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純子縱身翻出老桂家後並沒有快速逃走,而是隱身在斜街最黑暗的角落裡,屏住呼吸,長刀反隱身後,靜待對手追來。夏少校的槍法雖精絕,但並不會輕身提縱之術,沒有能力追殺自己,然而那個使用鬼頭大刀的傢伙則不同,一身功夫不在自己之下,如不能設法挫其銳氣,必會被追的無法脫身。

窮寇莫追,此乃中國人的古訓,希望對手沒有忘記。

虎子翻越院牆的速度比純子慢了半拍,落地後只看見前方有黑影一閃,然後便消失不見了。他提刀急追,眨眼間便竄出十幾米,但目標卻不見了,像空氣一樣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對手不可能逃的這麼快,一定是躲起來了,自己務必要提高警惕,虎子暗想。

他放慢腳步,全神戒備地走在幽暗陰森的斜街上,隱隱感覺有一股詭異莫名的氣氛在流動。

純子閉上雙眼,擔心飽含殺意的目光會被對手發覺,所以僅靠聽覺來判斷對手的遠近。來人的腳步聲沉穩堅實,聽不出有任何雜亂虛浮之音,肯定是那個使用鬼頭大刀的少年。她收懾心神,暫時忘卻左手的斷指之痛,仔細傾聽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默默計算髮動攻擊的時間和距離。

虎子穩步前行,感覺對手就在附近潛伏,但看不見也聽不到,彷彿已和黑暗融合爲一體,了無形質。此女的功夫只比他剛纔斬殺的那個男殺手略高一些,但其殺人手段卻陰毒無比,而且詭計多端,老夏差一點就遭了她的毒手,自己千萬不可大意。

他單手持刀,護住胸前要害,將全身肌肉調整的鬆緊適度,準備隨時應對突然襲擊。

來人的腳步聲很穩健,起落的間隔也很短,很難找出其中的破綻,可純子仍舊閉目靜立,心如止水。她很清楚對方已覺察到自己就在附近潛伏,但卻無法判斷出她的準確方位,因此纔會非常小心地搜索前行。

所以她絕對不能急於發動攻擊,要耐性等待對方出錯,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足矣!

就在純子苦等機會出現時,老桂酒館方向突然傳來槍聲,虎子一驚,步伐微亂,破綻立現。

純子即刻閃身而出,宛如一縷輕煙般飄至虎子身前,長刀乍現,迎頭下劈。

第一槍是夏少校開的,九毫米彈頭直接命中機槍手的頭部,顱骨開裂,腦漿飛濺,人一頭栽倒在老桂酒館的後門前。

苟副參謀長帶了的這二十名士兵都是31師警衛營的精銳,每個人臨行前都仔細看過夏少校的照片,絕不會認錯。他們早就聽說夏少校槍法奇準,但從未見過,所以並不害怕。苟副參謀長說夏少校已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發現後無需警告,可以當場擊斃,並許諾誰殺死夏少校就賞一百塊現大洋。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二十名士兵全憋着一股勁要拿一百塊現大洋的獎賞,人人奮勇爭先,機槍手衝的最快。

夏少校正準備去追虎子,忽聽酒館內有動靜,他起初還以爲是周鵬的人來了,可仔細一聽腳步聲很雜亂,至少也有十幾個人,立刻感覺不妙,馬上掏出大威力朝酒館後門走去。

鎮上的居民聽到槍聲後是絕對不敢出門查看的,因此來者不善。

機槍手擡腳踹開酒館的後門,剛端着輕機槍探出身來,擡眼就看到夏少校,兩人相距不足三米,同時一愣。

機槍手眼中露出的是驚喜,沒想到如此輕易就找碰上了夏少校,那一百塊現大洋是得定了!而夏少校眼中卻流露出明顯疑惑,來人穿的是國軍軍服,手端輕機槍,不知目的何在?

雙方相距不到三米,一梭子子彈就可以將夏少校打成篩子,機槍手興奮地扣住扳機,甚至已開始想如何花那一百塊現大洋了。夏少校從機槍手得意的眼神中看出了危機,就在他手指剛剛扣動扳機的剎那,大威力搶先開火了,一槍爆頭,毫不留情!

這傢伙是來殺自己的,一旦手軟後果將不堪設想。

機槍手中槍倒地後,後門內又有人影閃動,夏少校不再猶豫,立刻飛身前撲,半空中左手快速拔出繳獲周鵬的馬牌擼子,雙槍一齊開火,子彈像夏日突來的暴雨般射向後門內閃動的身影。

中槍後的人影不再閃動,宛若被線扯的布偶般跳躍了幾下,然後扭身摔倒,再無動靜。

夏少校前撲落地後,飛快地將兩把手槍插在武裝帶上,隨後伸手抄起地上的輕機槍,起身衝進後門。敏的慘死讓他悲痛的同時亦深深自責,剛纔是強行壓住心中的怒火,如今卻被不速之客重新引燃,一發不可收拾。

來人落井下石的惡行已將他激怒的無法自持,滿腦了裡只有一個念頭:殺無赦!

進入酒館的後門便是廚房,此時已涌入五六名身穿國軍軍服的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槍,正待往後門衝。

輕機槍隨即噴吐長長的火舌,7.92毫尖頭彈瞬間鑽入那些士兵年輕的軀體,有的彈頭直接透體而出,有的彈頭擊中骨頭後斜竄翻滾,在體內形成巨大的空腔,把五臟六腑攪的一團糟。

夏少校端着輕機槍從後廚一路殺到店內,身後留下一串屍體,足有七八具之多。他的兇悍冷酷把倖存的士兵們都嚇壞了,誰也沒見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似乎已忘記了反抗,紛紛後撤。

苟副參謀長立刻對天鳴槍,警告手下不許後撤,一起衝上去幹掉夏少校。

捷克式輕機槍的彈匣只能裝二十子彈,連續射擊很快就打光了,夏少校扔掉手裡的輕機槍,拔出大威力就是一輪速射,一口氣將彈匣內剩餘的七發子彈全部打光,又撂倒了五名士兵。

夏少校沒有時間換彈匣,對方一旦反擊,自己就危險了,必須儘快解決戰鬥。他雙手如變魔術般掏出大花口擼子和消音手槍,腳步快速移動,對準店內僅存的七人連連射擊。

剩下這七人,此刻也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紛紛開槍還擊,但準頭和速度都不如夏少校,轉眼之間又倒了五位,只剩下苟副參謀長和周鵬了。

兩人傻呆呆地低頭望着遍地的屍體,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剛纔還是生龍活虎的士兵,頃刻間就變成了滿地的屍體,而這竟是夏少校一人造成的,簡直太可怕了。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夏少校也中了兩槍,一槍在右腿,一槍在左肋,子彈沒傷到骨頭,也沒留在體內,但傷口處依然是火辣辣地疼。這點小傷他還挺得住,兩把手槍一直瞄準苟副參謀長和周鵬,大花口擼子的彈匣裡還剩三發子彈,消音轉輪手槍的彈倉裡還有兩顆,對付這兩個傢伙綽綽有餘了。

苟副參謀長的手裡還握着一把手槍,但他知道無法和夏少校比槍法,只好乖乖地垂槍而立。周鵬手裡沒槍,一見夏少校瞄準自己,連忙高舉雙手,扭頭看了一眼苟副參謀長,沒敢說話。

夏少校認識苟副參謀長,不用猜也知道他是這幫人的頭,隨即向他問道:“爲什麼要殺我?”

苟副參謀長猶豫了一下說道:“因爲你是叛徒。”

夏少校立刻扣動消音手槍的扳機,0.45英寸彈頭準確命中苟副參謀長的握槍的右手,手槍被擊飛,虎口處鮮血淋漓。

苟副參謀長悶哼一聲,抱住右手,咬牙忍痛。

“誰是叛徒?”夏少校面無表情地問道。

苟副參謀長看了一眼目光犀利的夏少校,知道再堅持不說肯定會被他一槍一槍地折磨死,便嘆口氣道:“是柳副官。”

周鵬驚訝地望着苟副參謀長,這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他給騙了,可憐這慘死一地的士兵,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

夏少校不理周鵬的反應,繼續問苟副參謀長:“這是汪師長的意思吧?”

苟副參謀長點點頭,默然無語。

夏少校不再廢話,隨即將消音手槍彈倉內的最後一顆子彈送人苟副參謀長的眉心,這傢伙欺騙了他帶來的士兵,理應爲他們陪葬。

苟副參謀長仰面而倒,當場斃命。

周鵬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大聲求饒道:“夏長官,我被他騙了,被他騙了……”

夏少校一口氣連殺二十多人,此時也覺得有些過於殘忍了,雖然他們是奉命來殺自己的,但畢竟也是中國人,所以他決定放過周鵬,然他回去給汪師長報信。

夏少校走到店內的一張木桌前,將手裡的兩支槍放在桌面上,接着又取出大威力,依次給三支手槍換子彈。他一面熟練地給手槍換子彈,一面對周鵬說道:“你走吧,回去告訴汪師長,我和他之間的事兩清了,要是再敢派人來,我就親自去找他,聽明白了嗎?”

周鵬不敢相信夏少校真放他走,戰戰兢兢地問道:“夏長官,您真的肯放我走?”

夏少校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快滾,別逼我改主意!”

周鵬如奉聖旨般起身竄出酒館,一路狂奔着消失在漆黑的長街上。

夏少校換好子彈,重新將三把手槍佩戴好,然後又在死人堆裡仔細搜尋起來。他剛纔聽到反擊的槍聲裡好像有衝鋒槍的聲音,用它來對付那個女殺手最爲理想。

也不知虎子追上那女人沒有?夏少校擔心地想到。

“當!”

黑暗中爆閃的火星格外刺眼,虎子間不容髮地擋住了純子的致命一擊。

雙方各退三步,隨後又急衝而上,兇猛地拼殺在一起。

兩人誰也不退讓,完全是以攻對攻,傾力施展,打得難解難分。

純子左手無名指被夏少校用槍打斷了兩節,此時是雙手握刀,每劈出一刀都感到鑽心的痛楚,但她一心要擊殺虎子,所以強忍疼痛,連續進擊,那兇狠的模樣宛如痛失幼崽的母虎。

虎子怒斬清谷後又力鬥純子,體力已然有些不支,但他清楚此刻絕不能退讓,不然必會被對手無情的追殺至死。他聽到身後傳來密集的槍聲,知道夏少校又遇到麻煩了,可此時自己無法分身前去幫忙,只能默祝夏少校能逢凶化吉。

純子久攻不克,心中不免焦急起來,對方的體力已明顯不支,但仍舊死戰不退,竟和自己打個平手。她深知此戰不可久拖,萬一讓夏少校追上來,兩人聯手對付自己,那時恐怕連脫身都困難了。

她決定險中求勝,立刻於進攻中突然拋掉手中的長刀,趁虎子驚訝之際,拔出短刀貼身肉搏。

虎子確實被對手拋刀的舉動給迷惑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純子已經近身,短刀快閃如電,對着他的胸腹要害猛刺過來。虎子的鬼頭大刀不及收回,只能靠左手抵擋短刀的進擊,不得不連連後退。場面兇險之極。

片刻後,虎子的左臂連中兩刀,已無招架之力。他知道再這樣打下去必死無疑,當即也果斷地拋掉鬼頭大刀,隨後倒地側滾,躲避對手兇狠地貼身進逼。

純子根本不給虎子起身的機會,短刀頻頻下刺,左手同時打出星形鏢,阻止虎子翻滾躲避。

虎子雙腿連連被星形鏢擊中,雖然沒什麼大礙,但翻滾的速度卻慢了下來。

純子瞅準機會,短刀飛馳電掣般刺向虎子的心臟,誓要將他力斃當場。

虎子無力封架,眼看短刀就要刺入胸膛。

“噠噠噠……”黑暗中突然閃現短促耀眼的火光,沉悶的槍聲接踵而至。

純子的短刀刺破虎子的外衣,尖銳刀鋒已觸及皮膚,但她全身的力量就在這一刻被呼嘯而來的子彈擊碎了,再也不能下刺一分一毫。

短刀停頓了,但時間卻沒有停頓,夏少校手中的衝鋒槍更沒有停頓。

五十發子彈幾乎全部傾瀉在純子的身上,將她打的渾身亂顫,面目全非,倒地後已不成人形,再無活理。

幽暗的斜街重歸寂靜,唯有空氣中彌撒的火藥味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