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魏國的時候,沒想到會是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現在法庭上。那天的回憶,對於傅曉司來說是一片灰色的。周圍都是西裝革履低氣壓的成年人,他們說的話傅曉司根本聽不懂。傅曉司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頭髮被剃的很短的魏國,期待對方能給點回應。
只是一個月未見,魏國已經變了。臉頰有些輕輕凹陷,曾經那對寵溺的對自己微笑的雙眼,如今裡面一片死寂。
傅曉司在心裡一遍遍重複着,期盼着,“求你再看我一眼,再看一眼也好。”
希望最終變成了失望。
自始至終,坐在法庭中央的男孩始終沒有擡頭,沒有看任何人一眼。麻木的聽着法官的宣判,由於防衛過當,魏國將進入少管所進行爲其五年的再次教育和挽救。當宣判結束的那一刻,只聽到激動的女人哭聲劃破這莊嚴肅穆的地方,聽到這聲音魏國的身體不自覺微微顫抖了一下,接着就再也沒有其他反應了。女人旁邊的人拉扯着,安慰着,卻止不住作爲母親那辛酸的淚水,還有法庭給予的無情宣判。
看到這樣的場面,傅曉司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他甚至連上去說話的勇氣都沒有。轉過頭再看魏國的時候,終究是要離開了,沒有回頭再多看傅曉司一眼。
又是一個背影,沒有回頭的背影。
因爲自己魏國離開了本來屬於他的世界,離開了正常人的人生。一切都是因爲自己。當在法院走廊遇到魏國的媽媽的時候,接受了那個用盡全力的巴掌的那一瞬間,傅曉司其實是欣慰的。
“你把魏國還給我啊!爲什麼不是你進去,該進去的人是你!關魏國什麼事?!都是因爲你!你把我的國國還給我啊!還給我啊!”,傅曉司雖然低着頭,卻也能想象的出,女人此時流淚悲傷的表情。
“別這樣,他還是個孩子。”,勸說的是一箇中年男人,面向端正,卻也露出了疲憊忍耐的表情。魏國的爸爸不斷的勸說着自己的老婆,但是根本止不住女人的痛苦。
“我不管啊!當時國國就不應該救他的命!本來該死的人,爲什麼還要害人!魏國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害他啊!你有沒有良心啊?!”,咒罵聲在整個走廊迴盪,沒有一個人站在傅曉司的身邊。年邁的姥姥因爲那場事件打擊入院了,他沒有其他的親屬可以陪伴。傅曉司孤零零的站在女人的面前接受着“懲罰”,本以爲這樣會好受一些,但傅曉司卻發現他錯了。根本沒有好受一些,因爲魏國媽媽說出的每一句話,他都認同。
因爲真的是他害了魏國。
不知道過了多久,曲終人散,法院換了一批又一批前來接受審判的人。
傅曉司蜷縮着身體,躲在一個角落。那大大的雙眼終於承託不住悲傷了,男孩哭的歇斯底里,握緊的拳頭不斷的敲打着自己的腦袋,他好恨自己,從來沒有那麼討厭自己過。爲什麼進入少管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魏國。
那一天傅曉司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家中的。家裡沒有人,男孩疲憊不堪的坐在牀邊,那雙紅腫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發着呆。姥姥入院了,醫院那邊還等着送錢過去,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裡面裝着的東西就是所謂的補償。
兩個男孩的一生,換來的補償。
那一瞬間傅曉司突然笑出了聲。從來沒有笑的那麼慘烈,那麼肆無忌憚。原來自己的價值,就值這些。
但往往你越是厭惡一樣東西,正代表你正需要它,因爲你不得不在意它。傅曉司把這筆錢加上所有的家裡儲蓄都拿進了醫院。那個沒有溫度的地方,最後還是帶走了姥姥的生命。在病牀上,年邁的老人,眼角不斷的泛着淚,抓住男孩的手,用盡力氣的不斷重複着,“孩子,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其實真的等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姥姥想象的那麼可怕。
因爲活着的人始終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學校豁免了傅曉司的初中,乃至高中的學費,這也算那場事件的補償之一。沒有學費的負擔,再加上遠方親戚的補助,傅曉司一個人生活倒是沒有什麼大問題。每一天上學,放學,周遭的人再也沒有願意接觸一個有過黑暗歷史的男孩。不過傅曉司早已習慣了。初中三年,男孩思想上成熟了許多,個子也拔高了許多,但依舊屬於消瘦的類型。性格上雖然仍舊內向不愛說話,但至少已經擺脫了之前的孤僻。
傅曉司有時也會納悶,經歷了這麼多,沒想到自己的性格居然還再朝着好的方向慢慢改變着。不過,不知道魏國現在如何了。
在日曆上又劃上了一筆,已經七百七十二天了,魏國原來已經離開了這麼久了。
穿着白色襯衫的傅曉司,望着日曆,默默的發了會兒呆。
輕輕的嘆了口氣,拿出信紙和鋼筆,安安靜靜的坐在了書桌旁。
“魏國,你好嗎?沒想到你離開已經有772天了...”,信紙的第一行落下了男孩認真,卻沒那麼漂亮的字體,傅曉司每個星期都堅持給魏國寫信,雖然從來沒有收到回信。但是他能感覺得到,魏國其實是可以看到的。而這每個星期的一封信,對於傅曉司來說就像是一份希望,一份期盼。曾經他也想去少管所探望,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必須直系親屬纔有資格。當想念氾濫到快要將自己淹沒窒息的時候,傅曉司厚着臉皮來到了魏國的家,可以想象結果會是多麼慘烈。
不但沒有得到許可,還被打的遍體鱗傷。最讓傅曉司難過的是,魏國媽媽臉上的那份仇恨,讓他看的膽戰心驚卻又深深自責。
打消了去探望的念頭,靠着這一個星期的一封信的希望來生活,這樣想想其實日子過的還是飛快的。
那是傅曉司剛上了高一不久,軍訓回到家後,傅曉司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門口來了一封信。
當看到地址的時候,傅曉司的雙手都有些顫抖,因爲這封信的署名是魏國。
抓着薄薄的信,撒腿就衝進了屋裡,甩開背上的書包。男孩坐在椅子上,手中的信隨着雙手的顫抖,微微的抖動的。如同最神聖的儀式,用剪刀小心翼翼的開封,拿出那薄薄的一張信紙。
男孩睜大雙眼,嚥了咽口水,這才仔細的查看信上的內容。
過了好久,信紙上出現了一滴滴圓形的水漬,傅曉司頓時緊張的拿起紙巾小心的擦拭乾淨。被暈開的字是屬於魏國的,男孩大大通紅的雙眼寫滿了愧疚,他居然把信弄髒了。
等到水漬乾涸,傅曉司再一次拿起那張薄薄的紙,上面只有一句話。
“別再寫信了,已經把你忘了。”
男孩一遍遍看着這句話,似乎要看穿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卻始終想不明白,魏國爲什麼要說出這麼決絕的話。難道他終究是後悔了?傅曉司不敢再往下多想,如果魏國忘記了自己,那他更加要努力堅持寫信,而且要寫的更多,寫的更頻繁,努力讓他記得自己。不要忘記,還有一個叫做傅曉司的男孩一直再等着他。
一週一次的信,改成了一週兩次,過了不到一個月,那些信卻被原封不動的寄了回來。
男孩用大大的紙盒裝起了那一沓沓沒有動過的信,他不知道魏國在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依舊堅持着寫着,哪怕只是讓對方看到一眼也好。
這樣的日子如同煎熬,而且高中的學業也開始變得更加困難,男孩這樣的狀態終究是應對不來緊張的學習生活。成績再慢慢下滑,但是離魏國出來的日子也漸漸逼近。每一天的劃掉的日子,已經被倒計時取代。
當傅曉司剛剛成爲高三黨的時候,魏國的五年少管所的日子也到了盡頭。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他不敢再直接面對魏國的媽媽,於是傅曉司找來了徐皓然幫忙。男孩站在魏國家樓下的走廊口,擔憂,興奮,內疚,喜悅,感情複雜的根本數不清。焦急的張望着,卻看到了徐皓然有點失望無奈的臉龐。
“魏國回來了嗎?!”
徐皓然張開了嘴巴,猶豫了半天,也沒吐出個字兒。
傅曉司着急了,睜大雙眼,“到底怎麼了?魏國人呢?!”
“他媽媽說,其實,魏國半年前就出來了...”
“半年前...”,傅曉司有點迷茫的輕輕的重複着徐皓然的話。
“...而且,魏國他媽說他整個人性格變了好多。三個月前只是留了封信,說要去廣州混。結果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怎麼會這樣...”,問着對方,也像是在問着自己。他認識的魏國雖然衝動不冷靜,但是絕對是個孝順的兒子。他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剛從少管所出來,就直接離開了呢。
“他媽媽是不是騙你的?!有可能,有可能他媽媽不想讓我見魏國的!”,傅曉司的表情有些激動,抓住徐皓然衣袖的雙手都有些顫抖。
嘆了口氣,“傅曉司,如果他真的想見你,依照他的性子,怎麼可能會怕他媽媽。”
聽到後,傅曉司沉默了。
過了好久,男孩才憋出了一句,“謝謝你。”,整個人安安靜靜的轉過身,只留給對方一個落寞又失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