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萬雄問沈慧心:“忘情大師是死於何種武功?”
沈慧心抿了下薄如細葉的脣,凝重道:“據查驗屍體,忘情大師的內臟被一種霸道的內力所震碎,遺留在他體內的內力餘息的跡象來看,應當是靈犀賦。”
顧無憂道:“既然靈犀賦是天機宮的獨門武功,沈姑娘怎麼知道靈犀賦傷人之後的症狀?”
沈慧心聽了這番質疑的話也不惱:“《濟生集》有記載,幽明三疊是靈犀賦最後一層心法,爲它所殺之人,死後五個時辰之內體內會餘留靈犀賦的內息,一層蓋過一層,三波散盡,若無傷人之人的心法救治,人逝魂飛,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顧無憂喃喃道:“原來你是姜斷情的徒弟,難怪會懂得,的確,天下醫書可能也只有《濟生集》會對靈犀賦稍有提及。”
沈慧心微微一笑:“不,姜斷情不是我師父,是我大師兄。”
顧無憂更吃驚:“原來是你是雪鴻谷的門下,雪鴻仙子是你師父?”
沈慧心道:“正是。”
雪鴻仙子乃是七十年前就成名的神仙人物,天下醫術第一人,孤芳自賞,樸素貞靜,已有四十年不見蹤跡,據說是已經羽化登仙了,她的門下收徒極嚴,俱是天分氣質絕佳,品性高潔,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這一門派的人仁心善術,救死扶傷,爲江湖中人所尊敬。
這下,再無人懷疑沈慧心所說的每一個字了。
秋萬雄沉聲道:“葉厄也並不是你的真名吧,你隱去真名,行蹤詭秘,到底天機宮打的什麼主意,你又爲何要殺害忘情大師?如果今天不把此事交代清楚,恐怕閣下很難下得了小寒山!”
這時衆人跟着起鬨,要拿下顧無憂,只是當日看着她武功實在駭人,沒有人敢動手罷了。
顧無憂臉色仍不變:“就算我會靈犀賦,是天機宮的人,也不代表我殺了人。”
秋萬雄道:“請問閣下,昨夜二更時分在何處?”
二更左右,她剛和奚流紅分手,接着,回房見到化名爲成風的盧皓南。
可是,她既不能把無辜的奚流紅牽扯進這個漩渦來,更不能泄露盧皓南的身份行蹤。
顧無憂沉吟了一下,道:“在房中。”
秋萬雄道:“可有人證?”
顧無憂道:“沒有。”
秋萬雄道:“靈犀賦還有天機宮之外的人會嗎?”
盧皓南就會,但她也不能夠說出來,只好說:“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了。”
秋萬雄道:“如今還有別的天機宮的弟子在江湖上行走?”
顧無憂嘆了口氣:“好像也只有我,並無其他弟子。”
秋萬雄冷冷道:“要問的我已問完了,各位掌門,還有什麼要問的?”
明鏡道長雖是修真之人,脾氣卻最是暴躁:“罪證俱在,還有什麼好問的,先將他拿下再說!”
其他六位掌門也無反對的意思,秋萬雄俯視着臺下的顧無憂道:“你是自己乖乖俯首就擒,還是要我們動手。”
顧無憂苦笑了下:“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少林方丈靜梵大師宣了聲佛號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忘情師弟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施主,還請施主跟我們回去,說個清楚。”
顧無憂想了想,剛要舉步隨他們走,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道:“昨夜二更,我和葉兄在房中探討武功,我可以爲他作證!”
顧無憂聽到此聲,嚇了一跳,驀地回頭,卻驚訝地看到成風,不,是盧皓南。
他不知何時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換上了晉朝服飾,他立在人羣之間,神清質朗,雋逸脫俗,他在清晨的寒風中微微一笑,分開人羣,向着她走來。
秋萬雄眼中似乎閃過驚詫,道:“你又是何人,憑什麼爲他作證?我們爲何要相信你的話?”
盧皓南斂去笑意,站在顧無憂身邊,道:“在下就是前日和葉兄比武的成風,本是江湖上一無名之輩,來武林大會湊個熱鬧,我本意不在於爭奪盟主之位,也無意得到靈藥,只是一時性起就扮作了燕桓人,上臺挑戰,見識各位高手的武功罷了。”
盧皓南雖然曾經做過右相,但他位高權重,長期蟄伏在京城,見過他的人大多是官場上的人,官場和江湖向來井河不犯,而年少時見過他的人也不多,就算見過他,也不能將當時孤僻的小孩子和如今氣度非凡的人聯繫起來,所以小寒山上的羣豪的確沒有人認得他,他這樣一講,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也說的過去。
不過,對於盧皓南來說,這樣做,已是相當的危險了,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這個道理他應該懂,一國之主怎麼可以輕易在他國地盤上暴露行蹤?
顧無憂心裡又急又氣,又帶點欣慰,還夾雜着一些她自己也未曾發現的絲絲情愫。
八大掌門低頭接耳的交換了一下意見,仍是要帶走顧無憂,盧皓南的證明沒有多大作用,他自己扮作燕桓人,也是遮遮掩掩,來意不明,他本身就不可信,說不定是顧無憂的同謀。
沈慧心忽然道:“我相信他的話!”
這一下,八大掌門除了秋萬雄都愣住了,不明白沈慧心想幹什麼。
其實,連沈慧心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爲他說話。
她只知道,方纔清晨微光下徐徐向臺前走來的含笑的雋逸男子,給她平淡生命中照進了一道陽光,她彷彿聽見自己體內有生命東西“嗤”的裂了個逢,一點點異樣的情懷慢慢流淌,瀰漫她整個心扉,讓她不由自主的爲他出聲辯護。
雪鴻谷的門下說出來的話自然有一定分量,沈慧心忽略了顧無憂和盧皓南向她投來的微微訝異的目光,心裡沁出一點小小的欣喜,她保持着平靜溫婉的語調道:“如果是同謀,那麼這位成公子就不會現身爲他作證,一旦得手,應該早早抽身,何必陪人送死。”
南海劍派掌門方拂絮道:“不管怎麼樣,兇手一日不找出來,這位葉公子一日不可以離開,眼下也只有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秋萬雄不做聲,亦不反對,袖手冷眼觀看衆人的反應。
盧皓南低聲問顧無憂:“我帶來的人已經佈置好了,你是留下還是突圍出去?”
顧無憂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圈,輕聲道:“怕沒那麼簡單,我且隨他們走,暫時不會有事的,你別攪進來。”
不待盧皓南答應,她就對秋萬雄等人道:“好,我隨你們去。”
盧皓南見攔她不住,只得讓她去,想了想,正如顧無憂所言,自己的身份和處境的確不容曝露過多,她這麼做也許有她的道理,他忽然轉身下了蓮花峰。
他拂袖離去的時候,並沒有發覺身後一雙眼睛一直追隨着他的身影,直至他的影子消失在峰巒之間。
長江連環十二塢總瓢把子佟問天向來做事滴水不漏,是個極爲仔細之人,只聽他道:“閣下武功高強,若突然發難我們誰也防避不開,不如……”
顧無憂道:“你待如何?”
佟問天微笑道:“要麼你自己禁制住運氣大穴,要麼我們制住你幾個穴位,防止橫生枝節,另有意外發生。”
他這麼一說,其餘人也點頭稱是。
顧無憂冷聲道:“很抱歉,我不打算這樣做,如果諸位信不過在下,不如放手一搏,葉某寧願戰死,也絕不會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頓時,八大掌門以及各派武林人士臉色都變了,有人已亮出了兵器,仗着人多撐膽子吆喝:“姓葉的,有種你就亮兵刃!”
顧無憂秀眉一揚,垂下了袍袖,裡面的白紗在靈犀賦的先天罡氣催動下不停流轉,鼓得袍子微微漲開,周圍一丈之內的樹葉紛紛往外飄落。
秋萬雄打了個手勢,雲翼和明鏡、佟問天、唐影以及試劍堂堂主歐若水迅速以顧無憂爲中心呈圓形散開將她包圍,但爲她罡氣所逼,暫時不能欺近她身前一丈之內。
雲翼精通刀法,明鏡的道家真氣修爲不可小覷,試劍堂本來就已劍器聞名,唐影是暗器大家,佟問天不僅一雙鐵掌橫掃無敵,長年在水上的人下盤功夫更是不弱,這樣無論顧無憂精通什麼武功,都很難逃的脫這五人的圍攻,天下間能破這五人之圍攻的人,不會超過十個。
顧無憂笑了笑:“看來秋堂主是鐵了心要留下葉某,你爲什麼不自己動手呢?”
明鏡早已按捺不住,大喝一聲,手中拂塵一招“降龍伏虎”已攻了過來,拂塵在他道家真氣的灌注下化作千萬條筆直的鋼絲,從空中向顧無憂當頭罩下。
明鏡一動,其餘四人跟着動。
佟問天精明無比,絕不肯貿然打頭陣,但也絕不會落後於後生小輩,他用的是的獨門絕技“躍魚腿”,一招“碧波無痕”看似輕巧實則蘊含十分力道地掃向顧無憂雙腿。躍魚腿取飛魚躍水之意,施展開來猶如碧波漫步,蜻蜓輕點,第一腿既出,第二腿、第三腿如影隨形,且愈來愈快,連綿不絕,明明是踢向膝蓋,中招的確是腰眼,步法變幻莫測,令對手捉摸不定。
歐若水反應也不慢,隨身佩劍“若泓”又快又準地刺向顧無憂的膻中穴,膻中穴被擊中後內氣漫散,神志不清,無力反擊,而歐若水以劍認穴的本事也是公認的精準無比。
雲翼的錯情刀綻出一團團刀光,以不可逆轉不可阻擋的氣勢卷向顧無憂。
唐影站在一邊,雖然沒有加入戰團,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戰圈,雙手各扣住幾枚青蓮子,隨時可以發射,看樣子竟是準備替四人掠陣。
這時,顧無憂也動了,她腳踏迴風流雪步法,只微微一側身閃過佟問天的連環腿法,隨之右手一揚,袖中的白紗便帶着長長的嘯音“倏”地爆出來,帶着靈犀賦十成功力纏上“若泓”和“錯情”,如同銀龍奔海,光耀千里。雲歐二人兵器被纏,攻勢緩了一緩,顧無憂已利用步法的飄忽避過明鏡的拂塵,左掌反攻了出去。
這幾步,早不得晚不得,若是心裡稍微遲疑或者急躁都不能如巧妙地避開四大高手聯手一擊,若早了,失去先機,若晚了,則被動挨打,稍沉不住氣則是性命攸關了。
顧無憂如今手中用的白紗是當年謝風華的隨身之物“ 染塵”,名爲染塵卻潔白如雲,質地特殊,長短如意,不避利器,與“若泓”和“錯情”並列當今名器譜前十位,三樣武器也如人一樣,碰上了匹敵的對手,惺惺相惜,遇強則鳴,頓時半空中紗之嘯音、劍之清響、刀之龍吟不絕於耳,再加上被高手注入強大的內力,周圍五丈範圍之內樹木狂亂地搖擺,飛沙走石,遮天蔽日,藍淚湖的水也被這幾股交織的內力激盪起來,波瀾不斷,濤聲隱隱。
有的碎石打在觀戰之人身上臉上,一時叫痛之聲不絕,一部分人不得不趺坐在地上運功抵抗來自戰圈的漣漪一般的內力震盪,而一些小門小派一看這等聲勢已經悄悄地下了蓮花峰。
第一波雖然堪堪避過,但這四人成名已久,也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一看第一攻被顧無憂使巧躲過,馬上變招,各自施展絕學,移光換影,互爲補缺,連綿生息,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竟是下決心非將她擒下不可。顧無憂雖然學出大家,武功精妙,但畢竟是以一對四,她又只防不攻,無意傷人,時間一久便漸覺吃力,運轉不如先前靈活。
這幾人無不是善於察言觀色的老江湖,知道顧無憂高在內力和招數,但吃虧在臨敵經驗不足,有點左支右絀了,互相使了個眼色,加緊用了全力向她攻去。
顧無憂在強大的壓力之下,覺得漸漸透不過氣,不覺漸戰漸退,已退到了藍淚湖附近,四人大喜,前有追兵,後面崖下是湖水,這下顧無憂是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