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聖子……”蓮兒紅着臉看着自己的手, 眼睛左右亂瞟就是不知道往哪裡看。
紀念坐的比她高,從他的角度看不到蓮兒的表情,但是梨鈺卻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皺起眉, 心裡莫名有些不悅。
而這股不悅之意在看到樓清羽竟然還笑着看着那個女奴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忍不住就出口冷嘲, “聖子的功力真是不淺。以後我梨國將士們受傷之時, 可就少不了麻煩聖子給我的人手治治病,療療傷了。”
他說完這句話,樓清羽還沒開口, 一旁臉上還帶着紅暈的蓮兒就顧不上對他的害怕,大聲衝他吼起來, “你真卑鄙, 我暹羅聖子地位崇高, 你們梨國普通將士算什麼身份,憑什麼讓我們聖子給你診治。再說我們就算真的救, 也只救那些報國爲民的人,你們梨國這些人,都是些無事生非妄想滅盡別國的混蛋!”
“蓮兒!”紀念剛開始還讓她說,但聽她的話越說越不好聽,不得不出口制止, 畢竟他們還身處梨國境地, 以後還要靠着這個大皇子。萬一他一會兒出去將蓮兒說的話傳了出去, 那就算他不明理指出讓梨國人給他們使絆子, 暗裡梨國的人恐怕會讓他們好看。
而蓮兒話剛一出口, 就後悔了。
他們奉命陪同本國聖子前往梨國,國君給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聖子。暹羅古國是神教至上, 聖子就是下人祭祀,使他們的希望。梨國大皇子要帶走他們的聖子,簡直就是帶走了全國人未來的精神支柱。
可梨國梨鈺實在是太讓人恐懼了,蓮兒還記得,當他直接站在大殿之上向國君要求帶聖子走的時候,身上還穿着來時候套在站上的戰甲,寒冰之氣透過戰甲絲絲縷縷地鑽出來,背上的長劍鋒利又帶着刺鼻的血腥味。
暹羅國向來都是與世無爭的,梨鈺再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這麼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之上,大聲說出要帶聖子走的情願,簡直就成了暹羅國君難忘的噩夢。
蓮兒是原來國君手下的首席侍女,當時就站在國君身側,近乎直面梨鈺身上的殺伐之氣。
梨鈺就是這麼成了蓮兒這輩子最害怕的人。
這兩天迫於梨鈺就跟着他們行軍,蓮兒害怕的都不敢大聲說話,心裡本來就又擔心聖子又擔心自己,神經一直緊繃。今天剛處在被紀念療傷之後身心放鬆的時候,一聽到梨鈺讓自家聖子不顧自己的身體和身份去給那些魔鬼士兵看病,一下就繃不住吼了出來。
但她對梨鈺的害怕是跳進反射的,當她說完話冷靜下來之後,背上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梨鈺只是冷冷掃過來一眼,蓮兒就剋制不住地抖了抖。
紀念也摸不清楚這個鐵面大皇子的性情,他斟酌一會兒,小聲說道,“是我教導無方,讓侍女出言不遜。蓮兒還小,說話不經大腦。大皇子不要見怪。”他說完趕緊說道,“既然是大皇子讓我去給士兵看病,若不是不能救的,清羽一定不會推辭。”
蓮兒這下冷靜下來了,就在一旁低着頭不說話,但聽到紀念說道後面的時候,還是繃不住小聲加了一句,“可是,聖子你易術損耗過多,會耗損魂魄的。”
紀念一看她開口就知道她要說出來什麼不好的事,連忙伸手拍拍她的頭,“我渴了,去給我倒點水來。”但還是沒來得及阻止蓮兒已經快要出口的話。
梨鈺本來就沒真的想要紀念給他的人看病,他的人現在並沒有去打仗,真正上戰場的是二皇子黎平,他的人受傷簡直是自己喜聞樂見的事,所以他根本沒什麼要看的病。
但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帶着發泄的話,不僅得了一個小小侍女的無理吼叫,甚至還顯得根本不在乎樓清羽的身體,不僅眉頭一皺,心中愈發不悅壓抑。
周身的氣場也愈發寒冷。
紀念還以爲他是更生氣了,心裡一慌,推着蓮兒就讓她出去倒水。
等轎子裡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紀念看着梨鈺的神情依舊緊繃,明顯的不悅讓他心裡忐忑起來。
紀念想了想,低聲說道,“大皇子一行人車馬勞頓許久,不如讓我唱首聖經,助全隊曠心怡神。”
梨鈺並不知道他說的唱聖經是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看着他,顯得有些疑惑。
紀念已經推開了自己身前的桌案,盤腿坐正,從懷中取出一縷長約四尺寬約四寸的長條綢布。手持着抻開搭在腿上,多出來的地方整齊鋪平在地上。
那條綢布,梨鈺只消看一眼,便知是如今盛傳天下第一綢緞的雲錦,一動一靜只見仿若有光華流動。拿在手中輕若無物,做成衣裳又能冬暖夏涼。隨意一方手臂長度大小的雲錦便價值千兩,梨鈺貴爲梨國大皇子,什麼寶物沒見過,但也只見過一次這種雲錦。還是在祭祖的時候,看見自家父皇將一匹雲錦,作爲祭祖的祭品之一放在皇宮內廟。
那匹用來祭祀的雲錦完全是一匹全黃的布匹,上面沒有一點紋路,看起來已是光輝奪目。
而面前這個暹羅古國聖子手中執着的雲錦,上面精細地繡着雲和飛鶴。而且針工精密,線條均勻,一看就知繡工不凡。恐怕要比自家皇廟裡的雲錦都要珍貴非凡。樓清羽只是面色平和地執着雲錦閉眼靜坐起來,雲錦上被光照的光華就暈染在他的身上,莫名就帶出一身金光。
梨鈺看的愣住,他終於明白,爲什麼暹羅國人能將這一任的聖子傳的像傳聞之中的一樣神乎其神。因爲樓清羽只是面無表情靜坐那裡執着一方雲錦,便像是天人下凡,只是一動不動的帶着,便已吸目驚人。
梨鈺還沒看多久,紀念就突然開口,吟唱起自己跟隨祭祀學到的能曠心怡神的聖經。
他唱聖經的時候,用的是暹羅古國特有的民樂曲調和語言。每一句都曲折迴環,結束的時候總是能上揚的恰到好處,讓人忍不住將心理壓抑多年的心事紓/解出來。能讓每個聽到的人都仿若感到天神在普度衆生。
梨鈺聽得愣怔,他緊盯着吟唱聖經的紀念,眼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從小他就在人心猜忌中長大,腳下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纔敢踩下的,皇上一日不定下太子之位,就總有人想要將他除掉。與二皇子不同,他幼年喪母,自己如今走出來的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磕出來的。所以無論在什麼時候,梨鈺都從未放下過新房,他的神經從來都是緊繃着的。
但當樓清羽唱起聖經的時候,他心裡卻突然有一絲平和,就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來自遠方傳遞過來的溫暖。
梨鈺突然第一次如此覺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不管自己是如何將這個暹羅聖子帶走的,但現在他在自己身旁,自己終於得到了久違的溫暖。他仔細看着面前閉着眼的樓清羽,像是要把對方每一寸面容都牢牢記在心裡。
但不管樓清羽唱的聖經有多麼讓人神清氣爽,豁然開朗,他的聖經也總有唱完的時候。紀念唸完最後一句經言,緩緩睜開眼。
然後用梨國大皇子能聽得懂的語言說出聖經中的祝福。
“願蒼茫黃沙聆我聲音
願掌心燈火萬世長明
願能渡一切執迷
願冗長歲月能謹記我名
以混沌塵世做碑銘
爲你獻祭
這光明之義”【注】
樓清羽說這些話的時候,清透的雙眸緊盯着看着他的梨鈺,一雙眼中隱約竟有聖光溢出,融入空氣中。
梨鈺從不信神佛一說,但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相信,這個樓清羽,也許真的是天神下凡。
當紀念說完之後,梨鈺有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收回視線看着自己手裡的劍,突然就感到了一陣由心裡發出來的厭倦。
他將劍放了下來,重新擡頭看向樓清羽,才發現對方柔和綿軟的視線,竟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心裡不知怎的就空了一拍,一股從未有過的緊張敢倏地席捲了他,梨鈺感覺細細碎碎的一樣感覺從心底裡溢出來,緩緩遍蓋全身。
他斟酌一下,緩緩開口道,“聖子不愧爲暹羅聖子,唱出來的聖經果真讓我受益匪淺。”他說完還覺得不夠表達自己的激動和熱愛,又加了一句,“希望還有下次。”
紀念看他的臉色終於顯得不那麼生氣了,心裡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在這個世界目前爲止的唯一任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穩穩妥妥的活下去,他現在受制於梨鈺,能讓梨鈺對他沒有很深的敵意就是他的第一要務。
現在看來這個任務自己完成的還不錯,紀念覺得自己可以放下心了。
只可惜生活永遠不會一帆風順,他還沒來得及等蓮兒將水端進來讓自己潤潤嗓子,就聽見轎外傳來一人震天大吼,“暹羅聖子果真名不虛傳,單單是聽您一首小曲兒,就讓本王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不知聖子可否賞我個面子,跟本王到我那胡狼部落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