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落,天地間一片銀妝素裹。日頭斜斜的掛在天際,光線迷朦似被暈染,瞧來應是將持續降溫大雪的天。溫暖取了件狐裘披上頂着還有幾個時辰便要過期的“臉”來到近日藉助專解她明月閣之毒名聲大噪的喜善堂,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高人,能有此能耐。
“公子請用茶,奴婢這就去通知堂主。”侍女將她迎進大廳,上茶後恭敬退下。
溫暖淺抿口茶,身子霎時暖了不少。等人來的空隙,她擡眼隨意的瞧了眼這大廳的陳列擺設,只是這一瞧之下,心頭卻隱隱有種熟悉感掠過,卻又快得抓不住。
“不知這位公子想要求什麼樣的解藥?”身後珠簾脆響,女子的聲音溫婉傳來。
溫暖側眸瞧去,視線卻越過黃衫輕紗覆面的女子,落在她身後面無表情的男子身上,這男子竟然是玖風,那麼這女子就是桃靈兒?是了,他們手中有華鼎,華鼎集至善之力,而她以炎鼎煉至的藥,天下除了華鼎,又有誰人可解?
昨日於宮中見到身份化作賽諸葛的她,她正思襯着當時未能及時尋着她的去向該如何找到她,未曾想今日便於此見到,且她竟還是喜善堂的堂主,這世間事真是巧極妙極,令人不心生佩服都難。不過,倒不知昨日在殿上她是否看見她,若是看見了,她會如何對她這個不算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是當作不識?還是加以利用?或是二者兼具?她猜測應是最後一種可能。
她視線落在玖風身上的同時,映文的視線亦微凝落在她的面上,她沒想到“閔思”竟會出現在她的喜善堂,難道他中毒了?她仔細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的確面色略顯蒼白,眉宇間隱有青黑之氣,確實有中毒徵兆。她心頭微動,一計生成。恰也正因她神思分散,因此並未注意到溫暖那略帶偏差的眼神。
兩人各自從思慮中斂回神思,恰巧雙目交匯,溫暖故作咳了咳,語聲略帶上幾分氣虛道:“在下昨晚突感不適,尋了個大夫瞧了瞧,大夫只面色凝重的告訴在下是中了毒,但具體是何毒大夫並未能判斷出。幾經輾轉之下,打聽到喜善堂能解世間之毒,是以特此前來求藥。”
“公子既不知自己所中所毒,可介意將你的血給我三兩滴以作辨識。”
“當然。”
玖風上前取了兩滴溫暖的血遞於映文,映文置於鼻端輕嗅了嗅,眉峰微蹙道:“此毒甚是刁鑽,應是明月閣之毒。”
“明月閣?”溫暖面上泛起抹訝然,稍許,她不甚在意道:“在下聽聞喜善堂尤善解明月閣之毒,想必解此毒於姑娘而言應是輕而易舉之事。”
“其它或許是,但公子如今中這毒……”她聲音透着幾分不確定道:“我也沒有十足把握。”
“若姑娘亦無法解此毒,那天下怕是再無人能救在下。”溫暖略顯慌亂卻力持鎮定的對映文施以一禮,懇請道:“還望姑娘務必要救在下,至於酬金,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良田美宅,只要姑娘開口,在下定當雙手奉上。”
“這……”映文故作遲疑,待看到對方神色緊繃時,才嘆了口氣道:“公子所中此毒已隨血液匯聚心臟部位沉積,實難藥力所至,公子若想醫治,需得換心才行。我瞧着公子相貌不俗周身尊貴之氣盡顯,想必定非常人,這天下間怕是也唯有舉世聞名的寒王一顆七巧玲瓏心能得以與公子相配,若是公子能取來他的心,由我爲公子換上,想必還有活命的可能。除此,別無它法。”
“換心?”溫暖震驚的看着她。心頭卻對她的用心毒辣殺意驟起,果然如她所料,她是想將他當作不識加以利用。若他真爲了性命愚蠢的去殺君熠寒,能成功當然更好,若不能成功,以君熠寒之能,豈會查不出刺殺他之人的身份,一旦查出,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汐月皇帝爲保閔思,與君熠寒開戰;二種,汐月國皇帝向君熠寒低頭,交出閔思,但這種可能基本可以抹去,汐月如今對翎國虎視眈眈,正好以此開戰,又怎會交出閔思損國家顏面與正處於戰亂期的王爺低頭,儘管這個王爺曾強大到震攝三國,但現如今他卻正處於三權鼎立時期。是以,若閔思真中了她的計,去刺殺君熠寒,無論結果如何,都於慕容婧百利而無一害,她可真是替慕容婧下了盤天大的好棋。
當然,她並不知她的真實身份是映文,若知道,她便知這着棋她下的絕妙,不僅於慕容婧有利,更與顧辰羽有益,而除去君熠寒之後,下一刻,她要除去的自然是慕容婧。
“不錯。”映文似無奈一嘆道:“如今我也只能想出這麼個法子,瞧着公子身上的毒最多也只能撐過七日,若七日過後,縱然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公子若是猶豫,不妨再考慮考慮,或是另尋其它名醫。橙兒,送客。”
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是對生有着極深的渴求,她相信,他定會知道如何選擇。便縱是他不選,也與她無任何損失。
溫暖瞧着她轉入內室的背影,脣畔泛起抹冷笑。她演戲,她亦演戲,現下終是戲曲落幕,端看誰入了誰的戲。她不過隨意服了些菱葉草粉,瞧着有些中毒跡象,竟被她忽悠成明月閣之毒,還引發換心之論,真是可笑至極。此女心機之深心思之歹毒真是無人可及。
沒想到,從小在與世隔絕的桃花寨中長大的桃靈兒竟是這般陰狠毒辣之人。瞧着她如今與玖風相處的融洽模樣及模式,她不禁懷疑,當初桃花寨被屠,真相是否真如老族長說的那般?或是另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她想,既然她答應了族長照顧她且抓回玖風血祭桃花寨人,那麼這件事,她就該好好查一查。
天空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灑落,足踏在積雪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溫暖哈了口氣搓了搓手裹緊狐裘繼續前行,只覺今年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她身子近兩年虧損的厲害,較之常人更加畏寒,雖近期在修煉內功,但內功這種高大上的東西又豈是短期能見成效的,於這樣的寒天,別說像其它高手般用內力來驅寒,就是想讓四肢運作勤些都難。
在兩條腿快被凍僵前,溫暖終於回了醉仙樓,她將積了厚厚層雪的狐裘取下隨手扔在衣架上,掀開被子立即將自己裹了進去。孟孤染隨後跟了進來,瞧着她踡成一團凍得鼻頭通紅的模樣,眉峰微蹙道:“如此大冷的天,不好好在房裡待着,跑出去做什麼?”他將手中的薑湯遞給她,“喝了,驅驅寒。”
溫暖也不客氣,抖着手捧着湯碗咕嚕咕嚕幾口喝了,霎時一股熱氣從胃裡漫延至四肢百胲,身上寒意退去不少。她將碗遞還給他,擁着被子道:“謝了。”又補充,“以後進我房間記得敲門。”
孟孤染淡淡斜了她眼,“這整個醉仙樓都是本座的,本座爲何要敲門?”
“出去記得關門。”溫暖懶得與他浪費口舌,將被子往頭上一蒙倒頭就睡,她今日體力耗費頗大,此時喝了薑湯身子暖和睏意立時來襲,她需要休息。
孟孤染瞧着那鼓脹的被子,眸底似有隱隱暗光流動,他靜立半晌,指尖輕觸袖中的錦盒,終是未再作聲悄然離開她的牀前。
一覺醒來天已放晴,晚景映雪似綿延彩雲鋪就四方天地,樓臺房舍恰似瓊樓玉宇獨立其上。好一片人間仙境。溫暖裹緊身上的狐裘趴在窗邊深吸口冰涼舒爽的空氣,只覺整個肺腑都被層層淨化。
她賞了片刻景,這才關上窗着了件厚衫來到藥室。針對喜善堂以華鼎與她的炎鼎相剋解她所制之毒之事,她已想好了對策。華鼎以至善之力煉藥解毒,但若她所煉之藥非毒卻能有毒的功用又如何?譬如,她當年所研製的絕塵。
思之絕塵,她心頭深潛的不安又不可控制的脫枷而出。絕塵本無解,中後最多活三個月。但她不爲何竟活了將近兩年仍無毒發的徵兆,這並非她期待着毒發,而是一種對未知的無法掌控不可捉摸的彷徨。若是她以煉製絕塵的方法煉製出來的藥華鼎仍能解,或許,這正合她意。
接下來幾天溫暖忙於煉藥及與慕容婧慕容城周旋,因她沒了“閔思”那張臉,故而與兩人周旋均以書信往來。待到諸事稍作告一段落後,三天已轉眼過去。
“我要的人皮面具可做好了?”休息了半日恢復精神後,溫暖主動找了孟孤染。
“早已做好。”孟孤染將錦盒遞給她。
“那你怎麼不給我?”溫暖打開盒子的同時隨口問道。
“等着你來找本座要。”孟孤染斜挑的眉眼勾起抹媚惑至極的笑。
“……這個如何戴?”溫暖瞧了瞧那果真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心底不禁有些懷疑,這東西真的戴上去後“換臉”真有電視劇中演的效果般神奇?
“過來。”孟孤染讓她在銅鏡前坐下,他亦在她身旁落坐,指間拈起人皮輕覆於她的面上,指腹在她眉眼鼻頰處來回輕盈遊走,向來透着散漫笑意的眸底滲出幾分專注。
溫暖有些微愰神,仿若又回到那年春日,他手執炭筆含笑爲她描眉。那年那日春光正好,那時那刻柔情繾綣。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她閉上雙眸,想要逃避這熟悉的場景,不讓那痛到麻木的心再生出令人窒息的痛楚。可雙眸閉上後,沒有視覺的牽引,腦中的一幕幕反倒更加清晰,他的笑仿若觸手可及,他柔聲問她:“夫人,爲夫畫的可好?”
什麼叫蝕心之苦摧心之痛,她近日裡已是愈發明瞭,他是她的心魔躲不過逃不掉。他是她唯一的救贖,可是……心頭猛然一波痛楚襲來,她撫住胸口,喉間悶哼出聲。
“好了。”孟孤染瞧着她的神色,脣畔笑意如霜浸染,他語意微冷道:“男子麪皮在下,若你需用時,用藥水沿面部浸染揭下即可,若無藥水,這麪皮縱是你撕下臉皮,它也不會與你的臉脫離分毫。這錦盒中本座多給你備了張麪皮,你閒來無事時,對着鏡子自己練習怎樣貼上去。”
溫暖睜眼朝鏡中瞧去,裡面果真是一張毫無特色極其平凡的臉,她輕撫着這張臉,眸中神色複雜。君熠寒,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你,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