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天使
披着美麗幻影
迷樣的月迷樣的沉醉
緩緩靠近
卻捉摸不定
讓我深陷荊棘的地獄
*
那天晚上葉寧半夜睡起去廁所的時候,迷迷糊糊在客廳正對的那間房間的門口,停住了腳步。
那房門口掛着一席淡藍色的印花門簾,可能是因爲初夏夜熱,門簾裡面的房門沒有關上,隨着他的經過,微微蕩起一絲飄逸的弧度。
葉寧皺了皺眉,覺得自己睡得正是迷糊,在這暖風陣陣的夏夜,好像有一股迷惑人心的味道薰得人眼皮擡不起來。他模模糊糊地在前方布簾底端的空隙看到那屋裡有一個人正在桌子前面站着,白皙筆直的細腿線條美麗,粉紫色的可愛拖鞋,足跺精緻又漂亮。
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咚咚咚咚地跳得厲害,迷迷濛濛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在斑駁樹影下對自己明豔微笑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他的房東,至今爲止只正式見過一次,卻如此地令他難忘。
他迷迷糊糊回到房間,躺在牀上,不知爲什麼腦海中總是浮現一個藍色羽毛的天使。天使眨着長長的睫毛,飄飛着藍色的捲髮從天而降,然後慢慢下墜、下墜,永無止境地墜落。
那個藍色的天使帶着一種妖豔而誘惑的氣質,是傳說中的墮落天使,來自於他很久以前曾看過的一幅油畫。只是不知爲什麼,當他看到那個自稱藍雨的女孩後,這個畫面總在他的腦中浮現。
……可能是因爲她姓藍?
他想着,不知不覺間,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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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北京的鼓樓東大街,藍雨正一個人在街邊溜達。
北京城從不缺乏人口實力,所以這個非法定節假日的星期三,街頭巷尾仍是車水馬龍。而這條大街上的音樂器材商鋪很是火爆,各色樂器店一家挨一家,可供選擇的樂器應有盡有。藍雨這時一身淺藍色瘦身運動裝,長髮鬆鬆地捲了卷紮在腦後,臉上化了淡妝,逛在這條街上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挨家店鋪地走走停停,而是腳步緩緩地直奔一家而去。
那家店鋪裡有一個她認識了九年的人。藍雨想,如果不是正在進行的一些事總是令她想到記憶裡的另一些事,如果不是北京這城市繁華得總有些讓人感覺寂寞,她也永遠不會跑到這個地方來看這個人。
站在那家店鋪門口的時候,她的目光已經變得清冽,她將雙手放在褲袋裡,低着頭,冷冷的笑意綻在脣邊。
正要進門,卻已經在店邊落地的玻璃窗內看到那個令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年歲與她相當,高高瘦瘦的身材穿着整齊的工作裝,長髮也是綰着,但與藍雨不同的是髮捲綰得很是利落清淡。那女子瘦瘦的鵝蛋臉,小鼻子小嘴杏子眼,略施淡妝,也是個別有一番味道的美女。
於是藍雨就站在玻璃窗外,含着一絲笑紋地冷眼看店內女子忙碌的身影。
是啊,這個人還是這樣,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無論怎麼看,都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憐惜的情緒,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總是處於那個值得同情的位置。
就像現在,這個有着姣好外表與溫婉氣質的人,卻只能拖着消瘦的身軀在別人店裡忙裡忙外地打工。這種氣質和容貌或許是可以當個少奶奶的人,卻沒有這個命,怎麼不叫人同情?
她在心裡冷笑,正想離開,卻忽然在那個女子轉身過後,看到坐在她身後和她說話的另一道身影。
她愣住了。
那個人是……
她不自覺停下動作,帶些茫然地看着玻璃窗內,那兩個人互視微笑的情景。
玻璃窗內,一個抱着吉他的青年正坐在店邊的休息椅內撥弄着琴絃。他單腿撐地,另一隻腿擡起正將那大吉他圈在腿裡,弓着背,動作十分自然。他邊撥琴絃邊擡頭和剛剛那個女子微笑交談,彎彎的眼角,陽光的笑容,眼睛裡那漆黑的神采如此明亮,那樣地朗朗一笑,好像所有陽光都落在了他的脣邊。
而剛剛那個女子正指着他手裡的吉他,低頭很有耐心地一點一點在說些什麼。女子本應職業化的笑容顯得有些柔婉明麗,雖然保持着禮貌的距離,卻仍與身旁的吉他青年有一絲溫暖的親切。玻璃窗內的兩人看起來好像並不熟悉,但卻又好像已認識了好久好久,致使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如此協調。
藍雨像被什麼東西刺痛了眼睛,繼而直直向內刺痛她無法釋懷的記憶深處……
她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看着那樣的景象,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世界卻好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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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寧來北京兩個禮拜,基本上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北京這城市很有意思,好像京裡京氣地都是自己的味兒,卻在大街上放眼一看,到處都是外地人。
這是個熱鬧的城市,忙碌的城市,擁擠的城市,葉寧很遺憾,如今自己也成了這擁擠城中的一員。
沒辦法,畢業找工作,要前途啊要前途,得賺錢啊得賺錢,更想闖一闖啊闖一闖,像他這種無牽無掛不拖家帶口的,還有什麼理由不上這兒來混上一混?
邱星在電話裡說:“哥們兒你就來吧,我邱星罩着你。”
罩着他?除了幫他找了個莫名其妙的住所後,這忽悠自己來的小子兩個禮拜忙得不見人影。
於是葉寧秉持着求知上進的態度,對於那個在他來北京第一天就把他趕出去又召回來的感覺怪怪的房主,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探究慾望。
而且是,暗地裡偷偷探究的慾望。
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個齷齪土老冒,更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想他葉寧怎麼着也在大學裡混了四年,雖說學校地點偏僻了點,校風保守了點,學習氣氛濃郁了點,但也不至於看着個女的就會莫名地注意。可現實很殘酷,他葉寧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所以一向不愛八卦並對很多事都後知後覺的葉寧認爲,他只是對這個房東有些好奇,只是想知道自己來北京後認識的第一個人,倒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偷偷探究後發現,很可怕……
葉寧其實挺有女人緣,但女人緣是有,好命卻沒有,所以他身邊晃來晃去的都是一些芙蓉級貨色,且大多淳樸簡單。而他從開始對女孩子感興趣的年齡到現在,真是沒見過這樣的——
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兩個星期,葉寧只有少數幾天出門,卻只在第一天被趕走又召回來時正式見過她一次,在一次大中午撞見她一身酒氣地從外面回來,在某天深夜迷迷糊糊地見她在房間裡站着,以及兩次在衛生間門口聽見她在洗澡的嘩嘩水聲,就再沒見過她本人。
當然,她好像並不是整天不在家,而是葉寧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某天當他在聽另一位室友——同租這套房子的魏建新說這位房主的八卦時,忽然驚悚地聽見從這位房主房裡幽幽飄來莫文蔚的《陰天》。幸好那時候魏建新的話題還沒繞到“藍雨被包養、當二奶,並且情人無數”這個路線上。
葉寧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房主很愛聽歌,可那天那時,那忽然從房間裡傳出的音樂真有點說不出的詭異。一個人在房裡呆着怎麼可能沒一點聲音?她什麼時候回來的?難道不需要吃飯?葉寧忽然覺得這房主有當鬼娃娃花子的潛質,然後當他道聽途說和親眼得見其種種事蹟和行爲後,又覺得她很有當魔教妖女的潛質。
室友魏建新說,沒事千萬別惹她,她就是一□□,不知道什麼時候爲什麼就會向你發飆。
魏建新還說,藍雨發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開電梯的嶽大媽說,藍雨那小丫頭啊,你這樣的小夥子還是別跟她攪和的好。
嶽大媽還說,唉,挺漂亮一小姑娘,沒事怎麼總遭勁自己啊,你瞧她天天過的那日子,我要是她媽,肯定踹她。
魏建新的女朋友說,藍雨脾氣確實挺不好的,不過在不生氣的時候倒沒什麼攻擊性。其實她人還不錯。
魏建新的女朋友還說,雖然她人還不錯,但她那些朋友實在不怎麼好,我覺得她整天過得亂糟糟的,有點兒替她擔心。
葉寧覺得魏建新的女朋友說話還比較靠譜,不過即使沒有誇大,這位美女房主也還是有點“不良”的潛質,那看來他剛來的第一天就被她以“逗你玩”的理由趕跑又叫回來的事蹟,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葉寧不能肯定的是,他那天在茫然走向公車站的路上因爲她那奪人視線的笑意而迷迷糊糊隨她走了回去住了下來,倒底是不是個明智之舉。
他應該相信邱星那小子不會沒事給他找麻煩,所以一直住得很安心,不過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開始過得不安心了……
呃……好像就是那天下午,當他去樂器店修吉他回來後打開家門,卻發現那位一直令他好奇的房主藍雨,正懶懶半躺在客廳沙發上,吃着水果看電視。
彼時沙發背對着的陽臺上正陽光明媚,窗戶開着,一陣午後夏日裡的微風就這麼帶着一些睡意地飄了進來。藍雨揹着光,垂着眼,一手撐着頭似睡非睡地窩在沙發裡面。她卷卷的長頭髮沒有梳,就這麼蓬蓬地散在沙發背椅上,和她的指間臉邊。她上身一件短短的白色吊帶背心,下身一條貼身的淺藍色熱褲,長長的白腿就這麼橫在葉寧面前,讓他乍一見差點以爲自己眼睛抽筋,險些大叫一聲!
想大叫一聲,因爲他的那個心臟啊,正跳得賊厲害。
咚咚咚咚,倒黴的心臟啊,別這麼不爭氣行嘛?
沒辦法,被堵在客廳門口,要想去到客廳內角的房間,必須過這一團誘人的……呃……肉色。
話說那時候他的眼睛裡,就只看到了肉色……
媽的!他在心裡痛罵自己——這年頭大街上女的都穿這麼少,你還沒看夠啊!靠,就跟沒見過似的,你丟人不丟人?!給我鎮靜點,別給男人丟臉!
他定了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自以爲鎮定實際卻呲牙咧嘴地打招呼:“嗨……在家呢啊呵呵……”
藍雨擡了眼皮,似看非看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嗯。”
那懶懶的一聲“嗯”,聽在葉寧耳朵裡,酥酥地讓他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眼睛不敢亂看,想直接回房,兩條腿卻非常堅定地杵在沙發前面不肯動彈。肉體與靈魂天地大戰得不可開交時,就見藍雨動了動腿,在沙發上挪了個地方給他,然後一努嘴,從嘴裡飄出一個字:
“坐。”
呃……葉寧覺得自己可能瞬間穿越到了某本小說的某個齷齪男配小的時候,猛然見到一個美豔萬分的魔教妖女而被勾魂引魄,結果直接大噴鼻血而丟掉童男之身的場景……
然後那個男配從此性情大變,成爲超級齷齪淫男專門當採花大盜……
……停!別胡思亂想了!葉寧撓撓頭,看着沙發上那塊位置沒敢坐下去,支支唔唔地說:“你看電視吧,那個我,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了。”
說完趕緊抱着吉他回屋。
禍害啊禍害,沒事穿那麼少幹嘛啊!
…………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藍雨還是在沙發裡看電視。
這房子格局比較老,客廳不大,廚房衛生間在門口走道,兩間臥室正對客廳開門,另一間正對衛生間。葉寧很不幸,住的正是客廳最裡角的一間屋,所以他要出門,就得越過所有房間,就是上個廁所也得如此。
可他總覺得氣氛怪怪的,不知爲什麼就有點不想出去,一閉眼,怎麼就是白花花的大腿礙…
他在房間裡磨蹭了又磨蹭,肚子已經咕咕叫,卻也不見魏建新和他女朋友回來。
他沒敢把房門關得太嚴,於是就忽然聽見從門縫裡飄出來的一道聲音:
“葉寧。”
藍雨在叫他。
“呃?”
他下意識迴應,下了牀開房門,不明所以地看向沙發。
藍雨還是半躺在沙發裡,從葉寧這個角度,比剛剛客廳門口看得似乎更加清楚。
見他出來,藍雨支了支脖子,慵懶的目光飄向他。
“你不餓?”她問。
“啊?”葉寧沒反應過來,呆呆地。
“吃飯去吧。”藍雨向他笑了笑。
“……啊?好啊。”他望着她,順口回答。
回答完了兩人對望幾秒,葉寧終於反應過來,猛回神撓頭道:“那個你吃什麼?我給你買去!”
藍雨似乎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笑了笑。
她慢慢坐直站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地向自己房裡走去,邊走邊說:“不用你買,我跟你一塊兒去。”
說着,已經走到房裡,背對着葉寧,也不關門,就這麼把吊帶背心一脫,光潔的裸背一閃,很快又罩上一件正常的T恤。
葉寧目瞪口呆,這這這這……就這麼幾秒,他看到了什麼??
美女見過不少,裸女也見過,但但但但,能不能讓他有點思想準備啊??!!
呆楞間藍雨已經走了過來,葉寧不知自己是什麼表情,但看她那帶笑的眼底,心裡就開始大叫嗚呼哎哉完蛋完蛋,不過人家美女可不管,把他胳膊一拉,瞟他一眼,笑着說:
“走吧。”
於是就這樣,葉寧的噩夢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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