚐到了那種優越感,一種能讓她挺直了腰背說些漂亮話的美妙感覺。
“別急,一會兒消息就來了。你們這麼好,能上!”阿滿說。
張翠兒對她笑了笑。
寧喜鳳起身朝窗外張望,渾身透着一股急躁。果不其然,袖子帶倒了桌上的茶杯,這是昨夜張翠兒喝過忘了收拾的---都是心神難定的時候。
寧喜鳳很惱火地低呼了一聲:“這誰放的?也不收好。”
張翠兒趕緊過去,扶起杯子,有些訕訕的笑笑。
反倒是寧喜鳳有些不好意思,看張翠兒的帕子染上了茶漬,掏出自己的扔給張翠兒:“叫個翠兒,連帶着衣裳手帕都是翠綠的。”
阿滿對那綠字格外敏感,扭頭望見那綠帕子跟自己的帕子顏色不一樣----糟了,在她家鄉話裡把藍色也叫綠色。阿滿瞪着眼,一瓢涼水從頭頂澆下,大叫不好。又趕忙安慰自己,不要緊,索縣的人就幾個不會錯。而且門口的那個嬤嬤還對她笑了呀。
這下連她也變得心神不寧。
可惜,阿滿的僥倖沒有成真。張翠兒和寧喜鳳都留,而她落選了。
阿滿一時怔了,又羞又惱又懊悔。
張翠兒和寧喜鳳看到阿滿,臉上的歡喜還沒藏好,擺出來的可憐讓阿滿臉上臊得難以自持。
阿滿只覺得心頭火蹭蹭往上竄,說什麼放心,真想找那黑心腸的討回銀子,再找什麼辦法留下,可最終也沒什麼法子,一時心有不甘,又十分無可奈何。
阿滿咬牙忍着纔沒讓眼淚掉下來,邊收拾東西邊忍淚,隔壁都是喜氣洋洋的賀喜聲,小姐丫鬟指揮人搬東西的聲音裡透着一股理所當然的驕傲和淡定。張翠兒跟寧喜鳳手拉着手不知嘻嘻笑笑說着什麼。
這真是往人傷口上撒鹽。
阿滿飛快的跑出去,卻誤入了姚穎得意的笑容中---她留在了東宮。眼見的前途一片光明。
阿滿不敢再看衆人的目光,垂着頭,拼命忍住淚衝出西四所。可她沒其他地方可去,更不敢去質問那位獨佔二十四衙門之一的王公公。理智讓她立住了腳,只能面朝紅牆,咬牙忍淚。
槐花飄落。
阿滿想起那個遙遠而矜持的貴公子,只能拼命壓下心中的嚮往,壓住心中的不甘,他們相隔太遠,而且永遠再難見到。他是太子麼?阿滿滿臉淚痕地想着,滿心羨慕着姚穎,那樣家世顯赫、容貌氣度出衆、而且這樣好運,馬上就有一個高貴英俊的丈夫、一條榮光大道。
而她呢?
阿滿不敢想,不想去想,跟本就不能比啊!她到底有什麼比人差呢?若是也生在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自己的人生也必然是令人羨豔的。
可惜,人世間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惜,沒有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