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亂叫,不是鬼!……來的人是……我的朋友!”我心裡既苦澀又欣喜,神情異樣地伸出左手來,那盞燈籠準確無誤地落在我手上。白紗的燈籠裡滾動着無數的光團,來的是陳仇!“不是鬼?那……燈籠怎麼會……自己飄上來?”齊震驚慌地看着我手中的燈籠,常青站在他身旁望着我,在光亮的映照下,他面上的神情也是疑慮重重的,我默然,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他們解釋。
“這很簡單!因爲……我是個巫師!”一個清冷凜然的聲音在死一般沉寂的舊樓裡迴盪着,彷彿正在宣告,宣告自己有着帝王般不可侵擾的威嚴!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靠近了我,我微微一轉頭,陳仇已經無聲地站在了我旁邊。她的神情還是那麼冷漠,目光凌厲,冷冷地掃視着常青和齊震。我心裡一陣惶惑,她在徐家不是早就撇清自己不是巫師了嗎?怎麼現在又在別人面前決然地承認呢?沒等我發問,陳仇緊緊握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手冰冷,手心卻很潮溼,好像已經攥了許久拳頭,攥出了汗水。我立刻感覺她很緊張,這幢舊樓裡到底有怎樣可怕的東西能令她這樣……如臨大敵呢?甚至要假稱自己是巫師?我疑懼參半,悄悄捏了捏陳仇的手,藉此表示我已明白,隨後便緘默不語。
“巫師?……嘿嘿!我只知道有老師、醫師、美容師,哦,還有一個——黃藥師……可是巫師,巫師是做什麼的?”齊震雖然又開始耍貧嘴,但聽上去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巫師,是一種天生力量強大的人,是可以用巫術操控大自然的力量,超度亡魂,召喚死靈,役使神獸,用咒語來對抗邪惡力量,保護自己和他人的人!”陳仇冷冷地說,“跟一個巫師作對,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是嗎?可是巫師不是經常被人們與邪惡畫上等號的嗎?因爲巫師天生就是魔鬼的化身!”出乎意料的是,常青接過了話頭。他望着陳仇的目光中帶着幾分厭惡,言辭也咄咄逼人,“所以,我看,就是你把我們困在這裡的吧?”“我可沒有這麼無聊!……小星星,我們走吧!”陳仇好像不屑於多費口舌辯解,拉着我轉身就走,“你們喜歡留在這慢慢摸索,就留着好了!”“哎哎哎!……我們三個一起進來的,要走當然是一起走的嘍!……咳咳,常青,對不對?”齊震故意咳嗽了兩聲,用力拉起常青就要跟在我們身後。“幹什麼拉我?我可不跟邪惡的魔鬼爲伍!”常青固執地大聲說着,掙脫了齊震的手。“邪惡的魔鬼?也許有吧!你如果一定要留在這,大概等一會就能看見了!”陳仇停下腳步,回過頭對着常青冷笑,“真想降妖伏魔,你就拿出點本事和膽量,在這等着吧!”“你以爲我怕你啊?看我……”常青非常氣惱,伸手就到衣服裡去亂翻,似乎要找什麼東西出來。“常青,別胡鬧了!……她是我的好朋友,怎麼會是‘魔鬼’?……先出了這幢樓再說吧!反正她絕對不會害我們的!……難道,你連我也不相信了嗎?”我知道常青的脾氣固執得很,只好語氣誠摯地幫陳仇解釋。常青停下手,皺着眉頭望了我好一會兒,又狠狠揪了一把頭髮,終於舉步跟了上來。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舉高燈籠和陳仇並肩走在前面。這時,我纔有閒暇來觀察四周的變化。我們三個剛剛又摸到了走廊右邊的盡頭,只不過,原來一絲縫隙也沒有的水泥牆壁上,卻多了兩扇窗子,就是齊震發現的那兩扇。再經過儲藏室時,我竟然發現它的門上不但沒有鐵鎖而且是大開的,裡面空無一物。“咦?怎麼儲藏室裡什麼也沒有?”我忍不住問。“當然沒有。你不是已經看到那兩扇窗子了嗎?”陳仇沒有停下,瞟了一眼空蕩蕩的儲藏室,拉着我邊走邊說,“這裡不是二樓,怎麼可能會有塞滿東西的儲藏室呢?”“不是二樓?……那是三樓還是四樓啊?”“是四樓!我的推測沒錯,我們一走出二樓儲藏室,就到了四樓的走廊!”常青在我身後回答。“你怎麼能肯定一定是四樓?爲什麼不能是三樓啊?”齊震有點不服氣。“因爲我知道這幢舊樓只有二樓和三樓的儲藏室還在派用場,用來裝一些淘汰下來的桌椅和教具。這個儲藏室空蕩蕩的,當然是四樓的了!”“那也有可能是一樓啊!”齊震看來是跟人擡槓擡慣了,還準備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別羅嗦了,小心摔下去!樓梯口到了!”我無奈地回頭提醒他們,在燈籠的光亮下,一段盤旋向下的樓梯出現在我們眼前,“事實勝於雄辯”,終於成功地讓齊震閉上了嘴。
我們沿着樓梯的臺階一步一步往下走。雖然燈籠的光芒璀璨,把腳下的臺階照得清清楚楚,但每一步踏下時,我們心中卻總會奇異地產生如臨深淵的感覺,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跌入十八層地獄一般。因此,我們戰戰兢兢,走得非常慢。樓裡的空氣潮溼而陰冷,特別是頭頂的牆面上,竟然時不時會滴下水珠來,不小心滴在皮膚上,冰冷冰冷的,彷彿寒氣穿過了皮膚直透入心底,五臟六腑都要被凍結了!“咳咳!這個燈籠真別緻啊!……光也很特別,不過……不像是蠟燭啊!裡面是什麼呀?嘿嘿,挺像螢火蟲的!”齊震大概是受不了這陰森的氣氛,就沒話找話說,想和陳仇搭訕。陳仇沒搭理他,顧自往下走。常青也一聲不吭,不知道在想什麼。“你見過有這麼亮的螢火蟲?”我覺得氣氛古怪,寒氣逼人,想說說話緩解一下。齊震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那你說是什麼呢?”“……”我頓時語塞,這個問題其實上次在徐嵐家我就想弄明白的,只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沒顧上問。燈籠裡是什麼呢?我望着手上的燈籠發起了呆。“巫師嘛,當然要用一些嚇人的玩意兒嘍!……大概是死人骨頭裡的磷火吧!”常青語氣中的嘲諷意味極濃,對陳仇,他似乎很厭惡,一開始就抱着莫名的敵意。“怎麼可能呢?常青你別胡說了!……啊,我們已經到了三樓了,快點走吧!就快到底樓了!”我怕陳仇生氣,和常青起衝突,連忙岔開話題。
“磷火?不是!燈籠裡是……屍螢!”陳仇頭也不回冷冷地說。“溼螢?潮溼的溼?奇怪,螢火蟲還分乾和溼的嗎?”齊震嘟囔。“是屍體的‘屍’!它們是我族歷代巫師從前任的屍首上得到的,類似於某些少數民族所養的‘蠱’。不過,它們得到了死去巫師的部分力量,又被施了術,不死也不滅,是一種介乎於靈體和實體之間的東西!”陳仇淡淡地回答,但聲音如金磬玉碎,有着睥睨一切的氣勢。彷彿是爲了印證她的話,我手中的燈籠猛然間光華如熾,無數的光團聚成一個碩大而炫目的圓球,頃刻又散開,星星點點的小光點閃爍不定,就像是——數不清的眼睛在遊弋!
我的手一抖,腳下一個踉蹌,燈籠差一點落地,如果不是陳仇和常青都眼明手快,同時拉住了我的手臂,人也差一點摔下樓去。兩人冷冷地對視着,把對各自的不友好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哎呀!嚇死我了!差一點你就摔個頭破……你沒事吧?”齊震臉色雪白,一副驚慌失措、心有餘悸的樣子,也不知道是被我嚇到了呢,還是被陳仇的話嚇到了!(依我看,後面一種可能性更大!)“……沒事!我們趕緊走吧!……這裡越來越冷了,我冷得直哆嗦了!”我向上提了提已經恢復原樣的燈籠,陳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再說,只是重新握緊了我的手,繼續朝下走去。她不說話,常青和齊震也就沉默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伐。最初的恐懼和震驚之後,我越想越覺得疑慮重重,陳仇的脾氣我最清楚,她對不認識和不熟悉的人,向來不予理睬,(就算是認識的、熟悉的她也未必肯理睬!)今天卻說了這麼多簡直可以算是“恐嚇”的話,用意何在呢?是要說給常青和齊震聽嗎?這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而且還把我也嚇得夠嗆!難道……他們兩個也有古怪?還是這舊樓裡有……就算有鬼,說這麼可怖的話,鬼難道會被嚇跑?……我左思右想,就是不得要領。
“到了,到了!我們到底樓了!”齊震的大嗓門把我從苦思冥想中驚醒。終於要走出這個鬼地方了!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加快了步子,幾乎是一路小跑,拉着陳仇奔向門口。我的一隻腳已經踏在樓前的草地上了,猛一擡頭,一條不斷扭曲變形的青灰色影子,詭異地閃着粼粼的水光躥了過來,一聲不吭迎頭向我壓下!“啊!”我毫無防備,驚恐地大叫一聲,直直地跳起來,差一點摔在陳仇的身上。
“誰在那?”一個陌生的聲音嚴厲地喝問。“我們是……初一的學生!你……你是誰?”齊震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反問。“我是學校教務處的王老師!你們是初一幾班的?這麼晚了不回家,在這裡幹什麼?”這時,陳仇從我手上接過燈籠,雙手一合,輕輕一甩,光團就不見了。她把燈籠還原成了一幅白紗,飛快地收了起來。我也總算定下神來,仔細一看,哪裡有什麼詭異的青灰色“水影”?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穿着深青色中山裝,相貌極其普通的中年人。他兩手各拿着一支點燃的大蜡燭,風一吹,燭光搖曳,他投射在牆上的影子自然就扭曲變形了。“王老師,你幹什麼不拿隻手電筒啊?……居然拿着蠟燭出來,差一點把我們嚇死!”我苦笑着說,因爲對方是老師,最後一句我不敢大聲埋怨,只好低聲嘀咕。“哦,學校的幾隻手電筒都壞了,聽到這舊樓裡有怪聲,慌忙之中我就點了兩根蠟燭過來了!……哦,你們還沒告訴我,爲什麼不回家,?到舊樓幹什麼?”這位王老師雖然面目平庸,(咳,說平庸還不是很貼切的形容,應該這樣說,他就是那種你在大街上和他聊了兩個小時,然後一轉身,你就怎麼想不起他的樣子的人!)但此時手持蠟燭,神情鎮定,語調平穩,膽量看來倒不小。“我們是初一(6)班的學生。我們是到舊樓找……找一個不小心被踢進去的足球的!”常青的回答實在勉強。那個王老師居然像是相信了:“找足球?找到了嗎?”“……沒有!太黑了,我們找不到。……明天,我們白天去找!”齊震索性把這個藉口用到底。“明天?我看算了吧!”王老師飛快地瞥了一眼黑黝黝的舊樓,眼底閃過幾絲不易爲人察覺的倉皇而驚悸的神色。我一直在暗暗注意着他神情的細微變化,可以肯定他早就知道這舊樓有古怪!“……這幢樓……這幢樓是危房,造的時候偷工減料,表面看不出來,其實裡頭早就有很多很大的裂縫了。年數長了更容易塌,很危險!……足球嘛,再買一個吧!”他一本正經地用了個令人不得不信服的藉口來勸說我們,不愧是老師,撒謊也面不改色!我們心照不宣地一齊點頭:“哦,是這樣啊!我們明天不來了!”
“天晚了,你們的家長要等急了!……校門我還沒鎖,你們趕緊回家去吧!”王老師見我們很聽話,也沒多羅嗦,就讓我們快回家。“知道了。……王老師,能向你借一根蠟燭嗎?明天還。”我擡頭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好的。明天還到教務處來。”王老師把左手的蠟燭遞給我,揮揮手,示意我們快走。我們四個藉着燭光,快步走上水泥走道,向學校門口走去。走了十幾步,我們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巍然矗立的舊樓依舊籠罩在一片充滿混沌的黑暗中,就像一隻擇人而噬的巨獸;樓前的一點燭光,在蕭瑟的夜風中頑強地左右搖晃,明滅交替間卻透出一股莫名的淒厲,似乎在向我們昭示着:世事如波譎雲詭,一切纔剛剛開始!
出了校門,走過一段石子小路,路燈終於出現了。我吹滅了蠟燭,齊震高興地說:“哈哈!我們終於重見光明瞭!”“什麼‘重見光明’?你是瞎子啊?”我朝他鄙夷地撇撇嘴。常青突然說:“啊,我記起來了!奇怪,就是那個王老師!”“怎麼?”“叫我不要去舊樓打掃衛生的就是他!”“他的樣子這麼……普通,你也能記得?再說,這也沒什麼奇怪。他不是已經說了,舊樓是危房,要塌的,當然不必去打掃!”齊震懶洋洋地說。常青揪了把頭髮不吭聲了,不知道又在想什麼。我看了一眼陳仇,她一直默然不語,面上神情一片漠然。“好了。我和她要往這條路走了,你們呢?往哪走?”我們站在了一個三岔路口,我指着左邊的一條小路問常青和齊震。“我往右邊那條路走,拐兩個彎,再走五、六分鐘就到家了!”齊震熱情地說,“反正已經晚了,要不乾脆到我家去做客吧!”“算了吧!再不回家,我爸媽要拿高音喇叭來找我了!”我連忙搖頭。“我沿着中間的大路走。……大家都快回家吧!”常青擔憂地望着我,“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知道了!”“還有,路上……小心點!”“常青說的對!你路上可真要小心,那個……”“真羅嗦!我知道了,快走,快走吧!”我裝作不耐煩的樣子,把這兩個還在斜眼瞟着陳仇向我示意的人趕跑了。
我和陳仇並肩走在小路上,誰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就這樣一直默默地走着。人真的很奇怪,有的時候希望路越短越好,最好一眨眼就到目的地;有的時候卻又希望路越長越好,最好永遠也別到目的地。可是,希望是一回事,現實是另外一回事!
“今天……謝謝你!”小路將盡,已經看得見我家的老房子了,我不得不開口。“不用謝!……你……去那幢舊樓幹什麼?”我沉默了一會,偏過頭望着路旁的房檐說:“我聽說有人在樓裡看見了會活動的……骷髏!”“是嗎?……那幢舊樓真的很危險,別再去了!”陳仇避開了我的話題,語氣很苦澀。我心裡一陣酸楚,卻笑了:“就算那樓裡真有鬼,你也不用這麼害怕吧?”“……我確實很害怕!你知道嗎?剛纔,如果它們不是被那些屍螢唬住了,我們可不會這麼輕易就逃出來!”“他們?他們是誰?”“我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陳仇皺起了眉頭,臉上的神情惘然,“……我感應到,那幢舊樓裡盤踞着一股異常古怪的戾氣,裡面的怨靈,也就是你們通常所說的厲鬼,力量非常強大,還……很難捉摸!更可怕的是,舊樓裡或者是舊樓的周圍似乎還存在其它的……東西!”“其它的東西?什麼東西?恩,是不是像我們在徐嵐家碰見的‘小珍’?”“可能是吧!”“那不就是妖怪?!”我失聲叫起來,“你在徐嵐家不是能看穿它們的僞裝嗎?……那個……屍螢當時不是把那隻該死的貓打得落荒而逃了嗎?”
陳仇的眉頭皺得都快擰出水來了,她思索了一下,神態肅穆地望着我說:“在徐嵐家我之所以能看穿那個‘小珍’,是因爲……它太輕敵了,而且是倉促變化成我們所熟悉的人,所以……”“等等!怎麼它不是借用了小珍的……身體嗎?爲什麼還要變化?”“它應該是一隻‘魅’。所謂‘魅’,就是百物之精靈。它的原形就是那隻白貓!借用身體雖然很難被人看穿,但本身的力量會受到限制;變化雖然比較容易被人識破,但力量會非常強大!……也因爲是這樣,我才叫你用屍螢對付它,如果它是借用小珍的身體,就不能這麼做了。那樣,真的小珍就沒命了!”“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有些明白了。“你說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是在懷疑齊震和常青嗎?”“……不知道!也許吧!我只能感應到舊樓或者它的周圍有類似‘魅’的東西存在,但不知道具體位置,也不知道它們是以哪一種形式存在的!”“……”“也就是說,它們也許是齊震或者常青,也許是一隻鳥、一條蟲、一棵樹,甚至是一塊石頭、一扇門……”陳仇苦笑着說。我傻眼了,這不是妖怪版“變臉”嗎?“可是,先不管它們是什麼,既然它們這麼厲害,在你出現之前應該有許多機會把我……”“殺戮是有目的的。時機沒到,它們也可能還有什麼顧忌吧!”目的?什麼目的?難道它們也有所圖?我用探詢的目光望着陳仇,陳仇的視線停在了我的胸前,眼睛裡閃過了無奈和痛苦,無聲地點了點頭。我的心猛然一抖,在衣服的裡面,我的胸前掛了一個用紅線織就的網,裡面放着的是那塊——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