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越對待朱顏絕對當得起“長兄”這兩個字, 不拘早中晚只要有空就會來照顧她,他的照顧細緻入微甚至比一個專業的丫鬟還體貼,可慢慢的朱顏卻感覺到有些地方似乎不大合情理, 他的眼神常有越界的嫌疑, 有時害羞, 有時充滿愛意, 總之這不是一個長兄該有的眼神。
朱顏想挖掘更多便忍不住問道:“阿兄, 說說我們以前的事吧,爲什麼我姓朱你卻姓範呢?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範越微微一怔,拿起手帕自然而然的幫她擦掉嘴邊的湯漬, 道“等你好了,自然全都知道了。”
在範越的悉心照料下, 朱顏迅速的康復起來, 但記憶卻沒有恢復, 太醫說這得看時機,也許明天恢復也許永遠都恢復不了, 在命運面前,人類除了領受似乎也無其他辦法了。
落小雪的那天,範越把去益州的事告訴了朱顏,這不是什麼所謂的時機,只不過三天後就是啓程的日子他退無可退了。
此事在朱顏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她在這裡度過一段快樂安穩的日子, 哪也不想去!可長兄是她衣食所在唯一的依靠, 他讓她走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跪坐在茵毯上, 眼淚一滴一滴悄無聲息的浸入毯子裡。
“阿兄怎麼忍心讓我下地獄?”
她知道兵荒馬亂的時代人質大多沒有好下場的。
“若是地獄, 阿兄拼上這條命也不會送你去,李長源會對你很好, 跟阿兄一樣好。”
“你怎麼知道?”
“難道阿兄會騙你?”
朱顏抹乾眼淚,面容立刻緩和,她對長兄的信任就像太陽每日從東方升起般自然篤定。
範越爲她準備了十五個僕人一千名護衛二十多輛車,把她喜歡的用慣的一切都帶去了,隆重的好像諸侯嫁女兒一般。
一個多月後車隊抵達益州城,這裡不像洛陽那樣冷,朱顏把大氅脫下來鋪到腿上,聽到車門外的丫鬟報告說益州牧來了時她輕輕撩起車簾,城門樓高大巍峨,青灰色歇山屋頂勾心鬥角的騎在四平八穩的城牆上,離城門不遠處矗立着一排大帳,想必是李長源爲迎候車隊專門設下的,此地盛產蜀錦和鹽鐵,富庶程度可見一斑。
一羣人自大帳走上前來,爲首的身材頎長,步幅很大,寬衣博帶,面容清俊,就外形來說已屬上流,朱顏舒了口氣,在路上時她一直把李長源幻想成一個猥瑣的老頭子,這也不能怪她,能成爲一方諸侯的大多年紀很大,這麼年輕的倒是鳳毛麟角。
雙方禮節性的寒暄一番後朱顏以爲他會自行離去,沒想到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手攀住車欄矯健的登上了她的車。
車廂本來就不算寬闊又加上他頎長的身材坐下來後就顯得擁擠,他盯着朱顏,眼神十分曖昧攝人,就像一個山賊盯着落網的少女。
這眼神好熟悉,一個遙遠的畫面一閃而過,草長鶯飛的春日,一個挺拔的少年雙手抱在胸前倚在硃紅色的廊柱上,嘴角微翹帶着一抹嘲諷。
李長源的一聲令下,車子又嘎吱嘎吱的開動了。
“怎麼樣?身子痊癒了嗎?”
朱顏回過神來,發現李長源仍直直的盯着她,四目相對時也毫不躲閃,極有侵略性,她簡單的嗯了一聲,歪着頭瞅着窗外,用無禮來回敬他的無禮。
“智力沒受影響吧?其他的我不在乎這點我可在意的很”李長源說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朱顏盯着窗外沒有迴應,李長源伸手刷的一下把窗上的簾幕拉上了,車廂瞬時變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兩人離得很近,膝蓋幾乎相觸,朱顏措手不及,瞬時臉如火燒一般,耳朵裡心跳轟鳴,連周圍的空氣也變得火熱黏膩。
“你想做什麼?”朱顏警惕的問。
“想做什麼也得回到宮裡”李長源不懷好意的笑道。
“我只是來做人質的,你最好別打什麼壞主意。”
朱顏的弦外之音是你若敢打別的主意,我的長兄可不會放過你。
“我要人質做什麼?天下大大小小的諸侯我誰也不怕,我要你就是做老婆的。”
朱顏氣血上涌,被她噎得無話可說,對於這種輕薄之人,想必只有一把火燒死才能解氣。
“大不了一死。”
“你以前可不是這般有骨氣的。”
“以前……”朱顏望着他道“我們以前難道認識?”
“不僅認識還很親密呢!”
“親密?” 朱顏迷惘的看着他,因爲不知曾經有過什麼羈絆,因此也不知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
“讓我算算,我們第一次見面大概是十年前了吧!”李長源盯着她道。
十年前天下還是皇帝一個人的,國都在長安城,朱顏是公子哥們競相追逐的車騎將軍之女,李長源是洛陽街頭的紈絝子弟,範越還是車騎將軍府的騎都尉,總之所有人都不是如今的模樣,時代的大浪卷着他們往前走,有手段的成了弄潮兒,沒手段的便沉入了河底,往事啊往事,猶如前世一般。
朱顏坐在銅鏡前,三個丫鬟圍繞在身旁幫她打扮,兩隻素白的小手工整的放在腿上,看上去優雅文靜,但本性卻從不安分的眼睛中流露出來,任性而又生機勃勃。
她繼承了母親清麗的容貌和父親精力充沛的個性,再加上顯赫的出生,她成了公子哥們眼中最有魅力的人和小姐們最嫉恨的人。
隔壁廳堂裡的羅漢牀上慵懶的歪坐着兩個人,曾修能的外形秉持中庸原則,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醜不美……趙遠身材頎長,體型精壯,他經常在城南的校場騎馬,纔不過人間四月便曬成了古銅色,在膚色的襯托下眼神愈發精光四射。
兩人的父親都是位列九卿的高官,如其他入流的闊少爺一樣,喜歡蹴鞠喜歡圍獵,家裡養着寶馬獵犬,在穿衣打扮上品味不俗,對待小姐們禮數週全溫柔體貼。
朱顏環佩叮噹的從裡屋走出來,趙遠和曾修對她的過度盛裝有些訝然,今天只不過是新科進士江城的探花宴又不是一年一度的上元夜,不過他兩怕惹她不高興都沒表現出來。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宋雲旗居然派人來向我爹提親了!”一羣人簇擁着往大門前走去,朱顏一邊整理着肩上的披帛一邊笑道。
“你沒答應吧?!”趙遠問。
“我怎麼可能答應?!”
“那可不一定,他家是四世三公,京城的公子哥除了皇子們可沒人比他家世顯赫了”趙遠道。
“他只不過是個家世顯赫的傻小子,說不上兩句話我就煩得要死。”
“哎呦,真狠心,去年皇后壽誕上他圍在你身邊忙活了一晚上!難道只因爲他是個南陽人?”曾修能打趣的道“朱顏只喜歡京城的,京城以外的對她來說都是鄉巴佬!”
“朱顏,你確定你拒絕了嗎?我的嫉妒心可是超強的,除了我以外我只能容忍修能,你若嫁了別人,我便把你殺瞭然後在自殺”趙遠半開玩笑的道。
“你兩就別拿我尋開心了,那個傻小子根本就是個孩子,永遠只會說‘對對對’,我寧願嫁給一截木頭也不願嫁給他,只有他那沒人要的表妹拿他當寶貝”。
朱顏學着宋雲旗的口吻說對對對,一羣人都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