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在一聲聲熱鬧的爆竹聲中過去,年味也越來越濃。相比村中其他人家還在算計着置辦年貨,莫傢什麼也不缺,就去了趟城裡,買了香蠟爆竹和油鹽醬醋,過年的東西就算齊了,日子跟平時沒什麼兩樣。
翌日又是一個大晴天,莫顏坐在院子裡,一邊曬着暖融融的太陽,一邊給父親的新衣服收邊。
腳下,是幾塊野羊皮拼成的一大塊羊毛毯,四獸橫七豎八的躺在上面,悠然的搖擺着尾巴,愜意的闔着眼睛,享受冬日的寧靜與溫暖。
收完最後一針,莫顏擡起頭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頸,拿起做好的衣裳正準備去書房讓父親試試,就見大妮兒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聲音哽咽溢滿了絕望:“顏、顏顏,快、快進城請大夫,我哥、我哥出事了,要、要馬上請大夫,顏顏,駕車、駕車請大夫,我哥、我哥吐血了,嗚嗚——”
大妮兒說的顛三倒四,莫顏卻是聽清了“吐血”二字,大驚失色:“鐵頭哥的身子好好的,怎會無故吐血?”
大妮兒淚雨滂沱,已經說不出話來。
吐血必然是肺腑有損傷,莫顏猜測鐵頭是從哪裡摔下來或是受到其他外部打擊纔會如此,要是用馬車帶去城裡找師傅,一路顛簸指不定傷的更重,便打算到後院牽了馬車去城裡請師父過來。
這時,莫清澤走過來,正好聽到大妮兒的話,臉色大變,對莫顏道:“顏兒,你快拿了藥丸先過去吳家,爹進城請杜大夫來一趟。”
莫清澤所說的藥丸,是莫顏拿了空間裡的藥材,央求杜老大夫製成各種藥效的藥丸。那些藥丸有清熱解毒的,有治療頭疼腦熱的,也有用高年份人蔘製成的救命丸,以備不時之需。
“爹,那您快去請師傅,女兒這就拿藥丸過去。”莫顏放下衣服連忙應下,跟大妮兒說了一聲,就匆匆回房,進入空間取了三顆救命丸,又取了滿滿一水囊的靈泉水。
待莫顏回到前院,莫清澤已經趕着大紅棗出了門,馨兒她們也得到了消息,要一起去吳家看看。
“鐵頭——孃的兒,醒醒,你快醒醒……只要你肯醒來,娘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啊,嗚嗚嗚嗚——”
“嗚嗚,哥哥,你快醒來,你不要我們了嗎?你快醒來啊……”
一行人匆匆趕到吳家,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屋子裡傳出吳氏痛苦欲絕的哭喊,三妮兒和石頭也在嚎啕大哭。
衆人心裡“咯噔”一跳,連忙跨進院門,衝到了鐵頭的房間,就見鐵頭雙目緊閉、面色灰白的躺在**上,嘴角流出一絲鮮血,淺色的枕頭、被套上也全是觸目驚心的暗紅。
莫顏顧不得安慰哭的不能自已的吳氏,急忙上前給氣若游絲鐵頭把脈,只感到脈象微弱卻又極爲紊亂,顯然是大不好了。
莫顏學醫到底沒有幾個月,把不出鐵頭吐血的具體原因,也不知道他這種情形能不能撐到師傅過來,便將帶來的三顆救命丸給鐵頭喂下去一顆。見他連吞嚥也不能做到,連忙打開水囊,用靈泉水沖服下去。
看着莫顏一連串的動作,吳氏漸漸止住了哭聲,緊緊地盯着**上的鐵頭,唯恐一個錯眼,他就不見了。
藥丸被靈泉水順利送服下去,待一刻過去,莫顏再次給鐵頭把脈,發現脈象穩了些,才暗暗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虛汗問道:“吳姨,鐵頭哥怎會變成這樣?”
吳氏聞言,面色大慟,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怪我,都怪我,我不該下那麼重的手打他,不該逼着他跟那個姑娘斷絕關係……都怪我,都怪我啊……”
在吳氏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莫顏才知道鐵頭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一時懊惱極了,責怪自己沒有及時出手,化解他們母子之間的矛盾,不然今日這事興許就不會發生了。
原來,自從知道兒子看上一個從良的窯姐兒,還不肯回頭後,吳氏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日除了出攤兒,就是託媒婆尋摸合適的姑娘。
吳家的條件在這裡,合適的姑娘倒是有不少,鐵頭卻根本不願意。就在幾天前,吳氏對鄰村的一個姑娘十分滿意,決定瞞着鐵頭,先將親事定下來。於是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了一對金鐲子當作信物,給女方家送了去,只等挑了良辰吉日就下定。
怎料,這件事情還是被鐵頭知道了,竟然連夜跑到那姑娘家裡,只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不敢耽誤那姑娘,讓那姑娘另覓夫婿,氣得那姑娘當場把信物砸到鐵頭身上,木盒子的尖角兒將鐵頭的額頭砸出血來。
女方家裡氣不過,認爲吳家欺負人,第二天就找到媒人要吳家給個說法。直到出攤回來,吳氏才知道鐵頭究竟做了什麼。
吳氏怒不可遏,對鐵頭的所作所爲十分失望。只是鐵頭夜裡纔會回來,她就只能按捺着怒意等待着。
這一日,恰好是小年夜,鐵頭提前一個時辰從鋪子裡回來,原以爲會有一桌好飯菜,可是一進家門,吳氏就一言不發讓鐵頭跪在了堂屋裡,讓鐵頭明日一早,就和她去一趟鄰村,給女方賠禮道歉,再將親事定下來。
鐵頭心裡只有柳清清,根本沒有想過娶她之外的女子。對於吳氏提出的兩件事情,他一件也做不到,於是十分堅決的拒絕了吳氏的提議。
見鐵頭如此執迷不悟,吳氏急怒攻心之下,再次動了手。很快,鐵頭的背上沒有一塊好的,全教吳氏打出了一道道血棱子,卻咬緊牙關任吳氏如何打罵,就是不肯鬆口。
大妮兒看不下去,準備偷偷去莫家向莫顏求助,卻被吳氏攔住了,把大妮兒三人趕去了各自的房間。見鐵頭始終不肯認錯,一時失了理智,竟是將手腕粗細的木棒生生打折了。
然而,身體上的疼痛亦無法讓鐵頭改變自己的心意,屈從母親的意見。
吳氏氣昏了頭,竟然衝到廚房拿了菜刀駕到脖子上,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鐵頭。
鐵頭純孝,哪怕再喜歡柳清清,也不會逼自己的親孃去死。他滿臉痛苦,最終答應了孃親的要求,以後不再去找柳清清,與她斷絕來往。
吳氏以爲兒子“迷途知返”,很是高興,安慰了他一番後,就放他回房休息了。豈知今天一早,她們母女準備好東西都要出攤了,平時比她們起的還早的鐵頭,房門卻緊緊地關着。
吳氏知道昨天夜裡下的手有多重,察覺到不對,連忙去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情急之下,她撞開了窗戶爬進鐵頭的房間,就看到不省人事的鐵頭和滿**的血跡……
“鐵頭,都是孃的錯,娘不該對你下這麼重的手,娘不該拿刀威脅你,只要你肯醒過來,娘再也不會打你,再也不會威脅你了,你醒來吧,醒來吧,嗚嗚——”
聽着吳氏追悔莫及的哭泣,莫顏唏噓不已。
這件事,不能怪吳姨心狠,鐵頭哥是她的兒子,突然變成這樣,她比誰都難受;鐵頭哥就更無辜了,只因喜歡上了一個身份不夠光明的女子,就要遭受來自至親之人的傷害;能怪柳清清嗎?不管一個人是何種身份,喜歡一個人卻是沒有錯!
若真要歸結是誰的錯,那就只能怪世俗的眼光,容不下鐵頭和柳清清這份身份不對等的感情。
李秀怔怔的看着躺在**上面無人色的鐵頭,他和那位柳姑娘的遭遇,不經意就勾動起她曾經經歷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被休棄,被人擠兌,走投無路之下又被人騙到暗娼館,身份比之那位柳姑娘還要令世人唾棄,若非遇到那個給她希望的男人,她只怕早就一頭碰死了。
可是,那個不介意她身份的男人,卻死了!難道有過不光彩的經歷的女子,就要一輩子揹着這個沉重的包袱,永遠沒有資格得到幸福嗎?
李秀想不明白,卻是真心希望鐵頭能夠熬過來,只要人活着,總還有希望,不是嗎?
鐵頭的脈象時強時弱,莫顏又相繼將另外兩顆救命丸給他餵了下去。暗自猜測鐵頭這場來勢洶洶的疾病與吳氏暴打他有關,木棒都打折了,說不定傷到了筋骨,若是肋骨斷了,刺破臟器那就嚴重了!只是若真的是內臟出了問題,不可能扛過一個晚上,看樣子,只怕是心理方面的原因更多一些。
如果真是心理原因,不能妥善的解決他與柳清清的這份感情和吳氏之間的衝突,這病怕是很難好了。
衆人心焦難安的等待着杜老大夫,只是柳楊村距離京城到底有四十里路,大紅棗跑的再快,一來一回也需要一個時辰。
鐵頭始終沒有醒來,好在三顆救命丸和靈泉水下去,沒有讓他的病情更嚴重,這多少讓衆人安心了些。
一個時辰還不到,莫家的馬車就出現在吳家的院子外面。杜老大夫拒絕莫清澤和藥童的攙扶,動作靈便的下了馬車,飛快地衝進了吳家的院子,隨即被等候在屋外的李秀請去了鐵頭的屋子。
杜老大夫只看了鐵頭的面相一眼,臉色就沉了下來,當即坐到**邊給鐵頭診脈。
衆人緊緊地盯着杜老大夫,誰也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他。只是看着杜老大夫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衆人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來,吳氏捂着嘴,帶着悔恨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片刻過後,杜老大夫收回手,沉聲說道:“這孩子有六根肋骨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雖然沒有骨折,對以後會有影響,需好生休養治療!最爲嚴重的是他極哀極傷,導致心脈受損,這個,你們可知原因?”
其實看吳氏的臉色,杜老大夫就隱約猜到了一些,只是到底沒有確定,須得弄清楚,纔好對症下藥。
吳氏悔不當初,哭泣着將鐵頭身受重傷,又吐血昏迷的原因說了出來,最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的磕頭乞求道:“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兒,求求您了……”
杜老大夫心裡原本對吳氏下這麼重的手頗有微詞,此時見她這樣,倒是不好說什麼,對莫顏等人喝道:“還不趕緊把人扶起來?”
莫顏等人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將還在不停的磕頭的吳氏強拉起來。
杜老大夫看着哭泣不止的吳氏,不耐煩的說道:“老夫現在要給這孩子行鍼疏通心脈,你若再哭哭啼啼,就去院子裡等着,否則擾了老夫行鍼,這孩子有個好歹,就是你這個當孃的錯。”
杜老大夫年輕時,也是養育過子女的,只因一些事情,幾個子女接連早夭。他喜歡孩子,最見不得那些動輒對孩子打罵的父母長輩,且這次還是爲了這種事情,這讓原本性情溫和的他,着實不想給吳氏好臉色。
吳氏一聽,頓時緊緊地捂住嘴,不等莫顏等人勸說,就自己跑出了屋子,只是站在門外,不肯離開,好歹也沒有再哭。
除了莫顏和藥童,其他人皆被杜老大夫趕了出去。
杜老大夫要給鐵頭行鍼,勢必要脫了鐵頭的衣裳。莫顏一個姑娘家,本不該待在這裡,只是杜老大夫有心讓她繼成衣鉢,想讓她見識見識鍼灸的神奇之處,引導她用心鑽研醫術。
且在醫者眼裡,只有病人,並無男女之分。世人雖然計較這個,但是杜老大夫卻不這麼認爲,就拿那些難產的婦人來說,真到了生死關頭,還是得讓大夫進產房。
這個時候,大夫也只會心無旁騖的給產婦醫治,哪裡會有腌臢的心思?
杜老大夫的這番良苦用心,莫顏自然感受的到,她又是來自前世那個開放社會的靈魂,男人的**雖然沒有見過,半裸卻是隨處可見。她面不改色的看着藥童褪下鐵頭的衣衫,認真的看着杜老大夫給鐵頭行鍼,感受着其中的奧妙,越看越入神。
杜老大夫一邊施針,一邊詳細的解說每一針落點的原因和醫理。他也不指望徒弟能全部學會,只希望她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能學多少是多少。
十數根銀針紮下去,就見鐵頭面色變得極爲痛苦,突然嘔出一大口血來。這血不是紅色,也不是液體狀,而是一團泛着烏黑的淤血。
“好了!”杜老大夫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堵在心口的淤血出來,這病就算好了大半。
莫顏鬆了口氣,見鐵頭慢慢睜開眼,連忙問道:“鐵頭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鐵頭神情呆滯,過了一會兒眼珠才轉了轉。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嗆進了一口冷氣,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一咳,又牽動了受傷的肋骨,五臟六腑更是像移位了一般,整個疼了起來,臉上皆是痛苦之色。
“鐵頭,你醒了,你擔心死爲娘了,你終於醒來了,嗚嗚……”房門外的吳氏一直留意着屋子裡的動靜,聽到鐵頭的咳嗽聲,心一急就衝了進來。見鐵頭果然醒來,激動地跪在**前的踏板上,趴在鐵頭身上哭起來。
鐵頭見到孃親,一時情緒激動咳嗽的愈發厲害,杜老大夫搖了搖頭,伸手在鐵頭的脖子上按了兩下,竟然神奇的止住了他的咳嗽。
鐵頭原本灰白的臉因咳嗽多了一些血色,只是看起來依舊虛弱。
“娘,不、不要哭,兒子、兒子沒事!”見孃親如此難過,鐵頭心裡難受極了,原想坐起身,卻發現一動全身都疼,只能開口勸解着。
吳氏看着原本強壯的兒子變成如今這般虛弱的模樣,而造成這一切的卻是她自己,心裡愈發的自責:“鐵頭,對不起,是娘對不起你,娘不該打你,不該打你呀……”
鐵頭緩緩地搖了搖頭,很想說他不怪,眼眶卻驀地紅了,說不出一個字來。
杜老大夫衝着莫顏使了個眼色就起身出去了,莫顏見狀,跟李秀大妮兒交代了一聲,就連忙跟了上去。
“師父,可是鐵頭哥的身子有何不妥?”
自從杜老大夫教授莫顏醫術,儘管沒有正式的拜師禮,莫顏還是稱杜老大夫爲“師父”。對此,杜老大夫歡喜的很,喝了她的一杯拜師茶,算是認了她這個徒弟。
杜老大夫點點頭:“心病還須心藥醫,那小子看着沒事,可心病不去,怕是個短壽的命。”
莫顏理解的點點頭,吳姨疼愛鐵頭哥這個兒子是毋庸置疑的,哪怕這一次讓鐵頭哥賠進去半條命,出發點也是爲了鐵頭哥好。不過,經此一事,吳姨不一定會堅持自己的想法,說不定還會是鐵頭哥和柳清清之間的轉機。
若真如她猜測的這樣,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莫顏的猜測確實沒有錯,不等她把送師父回城,吳氏就主動提出要見柳清清。
“如果那位柳姑娘真是個好的,我不會再計較她的身份,願意接受她這個媳婦,也願意拿她當親閨女待,只要她是個好的!”吳氏說這番話的時,像是放下了心裡的巨石,神色輕鬆看不出一絲勉強。
因爲愛,所以這位母親,心甘情願的爲了兒子做出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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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也是把雙刃劍啊,所幸吳氏及時醒悟,沒有釀成更大的禍事。哈哈,和上一本種田文相比,感覺這一本我把人性寫的好美好啊,如果現實中也是這樣,大概會活的輕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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