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桁請所有人就坐,案前準備了紙張,
公佈了今天的題目。
現場以“初見”爲題作詩詞一首。不分先後,若作好了便可呈上,溫書桁以及其他學士會當場點評。
楚辭只是盯着慕容無垢看,只見他不如其他人一般在紙上寫寫畫畫,而是閉上了眼睛。側臉如畫,靜默如迷,楚辭好想問問他在想什麼,怎的出現這般憂傷的神情。
只見溫書桁在場中隨意的走着,時而看看這個時而看看另一個,他看見慕容無垢閉目皺眉的樣子,以爲他難以作答,“你爲何不寫?”
慕容無垢睜開了眼,看見眼前的溫書桁,笑了笑,“想一些事情。未曾料想溫前輩會以‘初見’爲題。有些苦惱。”
溫書桁撫了撫灰白的鬍子,“初見者,可論情可懷古可描景可寫意,不必拘於國事,深情友愛亦可見人心。”
慕容無垢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有了頭緒,“受教了。”
溫書桁以爲慕容無垢將要落筆,卻見他又閉上了眼睛,彷彿隨時可以小憩,他搖了搖頭,此時已經有人上交詩詞之作了,溫書桁快步走回,帶着一絲急切。
眼見不斷有人交卷了。而慕容無垢依舊不急不躁,一派閉目養神的樣子,楚辭只是靜靜的看着,她知慕容無垢不會無端如此,他從來運籌帷幄,不輕易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楚辭換了個姿勢坐着,腳有些麻了,她低頭輕輕的捏了捏腿。待擡頭時慕容無垢已經開始書寫。
是她熟悉的樣子,慕容無垢的眼神專注,並不停歇,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的字是慕容無垢一筆一劃教的,連筆鋒和停頓亦學得一模一樣。她還能夠想起慕容無垢站在她的身後,右手輕輕抓住她的右手,一筆一劃,神態溫柔。
只是三年前的自己,只是覺得不耐,只想拉開距離。只想對她說:“你不要靠我那麼近。”
那麼近,我會聽見你的呼吸,甚至會聽見我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有力的心跳。那時候我不愛你,卻不得不承認,你會讓我動心。
就如此刻,你只是運筆書寫,在我視線所及的地方,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動作,卻會讓我出現想要吻你這種不矜持不知羞的想法。你此刻美得讓我想爲你寫一首詩,但卻無能爲力。
慕容無垢停了筆,輕輕捻起了紙,孩子氣的吹了吹,一派自然閒適的樣子,透出一股灑脫的自信。
初見,你我初見的那天,你可還記得?
待所有人都交了卷,楚辭靜待着,室內人聲鼎沸,慕容無垢抿着脣不說話,他的世界就彷彿靜止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辭只是感覺到蜷縮在一個小角落的自己已經僵硬了。纔看見爭論的學者停了下來,似乎達成了一致。
她聽見有人在念,念一首詩,她明明聽力頗善,此刻卻聽不清楚聲音的來源。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傾入心脾,她感覺到了封住口鼻的窒
息,卻又無法把呼吸停住。
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呢?彷彿很久遠了。
像遙遠的天邊有清冷的笛聲,一聲聲催入她的耳膜,她的不安,難過,後悔以及想念在一瞬間全部從身體抽出,散發在空氣裡,卻又匯聚成一股強勁的力量,融入聲音裡,無形的把她整個人都貫穿。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對不起……
楚辭無力的坐在地上,連人羣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她沒有任何想哭的慾望,只是呆坐着,她看見慕容無垢的身影從她的視線內慢慢移動,遠離,最後連衣袖都拉不住,徹底的不見了。
楚辭的身體如同冰雕融化,緩慢的動了起來。不能讓慕容無垢消失。
楚辭暗無聲息的離開了溫府,聽見街上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她這纔回過神來,慕容無垢奪了文試的第一。
她聽見好多人說慕容無垢奪魁是多麼的出人意料,明明之前前四場慕容無垢的表現只是平平,甚至許多人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名字。不過這首詩寫得實在好,其他詩作與之一比,就差得遠了。
還有難得出戶一次的姑娘,面若紅桃含羞,半遮着臉了,壓低了聲音說道,“慕容無垢真是一個美男子,好看的緊。”
又聽說溫家在文試完了之後安排了楚江上游船的節目,此次文試中獲得名次的學子都會參加。
百姓們可以在沿岸一睹他們的風采。這也算是楚都每年的盛事了。至於溫家曾經承諾的,奪魁者可在溫家庫房中任取一件寶物,則在遊船之後進行。
楚辭的直覺認爲慕容無垢是衝着那寶物而參加文試的,否則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來湊這等熱鬧。
楚辭站在人羣中,看着那波光粼粼的華江,她四處看了看,忽然注意到了一個人。
即使那人帶着面紗,楚辭亦不會認錯,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那氣度容顏不是旁人所能有的。是後卿。
她知道後卿也看見了她。即使她們之間,隔着無數無關緊要的人。
在楚辭的印象中,她從未和後卿正面碰到過,她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卻沒有一絲交流的意思。而現在,似乎是不得不面對了。面對這個近乎完美卻又一直陪在年身邊的女子。
楚辭承認,她並無把握。
後卿動了,彷彿要向楚辭走過來。即使楚辭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不諳世事只懂得殺人的少女,即使現在所有人都認爲她楚辭淡定自若,可以毫不費力的周旋於文武官商之間,她依舊清楚的感覺到,這世上,慕容無垢會讓她無力,而後卿會讓她自卑。
是的,自卑。
後卿身上渾然天成的淡然氣度與舉手投足間的風雅脫塵,是旁人無法
比擬的,而她對慕容無垢的深情,並不需要言語,甚至不需要眼神,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想法,就已經足夠體貼。
楚辭並不想弄清楚慕容無垢當年爲什麼會喜歡自己。這種事情一旦深究起來就沒完沒了,即使想個幾十年也不會有答案。她只是怕自己沒了勇氣,一個人去面對命運的未知。
擁有的都是僥倖。
身旁有人羣擁擠,楚辭看着後卿,後卿的表情有些苦惱,似乎是想要走過來而不得,又不方便施展武功,免得影響了好不容易抽個熱鬧的平民百姓。楚辭覺得周圍擠得厲害了,視線往江上一瞥,原來是遊船過來了。
楚辭不再關注後卿,反而緊緊盯着江面,遊船的裝飾極盡奢華,沒想到溫書桁一個文人卻有這等偏好。很容易就能看見慕容無垢,他站在船頭,看着岸邊的人羣,也不說話,不像其他一些同遊的人熱情的和沿岸的百姓打招呼。
船緩緩的移動着,楚辭已經可以看清楚慕容無垢的臉,她被身邊的人拍了拍肩,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而下一刻,楚辭感覺到耳邊風聲一緊,一枚閃着銀光的飛鏢在不遠處射過,竟是要往船上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楚辭手風一抖,以極快的速度是一個疾影鏢過去,截了鏢,金屬聲起,砰然墜入江中。
有人尖叫一聲,引起了一些慌亂,楚辭看見慕容無垢望向自己的眼神,提步一起身,身體彷彿輕若羽毛,飄飄然的在空中邁了幾步,穩穩當當的落到了船上,又一暗標襲來,楚辭立馬抓住慕容無垢的手,輕輕一拉讓他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鬆了手,楚辭搭上慕容無垢的腰,轉了半個圈,冷然看着暗標來的方向。
她朝岸邊做了一個手勢,立馬有人得了指令,往那方向奔去。
楚辭看着慕容無垢淡然自若沒有半分慌亂的樣子,不知怎的心裡有些失落,即使在衆人面前對他做出如此失禮的動作,亦不能驚起他心中一絲漣漪。
這是不是說明,慕容無垢真的,把自己忘了?
怎麼可以讓他如此淡定,而自己的心早已兵荒馬亂?
楚辭並不放手,直直的看着慕容無垢的眼睛,緩緩地說道,“還記得我是誰嗎?”
慕容無垢的聲音很平穩,甚至有些單調,沒有半分起伏,“你上次告訴過我,幽冥樓的楚辭。”
“不,我上次不是這樣告訴你的。”楚辭皺了皺眉,搖着頭說道。
慕容無垢並沒有掙脫,任由楚辭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只是言語間頗有不耐,“楚姑娘你可以先放開我再說。”
“我救了你一命,你不報答我嗎?”
“我並沒有要求你救我。”慕容無垢轉過頭,並不想看楚辭的眼睛,卻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們竊竊私語。
只好回過頭,看着楚辭,強壓着不滿,低聲說道:“你放開我,你知不知道你一個女子在衆人面前抱着一個男子是多麼羞恥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