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心有萬般不甘, 朱顏還是倒下了,戰場上屍橫遍地,她不過是其中之一。
當烈日變成晚霞時戰場上的熱血也變成了冷風, 冷颼颼的。
由遠及近, 數十道煙柱嫋嫋的斜斜的飄向天空, 勝者爲王敗者寇, 連倒在一旁的大旗都顯得窩囊。
二三十騎青年官兵從天邊飛奔而來, 馬蹄翻起滔天的黃塵,朱顏無力睜大眼睛只能看見林立的馬腿和馬胸前一束束強健的肌肉,都是上等的涼州驃騎。
爲首的人身穿玄甲腰懸長刀, 翻身下馬時盔甲嘩啦啦的響,他走到朱顏跟前把她打橫抱在懷裡, 就像抱着一個嬰兒, 戰場上雖屍橫遍野, 但他終究還是找着她了。
朱顏虛弱至極,連攥緊拳頭的力氣也沒有, 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通過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射出去。
“我若是死了,也絕不喝那孟婆湯,下輩子還要找你報仇!”
氣血上涌,朱顏被自己嘔出的血嗆的咳個不停,最後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兜鍪上的紅纓隨風搖擺, 他望向她的眼神十分複雜, 似乎在問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如果能一刀殺了該多省事啊。
上好的精碳在爐子裡熊熊燃燒, 雖是寒冬臘月, 屋子裡仍是融融暖意, 一個身穿鵝黃色齊胸襦裙的小丫鬟正跪在几案前往盤虯香爐裡添香,朱顏躺在牀上, 一隻素手擱在錦被上,指尖輕微一動卻似乎觸動了牀邊丫鬟的機關,她啊呀一聲跳起來,驚得那添香丫鬟手一抖,香料灑到了爐外。
“姑娘動了!”
添香丫頭聞言趕緊丟了香爐也跑到牀邊來。
朱顏緩緩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巴幾下,兩張欣喜若狂的臉映入眼簾,她傷的太重了,名醫們與死神奮鬥了十五天才讓她又重新見到了人間光景。
“姑娘醒了!”
“去通知將軍!”
“將軍正在育德殿開軍事會議。”
“將軍說只要姑娘醒了不管什麼情況立刻通知他!”添香丫鬟一字一頓的強調。
將軍名叫範越,名爲將軍實爲軍閥,控制着黃河以北的司州,兗州,青州,冀州,治所在洛陽,此時他正在育德殿裡接見西南益州來的特使。
侍者用銅勺把茶水舀進茶盞,透過氤氳的熱氣範越警惕的打量着來使,像個不懷好意的食肉動物,他料到益州會有所行動卻沒想到這麼快。
“漢中兩郡之地,我們主公願用兩郡之地交換陸夫人。”他口中的主公便是益州牧李長源。
範越神情一抖,端起瓷杯掩飾般的呷了一口。
“陸夫人是無價之寶,兩郡之地未免太便宜了!”
“我們主公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特別交代在下,如果範公您不同意,他願意帶着人馬出函谷關與您會會,雖然我們西關軍不及青州兵兵強馬壯,但拼一拼總是可以的。”侍者一臉謙和的道。
爲了一個女人要發動戰爭,這事聽起來無比荒謬,可一想到主角是李長源,大家就吃不準了,這個洛陽來的瘋子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何況他對朱顏的心思早已鬧得天下皆知。
“言重了,爲了一個女人何至於此”範越笑道,態度緩和了不少,他的實力雖在諸軍閥之上,可這實力攫取的過程中有諸多晦暗難明的地方,李長源雖只有益州涼州,可都是憑真本領打下來的鐵板江山,真拼起來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那在下便回去覆命了”特使拱拱手恭敬的施了一禮。
特使走後範越屏退所有侍者一個人自斟自飲,王者都是孤獨的,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裡有多苦悶,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眼淚卻情不自禁流下來,流進酒盞,和着酒一起吞入百轉愁腸。
照他的私心,他是想留下千葉的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無人倖免。
門被人輕輕的敲了一下。
“滾!”
門外的小丫鬟身體一顫,道“陸陸陸…..夫人醒了!”。
範越走進臥室,身上的輕甲帶進一陣冷風,雖然面容冷峻可心和腳步卻是虛浮的,他有信心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卻沒信心抵擋朱顏的竭嘶底裡,從來都沒有。
如果這是個一對一的戰場,他怕是次次都要輸的吧。
看着他走到牀邊,朱顏的雙眸中居然沒有恨而是深的化不開的迷惑,懵懵懂懂像個頭一回看見花花世界的嬰兒。
頭略略一動就炸裂般的疼,眼神裡的迷惑又加深了一些。
“我這是怎麼了?”朱顏撫摸着纏在額頭上的白繃帶,語氣裡一點攻擊性也無。
範越一怔,目中顯出了明白的神色,太醫一再跟他提起的擔憂成真了,朱顏撈回了一條命卻丟失了記憶,恨也好愛也好,前塵盡數忘卻,是好還是壞?一時間心亂如麻五味雜成。
“你怎麼不說話?!”朱顏望着他,蒼白纖瘦的臉蛋仍是豔麗。
“你的後腦勺受到了撞擊,暫時失去了記憶,很快便會好的”範越拿起她的手放進錦被,手掌骨節突兀刺痛了他的心,怎麼瘦成了這樣!
朱顏見他的舉動親密又自然便微笑着問“你又是誰呢?”
眼前這人強壯又溫柔,生的也好看,周身散發着穩定人心的力量,她希望答案是夫君之類的。
“我是你的長兄”
“長兄?!”
一個身穿黑色直裾腰懸長刀的少年揹着一個小女孩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身邊人羣川流不息,喧聲如沸,遠處成千上萬的花燈遠近高低的懸在空中。
這幅畫面仿若前世記憶似的從腦海中飄過,她想往深處思索頭卻隱隱作痛,罷了罷了,大概是病痛使然,等傷好了一切自然就記起了。
浮浮沉沉的花香從房屋四角的香爐裡飄了過來,朱顏貪婪的嗅了幾口。
“什麼香,真好聞!”
“你以前最喜歡的茉莉花香”
“是嗎?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