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把酒菜送來,樑泊雨和夏天邊吃喝邊聊開了。
樑泊雨先說了去燕王府的所見所聞,然後又大概描述了地牢裡的情形。但是隻字沒提樑崢覬覦夏文敬的事。
夏天喝着酒聽樑泊雨講得口若懸河,心裡越發癢癢,“你就好了,可以四處去轉,連剃頭大忌都能編圓了,不像我,呆這小院裡哪兒也不能去不說,裡裡外外地還得戴着假髮和網……糟了!”
夏天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嗯?怎麼了?”
“剛……剛纔,送酒菜的那人看見我的……”說着夏天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比樑泊雨沒長出幾公分的頭髮。
樑泊雨一拍腦門兒,“哦──還真是。”
“怎麼辦?”
“嗯……沒事。”樑泊雨回頭看一眼窗戶,“一會兒我搞定他。”
“你要幹嘛?”
“讓他不能亂說。”
“你不是要殺人滅口吧?”
“是又怎麼樣?”樑泊雨給兩人的空杯添完酒後,擡起眼睛看着夏天。
“那回去之後,起訴你的罪名裡就不會只是一條人命。”
“那要是有人逼我殺人呢?”樑泊雨的表情有點陰森。
“誰會逼你?”
“比如……燕王或者皇上。”
夏天想了一下,“那叫脅從犯罪,只要沒有人把槍頂在你的頭上,一樣要負刑事責任。否則決定權在你手上的話,又有什麼非殺人不可的理由呢?”
“要是有些人註定就是要死呢?”
“屁話,怎麼叫註定要死。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好不好。”
“嗯……這樣,例如你之前說過的那個方孝孺吧,如果將來燕王要我殺他呢?他不是怎麼都要死的嗎?”
“那是歷史事件,咱們來到這兒只是意外,憑什麼參與別人的生死?”
“也許咱們已經是歷史的一部分了。”
“嗯……這個問題比較深奧。”夏天低下頭看着酒杯,覺得樑泊雨說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過是說個守衛,你怎麼扯這麼遠?”
樑泊雨突然兩眼一眯,毫無預兆地笑了,“想到了,隨便說說。放心吧,我不會把那守衛怎麼樣的。我有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樑泊雨恢復了輕鬆散漫的樣子。
“你就是抱着這種信念,那時纔會去走私汽車的吧?”
“嗯……差不多吧,反正是爲了錢。”
夏天皺皺眉頭,“賺錢有很多種方法啊,幹嘛非要違法呢?”
“這個事,怎麼說呢。”樑泊雨又把空杯倒滿,“來錢快唄,再說有求就有供,要不是進口車稅那麼高,就不會有走私汽車了。”
“那是國情,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樑泊雨面帶微笑,盯着夏天的眼睛,“你還真是一身正氣啊,不知道是不是兩袖清風呢?”
“當然。”夏天連想都沒想。
“嘿嘿……不是你也不會跟我說吧?我就不信你一點兒違法亂紀的事都沒幹過?”
“沒有。”
樑泊雨端着酒杯,從下往上翻着眼白看夏天。
“真沒有!”夏天一急,臉又泛紅。
樑泊雨放下空杯,“說說你怎麼會當警察的吧。”
這時兩人的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互相之間都沒了戒備,夏天稍稍猶豫了一下,覺得說說自己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喝杯酒,打開了話匣子。
“這事說來話長。在家裡我是老三,我還有兩個哥哥。我媽懷我的時候,計劃生育條例已經開始執行了。可是我爸媽很想再要個女孩兒,就交了罰款把我生下來。結果,你看見了。於是他們失望之餘就做了個很不人道的決定──在我小的時候先把我當女孩兒養。”
“哈哈哈哈!”樑泊雨大笑,“好像很多家庭都這麼幹嘛,還有把女兒當兒子養的。”
“是啊,殊不知這樣導致了多少孩子人格扭曲,自我性別認識錯誤。”
“你也扭曲了?”樑泊雨收不住的笑意掛在臉上。
“你聽我說嘛。後來我五歲那年,正好我三叔結婚好幾年都沒有孩子,我爸媽就把我過繼給他家了。剛去他們家的時候,三叔三嬸帶我去剪辮子,我還哭着滿地打滾,不讓別人碰我的長頭髮呢。大概又折騰了一年,我才慢慢覺得自己是男孩兒了,可是性格還是有點兒內向,動不動就害羞,老被一起玩兒的小朋友笑話。接着三嬸懷孕,又生個弟弟。三叔三嬸是頂在頭頂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把弟弟愛得死去活來。其實本來是很正常的事,就是一家生的,小的一般也會更得寵些。可是你知道,這種情況被過繼的小孩兒都會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性格大多會變得越來越孤僻。好容易捱到弟弟長大些,淘得能上天,三叔三嬸偶爾也會打罵他,我終於覺得被一視同仁了,我也該上學了。但是也不知道爲啥,從小學到高中,同學們最後總是會知道我小時候被當女孩兒養過的經歷,便總是有意無意地嘲笑我,或者拿我開玩笑。最後一氣之下,高中畢業我就考了警校。”說到這兒,夏天已經自斟自飲又喝了不少。他停下來,醉眼迷離地看着樑泊雨,等着他說點兒什麼。
“搞了半天,你當警察不是爲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啊?”樑泊雨實在是忍不住不逗他。
“啥?替天行道?你當警察都是梁山好漢啊?照樣有管不了的事兒!”夏天一拍桌子,滿臉的義憤填膺。
樑泊雨心裡樂翻了天:這個夏天實在是太有喜感了,再多灌點兒,看他還能說出啥來。無良地倒滿了兩杯酒,樑泊雨一手托腮,興致勃勃地盯住夏天,“哦?說來聽聽。”
夏天毫不客氣地喝乾酒,把空杯往桌上一撴,“就是我押送你的前一晚,跟女朋友見面,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
“什麼?”樑泊雨又倒酒。
夏天又幹,“她說她懷孕了,就是他媽的那孩子他爹不是我,不是我!”
“啊?”
“你看着,等……等我回去,非把那王八蛋找出來崩嘍不可!”見樑泊雨不倒酒了,夏天自己抓起了酒壺。
樑泊雨及時按住他的手,“唉!這話可不該從警察嘴裡說出來。”
“警察怎麼了?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想千刀萬剮的人!”夏天想掙脫樑泊雨的手沒成功,“幹啥?還想挨摔是不是?”
“行了行了,你喝多了。”樑泊雨把酒壺搶下來放到一邊兒,“來,我扶你到牀上歇會兒。”
樑泊雨站到地上把夏天拉了起來。夏天確實覺得有些頭暈,只嘟囔了幾句“我沒喝多”,便由着樑泊雨把他架到了牀邊。
躺下之後,夏天擡起一隻胳膊遮住了臉。樑泊雨給他蓋好被子,剛要走,就聽見夏天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樑泊雨笑笑,“那你自己呢?”
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地一聲:“我也一樣。”
“怎麼會呢,你不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麼。”
“我要是好東西,爸媽就不會不要我了。”
“哪是不要你呢?不過是有兩個爸媽罷了,不挺好的事嘛。這麼大了還亂說。”
“不是,後來他們也不要我,三叔三嬸也不願意要我了。”
“什麼?”
又是沉默,“算了……不說了,反正都是些見不得人的……”
樑泊雨抿緊嘴脣,看了夏天一會兒,“夏天?夏天?”
剛纔還吵吵嚷嚷的人已經睡着了,挺秀的鼻子裡呼出了均勻的氣息。樑泊雨把他遮在臉上的手臂拿下來放進被子裡,心裡想:要真是個女孩兒,現在也應該是大美女吧。不過……
樑泊雨伸出一隻手,用手背在睡相甜美的臉上碰了碰:不過,還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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