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屁股回頭狡黠的一笑,就開始講述了起來。
姚遠是個跑單幫的,好像平時不喜歡跟人交往,要做買賣,也光做一些進深山老林的買賣,就好比上次老茂請他去九龍纏珠弄我,還有之前在降洞女的苗家峒子附近跑跳,他自稱是好山好水,覺着山林草木才親切,哪怕山林草木裡的死人,也比平原上的人好一些。
所以這麼些年下來,他幹了很多窮山惡水的買賣,還在窮山惡水之中很自得其樂。
這我倒是看得出來,從九龍纏珠那事兒也知道,他肯定是個好向導,一個人一個癖好,這倒沒什麼好說的。
而這一次姚遠接下來的買賣,是非常罕見的,僱主竟然是廟裡的和尚。
我們這一行,按說算的上“道派”,自古人人說僧道是一家,都是能降妖驅魔的,而這次廟裡竟然能請道派的人來幫自己做事,而且給的酬金很高,也確實是很出奇。
這個廟叫雙塔廟,就在一個深山裡面,別的先生不太樂意去,一是地方難走,二是和尚們自己搞不定,非得請外援,那肯定不好解決,有錢拿也得有命花,賺錢的買賣多得很,不缺這個怪的。
只有姚遠好奇,就接下來去了。
等到了廟裡,廟裡的和尚看他一來,高興的了不得,趕忙就求他趕緊想想法子,說這樣下去不行,廟要保不住的。
姚遠就問這廟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
幾個和尚互相看了一眼,全都面露難色,有點尷尬又有點驚懼的說這個廟鬧鬼。
原來這個雙塔寺雖然是建造在了深山裡,但是個很有年頭的古剎,香火一直挺鼎盛的,而且前些年有信徒集資,修建了盤山公路,香客來回很方便,逢年過節或者初一十五的,肯定會有香客開車上盤山公路來搶頭香。
而這一陣子,關於這個雙塔寺,卻出現了不好的傳聞,因爲有人說,在雙塔寺裡面,看見了女人。
其實雙塔寺香火這麼盛,來了女香客也不出奇,出奇的是,被目睹的女人,出現在了僧房裡。
拜過廟的人都知道,女香客可以上大殿進香,好生池放魚,可僧舍絕對是不許入內的,對和尚的名聲不好,沒體統。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就都說這個廟裡的和尚不乾淨。
一個廟出了這種傳聞,誰還願意來上香。
廟裡管事的大和尚發了怒,要把這事兒徹查清楚,看看到底誰這麼膽大包天,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弄鬼添羅剎,可是徹查下來,別說是女人了,連跟頭髮都沒找到。
這藏人跟藏別的不一樣,人會吃喝拉撒,會洗涮,會出動靜,橫不能跟個泥塑一樣窩在哪裡都不動彈了,這不好藏。
和尚們也都挺納悶,互相猜疑了起來,而這個時候,出事了。
因爲上一趟山不容易,所以雙塔寺有留宿香客的地方,有個香客死在了裡面,而且死的很不雅觀——看那個樣子,是馬上風死的,身上沒穿啥,還有跟女人溫存過的痕跡——可是他的房間是反鎖的,除了他的屍體,並沒有女人。
而寺廟是個清修的地方,本來就傳聞着藏着女人,一個香客又以馬上風這個死法死在寺院裡,傳出去像什麼話?
而這事兒並不到此爲止,接二連三的,有香客這樣的死在了客房裡面,香客們都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自然有家人趕過來吵鬧,甚至惡語傷人,說他們明面上是出家人,其實背地裡還不知道幹了什麼勾當,沒準還養了暗娼,做的是皮肉買賣,佛祖早晚拿了他們下十八層地獄。
這幫和尚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冤枉是冤枉的,可誰能知道他們冤枉?
徹查了挺長時間,也沒徹查出什麼來,直到有一天,一個年輕小和尚晚上拉帳子,忽然看見帳子上面垂下了一雙美玉似得女人腿——潔白圓潤的腳趾頭上,還塗着指甲油哩!
而這雙腿是懸掛在半空裡的,說明啥?說明這裡的女人,可不是人。
大和尚斷定,廟裡進來了不乾淨的東西,趕忙將所有和尚都叫過來,意圖把那個誤入佛門聖地的女居士給請出去,可是精也念了,焰口也放了,按說早該超度了,可是那個塗着紅指甲油,懸掛在半空之中的美腿還是沒有消失,而且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了。
寺廟裡鬧鬼,這比寺廟裡的和尚不乾淨更具有毀滅性的打擊,雙塔寺的香火銳減,和尚們愁容滿面,寺廟雖然有田產積蓄,但橫不能坐吃山空,他們多方打聽想法子,這纔不得不拋卻了面子,請了先生來看。
姚遠聽說了之後,自覺沒什麼難的,照着他的經驗,那雙腿,屬於“魅”。
這個“魅”,就是“魑魅魍魎”之中的一員,關於魅的傳聞很多,有說魅是山精水怪,算得上山野裡的靈,也有說魅是老物件兒上沾染了太多人間煙火氣,變出來的怪物。
姚遠覺得,真是寺廟裡面進了某種東西,魅是被那種東西給帶進去的。
於是這事兒他跟其他的先生講好了,說並不難,辦好了就會回去。
結果其他的陰面先生等了老長時間,也不見姚遠回來,十分納悶——因爲陰面先生抱團,也有自己的規矩,買賣做完了,不管成不成,都得跟自己人講一聲,是個“報平安”的意思。
做好了,大家恭喜你,做不好,失敗經驗說出來,大家長教訓。
而姚遠一直很靠譜,做完買賣總會立即報備上,等着接下一個買賣,可這一次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姚遠卻用了很長時間都沒下山報備。
有的先生擔心,但也有的先生說可能姚遠貪玩,看見好山好水不下里,還有先生說聽說了姚遠這一陣子找到了個女人,也保不齊是想着給自己放個假,陪陪女人。
衆說紛紜之下,還是跟姚遠很熟悉的郭江親自跑到了雙塔寺去問訊,結果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說姚遠事情也沒辦完就不見了,他們還納悶哩,而且挺生氣,想着找先生們算賬呢!
這下郭江就有了不祥的預感,立即去找姚遠,結果動用了不少的關係,纔在雙塔寺下面的山坳裡面找到了姚遠——當時姚遠已經快不行了,好像是用了陰面先生的某種留魂束魄術,才硬撐着等着人找到他,他手裡握着的,就是那個有鳳凰的小卡片,而他留下的唯一一句遺言,就是讓李千樹小心。
聽完了郭屁股講的這一切,我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傻子也知道,活兒是個小活兒,姚遠恐怕是爲了我才送了命。
可是韶關這個地方我連去都沒去過,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爲什麼能跟我有關的事情發生,還把姚遠給害了?
郭屁股瞅着我,微微一笑:“你跟李克生一樣,仁義,這事兒你自己看着辦,要是願意去,可以跟我們定個日子。”
陰面先生雖然害人,但是內部是團結緊密的,自己其中的一員死於非命,他們自然也是要查清楚的,我就答應了下來。
等郭屁股走了,陸恆川這才悄無聲息的從樓上下來了,死魚眼炯炯有神,問我什麼事兒這麼神秘。
我瞅着他:“你知道韶關嗎?”
陸恆川一愣:“你問韶關幹什麼?”
我一看陸恆川這模樣,必然像是跟韶關有什麼關係,就追問他那麼吃驚幹啥。
結果陸恆川悠悠的說道,他們家祖上就是韶關的。
臥槽,我心裡一個激靈,那個製造“傳家寶”的祖宗,就是韶關人?那韶關作爲“傳家寶”的產地,一定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於是我就接着問他,韶關待的好好地,幹啥搬到了這裡來?
陸恆川一翻白眼,說這是祖上的決定,管他什麼事,他是本地出生的,算是本地人,不過在特定的時間,也是會回去祭祖的,畢竟人遷徙過來,祖墳不可能全遷徙過來。
我嘖了一下:“這下可以去你老家祭祖了。”
陸恆川跟看傻逼似得看着我:“你決定跟陸茴結婚,先去拜見一下祖宗?在此之前給我磕個頭喊個大哥先。”
誰特麼有功夫跟你個死魚眼喊大哥,我就把事情說了一遍:“郭屁股可能覺得丟人,不樂意說給別人,你倒是假裝不知道吧。”
陸恆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盯上了那張卡片。
我看他那個表情跟沉思者似得,就問他是不是從卡片上看出什麼門道來了,結果他來了一句:“這要是鳳凰的話,那可真是脫毛鳳凰不如雞。”
就知道這個死魚眼憋不出來什麼好屁。
唐本初這會兒也從樓上下來了,高興的跳腳:“師父,你讓婷婷姐她們拿回來的藥蠱真管用,王德光醒過來了!”
而貔虎看見我回來,也高高興興的從樓上竄出來就奔着我撲,貔虎這體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斤,也就是我,身板弱一點的,估計已經被它給撲翻了,我摸了摸它腦袋上的毛,趕緊帶着它就上樓去了。
只見王德光趴在馬桶上,嗷嗷的吐,我一進去那個味兒差點把我給薰一個倒仰,更別提嗅覺靈敏的貔虎了,一聞見這個味兒,掉頭就出去了,我則強忍着趕過去給王德光拍了半天后心,王德光又嘔了半天,這纔好一點,回身又在洗手檯上刷了半天牙——這一口鋸齒,看不出來他還挺愛惜的。
刷完了牙,王德光這才往我身上一撲:“老闆啊,中蠱的滋味真是太特麼難受了,跟特麼的吃了屎似得,我還以爲睜不開眼,要跟唐志鷹作伴去了……”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不會讓你出啥事的,”我趕緊拍了拍他的後背表示安慰,而唐本初看熱鬧不怕火大,還問王德光中蠱了到底是啥感覺。
聽着王德光繪聲繪色的描述那種莫名其妙的行屍蠱讓人多痛苦,這會兒我看見雷婷婷和阿瑣也都在屋裡面,我知道她們是幫我把藥蠱拿回來又送到了上頭去,還想謝謝她們倆,結果她們倆看着我,臉色都不太好。
跟上來的陸恆川低低的說道,後院起火,看你怎麼滅,我瞪了他一眼,說你這個傻逼今天怎麼這麼話多,吃了香油嘴巴合不上了怎麼着。
而阿瑣這會兒忍不住了,陰陽怪氣的問我再溫柔鄉待得好好的竟然還知道回來,這話真是聽得人牙酸,可她們倆剛剛又幫忙找了藥蠱,我也不忍心說啥,想說還是把這事兒給混過去吧,轉念一想,又想起了姚遠不是跟阿瑣的朋友阿香倆人搞在一起了嗎?姚遠現在死了,也不知道阿香現在怎麼樣了,就追問起了阿瑣。
阿瑣一聽姚遠死了,先是一愣,接着淚珠子大顆大顆的就掉了下來,一頭扎進我懷裡就開始哭,我倒是被她給嚇了一跳,咋,她這愛屋及烏的,跟姚遠感情也這麼深厚不成?
結果一問之下,才知道降洞女跟男人相戀,這都是冒着逆天的險,就跟弄定情信物一樣,也會給對方漢子下一個心蠱,而心蠱一旦生效,倆人就會同生共死,一個人死了,另一個絕對獨活不了。
眼下姚遠要是死了,那阿香不用說,也已經跟着沒了。
這讓人心裡發酸,我也有了愧,難道就是因爲我的緣故,才讓姚遠阿香兩口子都跟着沒命了?
你娘,那個小卡片到底代表的啥,我一定得想法子弄清楚,不管爲了啥,誰也不應該白死。
第二天我就上了大先生那,提出要上韶關去一趟,算是爲了私事請個假——我也知道因爲老茂的出走,上頭一定需要人手,可姚遠和獨腳鳥卡片這事兒,我也真不能放着不管。
大先生這天倒是難得的清閒,說反正目前還沒聽到老茂啥消息,我出去溜達溜達長長見識也不是壞事,再說郭屁股也回來了,倒是能分擔不少事情,同時爲了“韶關”這倆字沉吟了一下,我問是不是有啥問題,大先生搖了搖頭,說那邊是南派的地盤,按說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南派也歸我們管,用人的時候到了地頭喊他們,他們也不敢不來。
而且這倒不算壞事,算是對南派敲山震虎——二先生親自來了,肯定帶着大先生視察的意思,料想南派那些心懷不軌的也不敢動什麼心思。
我答應了一聲,正要趕緊走呢,結果發現大先生一雙眼睛又盯了我半天,那神色給老茂,陸恆川給人看相時差不多,眼神像是劃破皮穿破骨看到你心裡,讓人渾身發毛。
我忍不住就問大先生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大先生卻把那個眼神給收回去了,眯着眼睛笑:“不可說,我歲數大了,看不準,怕晚節不保,傳出去不好聽。”
我一聽真是給我看相,自然就更好奇了,這些相面的咋都這麼愛話到嘴邊留半句呢?
我本來就緊張,更纏磨着大先生給我講講到底什麼情況,大先生還是不肯說,只撂下了一句:“你這一陣,小心別讓人給騙了,我瞧着,你像是要吃虧。”
騙我?我不禁滿頭霧水,誰會騙我?
大先生擺擺手,來了句天機不可泄露。
原來大先生也會看相,卻不跟陸恆川似得那麼痛快,這牛逼人士,總得有些個牛逼規矩,不過也是,按規矩,卦不可算盡,陸恆川和我就是因爲算的太盡,才老得重新積德免得老天收飯碗。
我尋思了一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是註定吃虧,那我多小心也不管用,再一想大先生準我去,倒是個好事,我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就跑到商店街去了。
這會兒已經有個車等在了太清堂門口,我一瞅,這開車的也不是別人,竟然是郭洋。
誒嘿,這小子跟我和陸恆川第一次認識就結下了樑子,每次算是見面就掐,現在竟然能給我們當司機,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不過郭洋的脾氣也是茅坑裡的石頭,就算我跟他們陰面先生一系列因他而起的恩怨都化解了,可他還是彆彆扭扭的,可不跟老茂的孫子茂林似得跟我那麼親,還是一臉的彆扭,似乎總是在隱忍啥似得,真尼瑪內斂。
我招呼着太清堂的一幫人上了車,郭洋一瞅這男女老幼都有,忍不住撇了撇嘴:“李千樹,你這是拖家帶口旅遊去呢?”
“不勞費心,我門臉裡,個人有個人的用處,”我衝着他笑:“你也知道,我光養人,不養鬼。”
郭洋聽得很不開心,一腳油門就踩出去了,那慣性大的差點沒把我鼻子給撞出血來,還是陸恆川眼明手快的把我給扯住了,雷婷婷看的心疼,厲聲就問他會不會開車,不會開車就離着方向盤遠點。
郭洋瞅着雷婷婷耳根子有點泛紅,鏡片後面的眼睛眨巴了眨巴,沒多吱聲,可我看得出來,他那一雙賊眼老是從後視鏡裡偷看雷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