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壓枝頭,紅梅悠然綻放,清幽寒香瀰漫整個滁州城。溫暖緊了緊身上的粗布棉衣,拎着簡單的包袱同其它被招入府的五名婢女被管事安排住進了後院靠左手邊的雜役房。
溫暖所睡的牀鋪左手邊靠牆,與她相領的右手邊牀鋪睡的是個身形極爲消瘦且沉默寡言的姑娘,那姑娘因太過乾瘦倒致下巴極爲尖細眼窩下陷,面上膚色許是因營養不良的關係蠟黃偏白,整個人透着幅病容。面試時管事本不欲收她,但經不住她苦苦哀求,最終將她收下幹些漿洗的粗活。
簡單收拾一翻,溫暖隨其它幾人來到院中站成一排等候管事安排差事。除開她鄰鋪名喚青青的姑娘已被安排了差事外,另外四名有兩名被安排進了廚房幫忙,還有兩名容貌稍好的被安排前廳隨侍。獨剩溫暖那管事瞧着她皺了皺眉,想安排她做些粗活,可又瞧着身子着實單薄,且雖是個婢女給人的感覺卻如她的名字“幽曇”透着股淡雅之氣,做粗活有些可惜。但若安排去前廳,這樣貌又着實普通了些。他思襯半晌,終是鬆開眉頭道:“瞧着你也像是個心細的,近日便先去小廚房負責熬藥吧。”
熬藥?給誰?這府裡誰生病了有資格需專人熬藥?君熠寒!
他生病了?什麼時候的事?嚴不嚴重?溫暖自入府就微亂的心抑制不住的擔憂,好想現在立刻就見到他,看看他究竟如何了。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袖角似被人輕輕扯了扯,她側首瞧去,見鄰鋪的青青姑娘擡眼朝管事的方向看了看,隨即瞼眸低垂着腦袋盯着腳尖。
溫暖立時明瞭她的意思,趕緊在管事發火前應道:“是。”
“若下次本管事在安排事務時你再走神,本管事就讓你去廚房劈材。”管事說完鐵青着臉大步離開。
“剛剛,謝謝。”溫暖笑着對青青道謝,青青低垂的頭搖了搖轉身去了洗衣房。
“幽曇,你可真是好運,一來就得了個這樣清閒的差事。”被安排去廚房的翠蘭語中泛酸道。
“誰叫人家有那命呢,走吧,幹活去。”同被安排進廚房的桃紅拉着翠蘭向廚房行去。
溫暖此時心繫君熠寒哪有心情同她們計較,對二人的出言相譏只作不聞,步履略急的趕去小廚房熬藥。
她將大夫所開之藥檢視一翻,發現是些尋常的退燒袪寒之藥,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七八分來,估摸他應是近期天氣轉換過快一時受了風寒。
約摸兩個時辰後藥熬好,溫暖將湯藥倒進碗裡,想着即將見到君熠寒,一顆微亂的心漸漸失了平穩。她正欲端藥送去,門口卻在此時進來個容貌姣好的丫鬟,聲音略顯傲慢道:“藥熬好了沒有?”瞧那身上衣料,應在府裡下人中地位不輕。
“熬好了,我這就送去。”溫暖朝那丫鬟點點頭,端起藥正欲前去,那丫鬟卻橫身一擋,冷聲嘲笑道:“你送去?你有什麼資格送去?”她抱臂繞着溫暖轉了兩圈,極爲輕蔑道:“原是個新來的,我道怎麼如此不懂規矩。王爺的房也是你能進的?王爺的藥也是你能碰的?長的這般平庸之貌,還想給王爺送藥,也不拿把鏡子好好瞧瞧自己的模樣?你配嗎?”
溫暖心頭冷笑,她倒不知何時給君熠寒送藥也有容貌優劣之分了,眼前這姑娘,容貌也就偏中上,她真不知她哪來的這般自信。
那丫鬟訓了她之後,見她靜默不語並未出言頂撞,自覺給她的下馬威應已起到了足夠的震攝作用。現下天冷,這藥再不端去怕是就涼了不能再多作耽擱,遂也就冷冷“哼”了聲後,端起藥向外走去。
溫暖指尖微動,一線銀光沒入她體內。她身子一個趔趄,溫暖立即急步上前,單手接住拖盤,另一手作勢去扶她,然扶她的手指尖恰巧與她的衣衫滑過未得及時扶住,她腦門直直的撞在了門框上,鼓起雞蛋大個包。
“你沒事吧,可是有哪裡不舒服?”溫暖極爲關心的問道。
“沒、沒事。”那丫鬟勉力站直身子,抖着手來接溫暖手中的拖盤,然手還未觸及到拖盤,一股刺痛至脊背猛然襲來,她身子一軟,“砰”的一聲,腦門再次結結實實的撞在了門框上,雞蛋大的包瞬間流下殷紅的“蛋清”。
“你額頭流血了,要不我去通知管事讓他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不、不用。”那丫鬟擡手摸了把額頭,看了看掌心豔紅的血,腦子一暈,若非手及時扶住門框非得再狠狠撞上一撞不可。她這暈血的腦子此時難得清明的想,若是讓管事知道她突然渾身作痛,定會認爲她是得了什麼突發疾症之類,不會再讓她近身侍候王爺。這事絕不能讓管事知道。她費力的睜眼瞧着溫暖,任何想靠近王爺的人,都是她的敵人,她絕不會給她們半分機會,但現下她這模樣已無法再去送藥,這新來的相貌如此平庸,她這般貌美的王爺都不會瞧上一眼,她更是不可能,應對她沒有任何威脅。不過眨眼間,她腦中已思量完畢。此時身子雖萬般不濟且狼狽至極,但她仍盡力挺直腰欲拿出大丫鬟的氣勢,然腰剛一挺,卻痛得她猛然蜷住身子額間大汗淋淋,遂只得將那還未拿出的氣勢拋卻,扯着溫暖裙角有氣無力道:“這藥,你給王爺送去。”
“好。”溫暖淡然的轉身離開。若非天寒藥易冷,且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君熠寒,她豈會這麼容易饒過她。
一門之隔,他在裡她在外,只要跨過這道門,她便能見到他。溫暖站在門口,微曲的指卻怎麼也扣不下去。是近他情更怯?還是她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他?她想或許都有。她想見到他,卻又害怕見到他。
“怎麼是你在送藥?綺紅呢?”正在她躊躇不決時,路過的白鷹走上前來問道。
“回大人的話,綺紅姐姐身子有些不適,讓奴婢代她來送。”他口中的綺紅應是指藥房那丫鬟,溫暖瞼眸回道。
“那你忤在門口作甚,還不趕緊送去。”
“奴婢,奴婢自小在山野田間長大,從未想到有一天能夠見到天下人口中傳頌的王爺,是以一時有些緊張。”
“原是如此。”白鷹瞭然的笑了笑,倒覺這長相平平的丫頭頗爲有趣。他擡手在門上輕釦,那聲聲輕釦,似扣在了溫暖的心頭,讓她的心狂跳不已。默了片刻,裡面傳來君熠寒略低帶着幾分壓抑的聲音:“進”。
“進去吧。”白鷹順手將門爲她推開。
“謝大人。”溫暖端着拖盤的手因用力過度,指尖泛白。她深吸口氣,終是跨門而入,門在她身後被白鷹合上。
室內光線暗陳,充斥着淡淡的藥味及低低的壓抑的咳嗽聲。如此大寒的天君熠寒僅着了件單薄的外衫披着,此時正坐在書案後披閱公文,傾世冠絕的容顏仍如以往攝人心魄,只是面上透着幾分蒼白,以往清冷的眉眼如今冷冽如霜。
溫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在他書案前站定,垂眸將藥碗遞上前道:“王爺,您的藥。”
“擱着。”他聲冷如冰。
溫暖感受着透過藥碗傳來的微熱的溫度,藥再向前遞了遞,“王爺,藥快涼了,要不您先喝了吧。”
君熠寒擡手接過藥碗,反手將藥倒入一旁的花盆,將藥碗擱回她手中,冷聲道:“下去吧。”
“……是。”溫暖心頭五味雜陳,他怎能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藥他喝了?”候在房門外的白鷹見她拖盤上的空碗有些意外的問道。
“沒喝,倒了。”溫暖聽着他的語氣,便知君熠寒平日裡送去的藥他根本沒喝。她道:“王爺病了爲什麼不願喝藥?”
“唉,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白鷹眸色難掩擔憂,話出口方覺失言,趕緊道:“還愣着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去熬藥,熬好了再送來。”
“是。”溫暖只覺喉頭髮緊,胸腔抽疼的厲害。
綺紅腦袋受傷,送藥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溫暖的頭上。她將藥熬好了送,送去的藥被君熠寒倒了又再熬,來來回回往返幾次後,終是覺這樣實在不行。
“王爺,您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奴婢給您做了碗粥,您嚐嚐。”溫暖將粥碗遞給君熠寒,她已儘可能用食材代替藥熬成粥給他,但願他不喝藥至少還能吃些東西。
粥的淡淡清香瀰漫於室內,將原本的藥味給壓了下去。君熠寒遊走的筆峰微頓,視線落在粥碗上,氤氳熱氣中似有什麼在他眼中急速涌動凝聚。他接過粥碗,舀了勺粥送入口中,舌尖上那帶着幾分似曾相識的味道……他豁然擡眸看向溫暖。
“可是粥不合王爺口味?”溫暖故作慌亂緊張道,心頭卻忐忑不已。她以前爲君熠寒做過藥膳,這次做時她有意將手法改變了些,莫非仍被他吃了出來?
“這藥膳是你做的?”君熠寒眸色極深的看着她。
“是。”溫暖揪緊衣角垂眸回道。
“過來。”他沉聲命令。
難道真被嚐出來了?溫暖心如雷鼓,掌心沁出微微溼汗,調足了身上所有勇氣纔沒有轉身奪門而逃。她挪着步子在他身前站定,屬於他的雨後翠竹般的冷香霎時縈繞在她鼻端,她幾乎用足了畢生的定力纔沒有撲入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
室內一片死寂,似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又似不過幾個眨眼的瞬間,君熠寒語中帶着絲疲憊道:“下去吧。”
“是。”溫暖垂首腳步匆匆離去。
君熠寒看着她幾乎是狼狽逃離的身影,再思之剛剛她那怯弱的神態模樣,脣角不禁泛起抹自嘲,她向來淡然自若冷靜自持,這怎麼可能會是她?她換容時服用控顏丹後身上會散發淡淡的異香,你剛剛可有聞到?竟因爲一碗有着幾分相似味道的藥膳就懷疑是她,君熠寒你真的是瘋了。你那樣對她,她現在恨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出現在你身邊?死心吧。
可縱是知道這樣的結果,他那早已墜入冰窟的心卻仍是忍不住泛起了幾分期待。當時做的那樣決絕他並不後悔,只是不知,當這一切結束後,他還是否能挽回她的心。畢竟,縱有萬千的理由,他對她的傷害卻已鑄成。
又一勺藥膳送入口中,縱然知道做這藥膳的不是她,可這藥膳中有幾分他所熟悉的屬於她的味道,這便足夠了。哪怕每吃一口,心便痛一分,他也……甘之如貽。
“幽曇,本管事果然沒有看錯你,以後的藥就不用熬了,王爺指定由你每日送藥膳去。”管事眉開眼笑的來到小廚房對溫暖吩咐。
“是。”溫暖心頭輕疏口氣,好在這藥膳他總算吃了。若他再不吃,她真不知她是該頂着被當成刺客的風險將他弄暈施針,還是該繼續周而復使的熬藥,然後被他直接倒去澆花。
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但於溫暖而言,下雪的天已冷的她夠嗆,更枉論這化雪的天且還是睡個木板牀蓋着薄薄的舊棉被,她被冷的裹着棉被在牀上蜷成一團滾來滾去凍得睡不着。身上驀然一牀帶着些溫熱的被子蓋下,溫暖擡眼瞧去,卻見是鄰牀的青青將她的棉被蓋在了她的身上。她擁被起身,趕緊將被子要扒下來還給她,牙齒帶着些輕顫道:“你將被子給我蓋了你怎麼辦?這天這麼冷不蓋被子很容易受寒,快拿去蓋上。”
青青皮包骨的手止住她扒被子的動作,垂眸輕聲道:“我還有些衣服沒洗完,現在要去洗衣服,我看你冷的厲害,這被子你就蓋着吧。”
溫暖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皺眉道:“這大半夜的洗什麼衣服,還是等天亮些再去吧。”
“等天亮些該又有髒衣服送來了,若是洗不完會被管事攆出府的,這差事我好不容易得來,可不能因此而丟了。”她聲音極輕,配着她那枯瘦身形,讓人不禁感到毛骨怵然。
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溫暖總覺她在說這話時脣角泛起抹詭異的弧度,讓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發毛。
她撫了撫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從枕頭下拿出盒自制的潤膚膏遞給她,“那你多穿些衣服千萬別受寒了,我這裡有盒潤膚膏,你洗完衣服後塗抹些,以免手生了凍瘡。”
“謝謝。”她伸手接過,窗外慘白的月光恰巧扶過她的手腕,溫暖瞧見她手腕上竟有道顏色極深的約摸兩指寬的勒痕,像是……長期被鐵鏈索住的痕跡。
青青似瞧見她的目光,趕緊將手縮回攏進衣袖中。
“你……”溫暖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問。
“以前在家時經常遭繼父囚禁。”青青在她問出前主動開口,低聲中夾雜着難以掩飾的怨憤,抿了抿脣又道:“這件事我不希望其它人知道,我不想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其它人。”溫暖心頭有些唏噓,沒想到以前在電視中看到的獸行,在這異世她竟會親眼見到,是以她也並未對她的話作出任何懷疑,而有這樣的經歷,她的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也極好解釋。只是不知爲何,心頭總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究竟是什麼地方,她又說不上來。
“那你繼續睡,我去洗衣服了。”青青低着頭離開。
溫暖瞧着她那枯瘦飄乎的背影頭皮一麻,趕緊裹回被子裡睡覺。也懶再去捉摸心頭那莫名其妙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好不容易捱過一夜,天明後,溫暖趁着管事來小廚房巡查之際委婉含蓄的將天冷棉被太薄之事提了提,管事估摸瞧着她一來便得王爺親點做藥膳,當下二話不說給加了兩牀被子。溫暖再委婉的提了提大家都冷,管事是也明白她話中隱含的意思,一屋六人,只給她加其它人不加,定會引來其它人不滿排斥,便也就應了大家都加兩牀被子。溫暖瞬間覺得寒冷的夜晚圓滿了。
熬着藥膳之餘,溫暖心頭暗暗思量,如何能找到這龍蒼。龍蒼是她來此的主要目的,她是因龍蒼纔不得不來這裡。可真的是這樣?其實她心裡清楚明白,她不過是想要個能說服自己讓自己出現在她身邊的藉口。若她真不想見到他,她其實大可找君昊天去問君熠寒要,但她卻未如此做。只因,她真的很想見到他。
將藥膳端入房,溫暖四下瞧了瞧並未見到君熠寒的身影。因她來時房門開着,她便並未敲門,現下也就並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房內。
“王爺,王爺。”她輕喚了兩聲,卻並未聽到君熠寒的回答。
莫非不在?
她轉身欲出,走了兩步卻又頓住腳步,他現下不在房中,此時不找龍蒼更待何時。可龍蒼究竟會被他放在什麼地方?
立在書案前,她擡眸四下環顧,視線卻驀然落在桌案上的畫上,雖僅簡單幾筆勾勒的眉眼,但卻不難看出是她。她指尖情不自禁撫向畫像……
“誰許你碰的?”她手腕被猛然抓住,力道大得似要將她的骨頭捏碎般,冷厲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我……”
“滾出去。”他面色陰沉的打斷她的話,握着她腕部的手狠狠用力將她向後推開。溫暖被這厚重的力道迫使腳步連連後退,後腰“砰”的聲撞在桌沿這才停下。她痛的額頭冷汗直冒,一口氣卡在喉頭險些沒喘上來。
“以後未經本王的允許再敢擅自碰本王的東西,本王便着人將你攆出府去。可聽明白?”
“明白。”溫暖捂住後腰,忍住劇痛點頭。
她剛回到雜役房還未來得及將撞傷處擦些活血化淤的藥,卻見管事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劈頭蓋臉的喝道:“入府時我再三叮囑你們在這王府中首先要學會的便是恪守本分,你倒好,這才往王爺房裡跑了幾次,竟然就敢私自動王爺的東西,若非我經那房門口恰巧聽見,怕是任你如此下去王爺追究起來革了我這管事職我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罷了,你明日去廚房幫忙吧,爲王爺送藥膳的事我重新差人去。”
“李管事,您消消氣,我今日不過是在王爺書案上見着了幅畫,一時好奇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碰了碰,以後再也不會了。再者,這藥膳豈是隨隨便便誰都會熬的,若萬一換人熬了王爺吃着不喜,豈不還是李管事您麻煩,不若您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如何?”溫暖賠笑道。
“罷了,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但今日發生的事,必需給你個懲戒,以給其它下人示警。”
“李管事說的是,幽曇甘願受罰。”
“原本應罰你去思過堂門口跪三個時辰,但念在你認錯態度好,就去門口站三個時辰吧,晚飯不許吃。”
“是。”
說是門口其實是門口前的雪地上,而思過堂有屋檐避風擋雪的門口則站着兩個僕從將她守着。三個時辰摺合六個小時,溫暖冷的牙關直打顫,默默的哀嘆不知自己能不能挺過去。許是人太過倒黴的緣故,原本還明媚的天,轉眼間就狂風夾着雪花撲面而來,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冷空氣強勢灌入肺腑,嗆得她咳嗽連連,牽動本就疼得她難以直起的腰如風浪中的小樹苗般只覺下一刻便會從中折斷。
不行,再這樣站下去她非被折騰掉半條命不可。她正思襯着該用個什麼法子脫身,擡眼恰巧見到君熠寒同白鷹穿廊而過的身影,眼見兩人已到轉角處,不過兩三步便要在視線中消失,她來不及多思,只想着必需得趁此機會引起兩人的注意,遂身子奮力的雪地上一倒,“砰”的一聲,腦門不知撞上了何物,眼前暈糊糊是紛亂的雪花,模糊的視線中似有一截勝雪衣袍隨風輕拂過她的臉頰。她吃力的擡起凍僵的手指將那衣袍握住,終於放心的讓自己昏睡過去。
“她是怎麼回事?”君熠寒語聲談漠的問。
“聽聞是碰了你的畫被陳管事責罰。”白鷹瞧着地上被凍得脣色發紫的溫暖心頭輕嘆,只覺她受這樣的罪一半是咎由自取,一半是極爲無辜。前者怪她自己,後者只能怪她時運不濟,偏偏碰了不該碰的畫,趕上了王爺心緒最爲陰鬱之時。
“將她送回去。”他漠然轉身剛擡步欲行,卻覺衣袍一緊,垂眸瞧去才發現袍角被她緊握在手中。他扯了扯沒扯出,再扯了扯還是沒扯出。
白鷹見狀趕緊蹲下身去掰她手指,怕她連昏睡中都能將君熠寒惹惱。畢竟這姑娘他瞧着還是挺順眼的,重要的是她做的藥膳王爺也悉數吃了下去。如此難得的一個心靈手巧的聰慧姑娘,可不能就這麼糊里糊塗被王爺給扔出王府去。
然掰了半晌,白鷹最終挫敗的嘆了口氣站起身,“她的手凍僵了,若是強硬將她的手掰開,怕是會弄傷她。要不……”他看了看君熠寒的袍角。
君熠寒沒有理會他意有所指的眼光,他的視線淡淡落在躺臥在雪地上的溫暖身上,那視線淡而遠,似透過那紛亂的雪花透過她看向了虛空中的某一處。
那日香菱湖畔,她一身大紅嫁衣背對着他面湖而坐,周身被悲傷絕望的氣息籠罩。不言不語分毫不動,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般沒有半分生氣可言。他以爲她至少會放聲大哭,渲泄心中積壓的情緒,悲傷的難過的痛苦的絕望的……可是她沒有,她就那樣安安靜靜的坐着,安靜到讓他的心開始輕顫開始害怕。
時間緩慢流逝,無盡的煎熬在心中漫延。她坐着,他站着。她眼裡或許是香菱湖裡極具諷刺的並蒂蓮,或許是虛無天際,又或許是……視線被淚水模糊什麼都沒有……可他的眼中,只有她。
孤月懸空,細雪飄零,白鷹來報說收到消息明月閣被屠,他這才知她竟在一日之間一無所有,這樣的雙重打擊下,讓她如何再支撐下去。他心疼她,卻無法將她擁入懷中好好憐惜。他其實才是在她心上一刀捅的最深的那個人,他已經失去了憐惜她的資格。
好在派去搜尋的人發現了活口,她頗爲倚重的弦月經救治後總算醒了過來,在他的人暗中護下終於順利找到她。
她終於恢復了絲生氣,可因久坐雙腿被凍僵想起身卻狼狽跌倒在地,那情形如眼前這姑娘,他想將她抱起讓她安心的倚在他的臂彎間爲她擋去一切風雨,可終究,他只能看着她緩了片刻後倔強的起身,瘦弱的雙臂將昏迷的弦月抱起,一步一步的緩慢挪動,於他的視線中消失。
他俯下身將不過片刻周身已覆上層薄雪的溫暖抱起,一如抱着當時他未能抱起的她,將她往懷中收了收,微微傾身爲她擋下漫天風雪。
夢境紛繁雜亂,前一刻晴空萬里,暖陽拂面,下一刻就是浮雲無光,飛雪大作。一時如在冰面上赤足而行凍得渾身哆嗦,一時又如置身火海中被熊熊烈焰焚燒,在這冰火交替間還夾雜着豆大冰雹打在身上痛得腦門都跟着疼。
這夢境很虛無飄渺,飄渺到昏睡中的溫暖很清楚的知道這是個夢,但這夢裡的感覺卻極爲真實,真實到將她從這夢境中攆出來。
“你終於醒了?把這藥喝了吧。”坐在牀邊的青青遞給她碗烏漆麻黑的藥。
溫暖剛醒,腦子還有些懞,她掙扎着坐起身,身上的痛痛得她腦門一抽,終於回了七八分神智,“我病了?”
“嗯,你昨晚高燒不退,管事讓大夫來給你把了脈抓了藥。”
難怪她會忽冷忽熱,溫暖總算明瞭了那夢境中的感覺爲何會如此真實。她見青青將藥碗又往她身前遞了遞,順手接過不動聲色的擱一旁問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她記得她昏過去前好像抓住了誰的衣袍。
“王爺抱你回來的。”青青端起藥碗遞給她,“喝了吧,再不喝就涼了。”
“……”溫暖接過捏着鼻子將藥灌了下去,藥雖苦,心頭卻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是喜?是怒?是怨?她看着空空的碗有些發怔,其實是遺憾吧,遺憾沒能在清醒時再好好感受他懷裡的溫暖。
“現在是什麼時辰?”她望着窗未略顯黯沉的天色問。
“午時。”
竟午時了?午時天色還這麼黯,今日多半又是個大雪的天。
她動作略急的掀被下牀,周身的痛霎時傳入每根神經,疼的她倒抽口冷氣。
“你纔剛退燒,大夫吩咐你要臥牀多休息。”青青伸手輕拽着她胳膊。
“燒退了就沒事了,我還得去給王爺熬藥膳。”
“陳管事說了讓你身體先把身體養好。”
“你看,我真沒事。”溫暖強撐着站起身,笑着對青青道。
“那我陪你去吧,給你當個幫手。”
“你不是還要去洗衣服?”
“陳管事讓我這兩天先照顧你不用洗衣服。”
“那就麻煩你了。”溫暖點頭應道,正好她現在身子的確虛,若有個人在旁邊幫個忙也是好的。
將所需食材全都配好後,溫暖強撐的身子實在有些脫力,青青找來一個凳子放在小竈旁扶她坐下,道:“剩下的活就交由我吧,你在一旁指揮,我按照你說的來做,這樣你既可以休息也不會耽誤熬藥膳。”
溫暖覺得這個法子不錯,遂也就應了。坐在一旁仔細的叮囑,每個步驟該如何做,青青也一一的按照她說的來,不多時藥膳的香味便瀰漫整個小廚房。
“那邊經過的好像是王爺。”青青擡頭似不經意間從窗口瞧見說道。
溫暖坐的位置靠近門邊窗較遠,聽她如此說,她微側首朝那方向看去,笑着道:“那不是王爺,是白護衛。”而在她側首的瞬間,青青甲縫中極細的粉末灑進藥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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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眼睛有些疼,本章未仔細修,若哪裡有錯處,還請親們提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