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時機!”我突然間悲憤莫名,壓抑了許久的痛苦和對未來不可知的恐懼,使我無暇思考其它,就宣泄了出來,“你們到底在等什麼樣的時機?”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陳仇,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急,臉漲得通紅,偏偏脖子像被卡住了,解釋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陳仇神情慘然,默默地低下頭去。許久,她擡起頭幽幽地說了一句:“其實,我們都在等待命運的安排!”“可是,如果什麼事都是註定的,我們還要努力幹什麼?……陳仇,你告訴我,當年到底出了什麼意外?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誰?”我拉着她的手搖晃着,幾乎是在向她哀求。她望着我,眼睛裡立刻蒙上了一層淚霧,神情也變得激動起來。她向我伸出了右手,嘴脣抖動了幾下,似乎忍不住想說什麼。但隨即她像觸電一般縮回了手,苦澀而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能說!”我緩緩地放開了手,充滿希望的心又一次沉入了冰冷的水底,一道早已存在的鴻溝,此刻,是這樣明顯地橫亙在我和她之間,讓人徹骨生寒!
“……那好吧!……我先走了!”我決然地轉身,大步走向陰影中的老房子。昏暗的路燈把我孤寂的影子投射在狹窄的石子路面上,不多時就沒入了老房子滄桑的實木大門裡。一進門,我就反手把門緊緊關住,彷彿只有這樣我纔不會那麼難過。我像遊魂一樣向裡面走去,也不開燈,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滴落在腳下的塵埃裡。門外,陳仇恍如木雕泥塑地站在那兒,臉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哀痛。只不過,不管是已經走進大門的我,還是留在外面的陳仇,都沒有注意到,在小路的轉角處,一盞半明半暗的路燈後面,有一條扭曲的灰影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視着這一切。須臾,路燈滅了,影子不見了,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有靜寂的夜空中最後隱約飄來的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才能證明他(它)曾經出現!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一大早就豔陽高照,氣溫也高了許多。我剛走進校園,就聽到其他班級的同學在興奮地議論:“哎,聽說學校新來了一個美如天仙的女老師啊!”“是啊!我剛纔去偷偷看過了,真的很漂亮!”“你知不知道是教哪個班的?”“不清楚。好像是6班!”“要是教我們班就好了!”“切,不就是長得漂亮嘛!有什麼稀奇的?”“你懂什麼?漂亮的老師看着多舒服啊!”……我隨意地聽着這些議論,並未放在心上,因爲我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昨天晚上的遭遇上了。等到走進教室,我意外發現同學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聲音嘈雜地談論着,連早自習都不上了。常青看到我,連忙打招呼:“嗨,你怎麼來得這麼晚?……你知道嗎?我們原來的語文老師生病住院了,今天有個新老師要來呢!”“哦。”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你在聽我說話嗎?心不在焉的!”常青伸手在我眼前搖晃了幾下,然後壓低聲音說,“還在想昨天的事情?……咳,你的那個‘巫師’朋友很邪氣……以後最好別接近她!”我本來就心情鬱郁,聽到他的話心裡更加難過,一言不發地低下頭整理着自己的課桌。“嘿,大小姐!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啊?”齊震特有的大嗓門突兀地響了起來,本來嘈雜的教室裡竟然安靜了下來,我暗暗叫苦,不得不擡起頭。齊震正站在我的桌子旁,顧做神秘地湊近我:“我說大小姐,昨天,你的那個朋友可真夠古怪的!她居然還說自己是……是什麼來着?哦,法師!這個法師是……”我也顧不上聽他在胡說些什麼,滿眼只看見同學們神色古怪地盯着我和齊震、常青,詫異、嘲諷、不屑,什麼樣的表情都有。我恨不得對他大吼一聲“閉嘴!”,真是個讓人咬牙切齒的“活寶”!
“同學們,今天的晨會課開始了!大家還沒準備好嗎?”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在教室門口適時響起,霎時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有一個穿着白色風衣的身影嫋嫋婷婷地走上講臺,只見她身材高挑,長髮披肩,長得實在是可以用“明眸皓齒”、“光彩照人”來形容。“同學們,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語文老師了。”她在講臺邊站定,淺淺一笑,又順手捋了捋長髮,“我叫凌弈珺,大家以後可以叫我凌老師,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教室裡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着這位新老師。迎着大家的目光,她嫣然一笑,頓時,窗外明媚的太陽也彷彿失去了光彩。光看同學們的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敬慕之情,就知道大家全被這位凌老師的風姿迷住了。過了好一會,同學們纔想起應該鼓掌歡迎新老師,先是稀稀拉拉的,隨後就是一陣熱烈而持久的掌聲。我也象徵性地拍了幾下手,她的出現無意中解了我的圍,所以我心裡對她也很有好感。“我對你們的情況不太瞭解,現在就請大家來自我介紹一下!”凌老師頷首示意第一排的同學先上來介紹,她則微笑着走到教室中間,和我們一起傾聽着。
感覺旁邊有人輕輕捅了捅我,我微一側頭,發現常青在向我使眼色。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哦,齊震這個“活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最靠邊的他的座位上去了。此刻他正失魂落魄地呆望着凌老師,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無比震驚和詫異的表情。他的表情非常奇怪,並不像是其他同學對老師的敬慕或者愛戴,甚至也不是少男對美麗異性的那種驚豔,而是一種近乎恐懼的驚訝。咦?他怎麼了?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啊!我用眼神詢問常青,常青輕輕搖頭,表示不解。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我示意常青把齊震拉出教室,來到操場上。“齊震,你怎麼了?看到那麼漂亮的凌老師卻像看見鬼一樣,不會是吃錯藥了吧?”齊震很茫然,似乎不明白我們在說什麼,看來他真的不太對勁!
“喂,醒醒!大白天的,你不是已經在夢遊了吧?”我使勁敲了敲齊震的腦袋。“哎呀!……大小姐,你幹嗎打我的頭?”齊震回過神來,對着我齜牙咧嘴。“還說呢!我們在問你,幹什麼看見凌老師像看見鬼一樣?”“……恩,記得昨天我不是跟你們說,在舊樓看見一個穿白衣的美女嗎?”齊震神情古怪地問我們。又是那個白衣美女!我沒好氣地說:“你怎麼老是念念不忘美女啊?”話剛說完,我心念一轉:“你,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們,你昨晚在舊樓看見的是……凌老師?”“咳咳,你還真是……‘一語中的’!”齊震苦笑,“凌老師和昨晚我在舊樓看見的那個白衣美……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凌老師昨晚怎麼可能去舊樓呢?是你認錯了吧?”常青皺起眉頭,不相信地瞅着齊震。“沒有認錯!我看得很清楚!除非……凌老師不是人!”齊震一臉的苦相。“我看你昨晚真是見鬼了,今天才會胡說八道!凌老師剛纔神清氣爽地出現在光天化日,還有影子的!……不是人!虧你說得出,你以爲鬼很容易見到嗎?隨便哪個鬼都能到處亂逛的嗎?”我很不以爲然地對着齊震翻了個白眼。“你……”齊震不服氣地還想爭辯,常青馬上朝我們搖手:“別吵了!凌老師不是成了我們的語文老師嗎?我們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接近她,她是人是鬼,多觀察、試探一下不就可以確定了嗎?”“是啊!就這麼辦!”難得我和齊震都一致贊同這個提議。
機會很快就來了!上完兩節語文課,我們胖胖的班主任走進教室,對大家宣佈說是學校準備搞一個慶祝國慶的活動,班級要出兩個節目。她把任務佈置給我們班的文娛委員葛虹,鼓勵大家都踊躍報名參加,還順便關照我出好一期慶祝國慶的黑板報,協助葛虹排練班級的節目。她不說,我幾乎忘了自己是宣傳委員這回事。末了,她又特意邁着小碎步,走到講臺旁邊,笑着凌老師說:“小凌,班裡的這些幹部纔剛上任,你是學校的團總支書記,幫幫她們吧!”“好啊!等今天下午放學,負責排練節目和出黑板報的班幹部留下來,我來幫她們出出主意,參謀一下!”凌老師微笑着一口應承下來。
整整一天,我們班的同學都處於興奮的狀態,大家都在議論着凌老師和學校將要舉行的慶祝活動。不過等到文娛委員葛虹叫大家報名參加班級節目時,卻是應者寥寥了。畢竟不同於小學,大家都是十三、四歲最敏感的年紀,都害怕自己做得不好被別人笑話。我默不出聲,但卻用眼光不斷示意常青和齊震去報名。恩,到時候排練,就有機會試探凌老師了。常青和齊震沒辦法,只好在大家驚異的眼光注視下,不情不願地到葛虹那兒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放學了,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回家去了。我和葛虹,還有今天報名的三個女同學張露、許珊、莫倩倩,以及常青、齊震和另兩個男同學葉飛、邵慶一起留在教室裡等着凌老師。張露、許珊、莫倩倩都是葛虹以前的小學同班同學,所以四個人湊在一堆談笑着;葉飛、邵慶則是我以前小學隔壁班的同學,彼此有些認識,因此他們和我、常青、齊震也在一塊閒聊。等了一會兒,教室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我們以爲是凌老師,就都轉過頭去看着門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卻無端地心慌起來,空氣中好像流動着某種令我不安的情緒。有個人走過我們班教室,但沒有停留,向走廊的另一頭走過去了。看身形,應該是一個陌生的、高年級的男同學,並不是凌老師。其他人見不是凌老師,便又轉回頭去繼續聊天。惟獨我,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一緊,就急急地站起身追出去。夕陽的餘暉裡,校園的景物都被鑲上了一圈淡淡的金邊,走廊裡只有一個男生不緊不慢地走着,走着,原本陌生的身形突然變得熟悉起來——是孫安寧!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會是他嗎?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彷彿感應到了我的存在,緩緩地轉過身,臉上綻開了溫暖而真摯的笑容。還是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高鼻樑,薄嘴脣,他比起兩年前長高了一些,但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真的,是他回來了!我急切地張開嘴說了句什麼,可奇怪的是,我不但聽不到我的聲音,連我自己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他朝我微笑着搖頭,也說了句什麼,但我一樣聽不到聲音,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我倉皇無比,觸眼所見還是學校熟悉的景物——就是沒有任何聲音!我手足無措地望着他,渾身直冒冷汗,這是怎麼回事?這時,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的,有形的、無形的物質,從心底響起:“班長,是我回來了!”我心裡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他,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班長……什麼也別問,聽我說!今天千萬別留下來,特別不能靠近那幢舊樓!”他的臉上笑意盎然,但語調急促,語氣中有着深切的憂慮和苦澀。“好的,我不問!你,你現在……”我沒有張嘴,但這些話隨着我的心念而出,我似乎直接可以與他的心靈交流。別的什麼都可以不問,但我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或者說,他現在是以哪種形式存在着!“班長,別管我是什麼了!我會想辦法在你身邊的……千萬小心!”他的這幾句話輕得像飛絮,悽切中帶着一種執着和不甘,其中的意味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到的。我心神恍惚了一瞬,再看時,卻發現自己的面前是一張陌生的臉龐,一個不認識的高年級男生向我微笑着揮揮手,轉過身子繼續朝走廊的另一邊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怎麼了?……等老師等得心急了嗎?”有人在後面輕輕扶着我的肩問,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悅耳,一股清冷的氣息包圍着我。不用回頭,我就知道來的人是誰。“凌老師,你來了。我們都在等你呢!”我勉強笑了笑,垂下頭飛快地拭去了眼角的淚水。“那是誰?……你看上去好像很難過,發生什麼事了?”凌老師站在我身邊,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走廊的盡頭,然後轉過頭來問我,語氣溫柔而關切。“是……一個高年級的同學,我也不認識的!沒發生什麼事!……凌老師,我們還是進教室去吧。大家都等你出主意呢!”我連忙轉移話題,試圖不着痕跡地搪塞過去。“……好吧!我們走。”凌老師點點頭,極爲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就像是,她天生就是我的姐姐一樣,領着我走回教室。一邊走,她一邊狀甚無意地對我說:“我雖然不是你們的班主任,但是如果以後碰到什麼不願向爸爸、媽媽訴說的困難,可以找我幫忙,好嗎?”我心裡一暖,用力點點頭。
教室裡,剩下的八個人正聊得起勁。我和凌老師走進去,大概是聽到了我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他們停止了閒聊。“大家等急了吧?”凌老師略帶歉意。“沒有,沒有!凌老師你給我們出出主意吧!”大家說着就都站起身來。常青和齊震看着凌老師握住我的手,很是意外,葛虹也瞟了一眼,卻若無其事地說:“凌老師,你看,我們班今天報名的幾個同學也都留下來了。這是張露、許珊、莫倩倩,那是常青、齊震和葉飛、邵慶。”“好的。……你們有沒有什麼特長?”“我們幾個小學時學過一段時間的舞蹈。”張露指着許珊、莫倩倩和葛虹搶先說。葉飛、邵慶互相看了看說:“我們學過書法。”常青揪了一把頭髮,搖搖頭,多少有點難爲情。“這個……這個……我會翻跟斗,算不算?”齊震抓耳撓腮地想了許久,突然眼睛一亮,興高采烈地問。唉,翻跟斗!他還以爲要去玩雜耍?齊震的話引來了大家的苦笑,如果不是凌老師在場,估計大家都要對他大翻白眼了。凌老師莞爾而笑,隨後望着我,眼光中充滿了期望和鼓勵。我想了想說:“我學過……幾年二胡。”凌老師很高興:“二胡?這個很特別啊!我看,一個節目就定二胡獨奏吧!”所有男生都一起點頭同意,而張露、許珊、莫倩倩都沒有吭聲,只是望着葛虹。葛虹的面色微微一變,瞟向我的眼角里閃過幾絲不悅,但語氣淡然:“凌老師的決定,我們當然都同意!”她表了態,其他女同學就都沒有異議了。“另一個節目嘛,最好是人數稍多一些,舞蹈、朗誦或者是童話劇都行。大家看,哪個比較好呢?……葛虹,你說呢?”凌老師環顧衆人,最後把目光停在葛虹身上。葛虹見凌老師專門徵求她的意見,有幾分得意,馬上活躍起來,眼角一挑,大方地說:“那就舞蹈吧!……再選幾個男同學就行了。”“那就這樣好了!你今天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我們再具體商量舞蹈的內容。”凌老師頷首表示贊同。
大家見大局已定,就準備起身收拾一下回家。“哦,我差一點忘了,你們以後準備在什麼地方排練節目呢?”凌老師問。“不是在教室裡嗎?”莫倩倩有些奇怪。“是這樣的,早上教務處的王老師來說,工人要趁放學後的時間把各班的教室重新整修、粉刷一下,所以各班都不能留在教室裡排練了!”凌老師解釋道。“大操場上可以嗎?”葛虹問。“初二的六個班都在大操場上排練。”凌老師搖搖頭。“那籃球場呢?”張露問。“那是初三年級選好的排練場地。”凌老師再次搖頭否定。“那我們到樹林邊的空地上排練吧!”葛虹想了想,又提出一個地方。“那裡啊,確實沒有班級選,你們就定在那裡吧!”凌老師思索了一下,同意了。“……樹林?不是學校東北角的舊樓旁邊的那片樹林吧?”我連忙追問。“是的,就在那裡。”凌老師和葛虹同時點頭,然後又反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齊震和常青同時大大地倒吸了口冷氣,我爲難地看着凌老師,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