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休息的時候,莫家村呈現在一片黑暗之中。
冬日裡風大,天又冷,村民們不願意出門,早早歇下,青璃在外面轉悠一圈,這纔回到院裡,廂房裡亮着油燈,於嬤嬤還沒有入睡。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剛纔有信鴿飛來,送了一封信,老奴把信取下又餵了點吃的。”
於嬤嬤穿戴整齊,把門開了一個小縫,“小姐,天晚了,您也早點歇息吧。”
“恩,在村裡不用那麼多講究,不用伺候了。”
青璃點點頭,接過信,在屋檐下跺跺腳上的雪,進到屋內,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坐在油燈下,默默地看着信。
京都一切都好,自從四叔被升官爲二品之後,新皇耶律楚陽又賜下一座府邸,僅次於護國將軍府的地段,距離內城很近,最近四嬸正忙着遷府,想在新府過年。
新賜下的府邸位置好,府內假山流水,佈置奢華,有幾處風景極佳的院落,四嬸來信說給她留了一座小院,在青璃的家居鋪子訂購了沙發,外海的壁畫等裝飾品,儘量保持與忠於將軍府青璃閨房的佈置一致。
京都慢慢恢復,自家的生意有了很大起色。新皇耶律楚陽和皇后阮冉冉很喜歡吃家裡點心鋪子裡面做的蛋撻,曾經派宮女太監採買過幾次,被百姓們看到,這成了大噱頭,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喜歡吃的點心,大多數百姓買的起,都會樂此不疲地排隊爭相購買,讓家裡生意又恢復紅火狀態。
當然,自家對宮內的太監宮女很是客氣,也不敢收銀子,這大周天下都是皇族的,家裡人膽子再大也不敢讓皇上買單。
信中還提到了護國將軍夫人文氏,青璃未來的婆婆,她到了北地之後只和文氏通信一次,沒多久京都動亂,弘德帝駕崩,現在剛剛恢復寧靜,四嬸信上說,文氏很擔心她不能適應北地的氣候,也擔心憂心平陽戰事。
四嬸的意思是,做孃的不容易,淳于諳一向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家書從來都只有四個字,“平安,勿念”,讓她多寫點,就算是慰問一下未來的婆婆。
眼瞅着到到了年關,今年大年三十,只得文氏自己一個人,青璃眼睛暗了暗,突然覺得自家算好的,至少有爹孃陪在她身邊,往年身邊也有四叔四嬸,從來沒那麼孤單過。
青璃託着腮,緊盯着桌子上的油燈芯,上面的火苗忽明忽暗,隔壁王大娘家今日沒有動靜,昨天救人之後,成了族人眼中能起死回生的神醫,現在族人見到她之後,那眼神裡帶着崇敬,卻少了一分親切。
或許,早晚會是這樣,青璃心裡明白,因爲她未來註定會不同,嫁給淳于諳,做了護國將軍府少夫人,還能是這些人眼中的璃丫頭嗎?只要血濃於水的親人,對待她沒有什麼變化就好。
臘月初五,如往常一樣,青璃起了個大早。今日孃親劉氏和莫六嬸約好到鎮上給莫子山相看,對方就是那個秀才家的閨女。因爲對方家裡離得也不近,這冰天雪地,馬車進村也不太容易,最後衆人約定在鎮上見面。
“璃丫頭,你說我戴這根玉簪怎麼樣?”
劉氏坐在梳妝檯前,於嬤嬤剛幫着梳好髮髻,上面光溜溜的,什麼也沒佩戴。娘劉氏正在低頭看着滿滿的首飾匣子,猶豫着,以前家裡沒銀子,每天戴木簪子,現在一大匣子首飾,卻又不知道選哪件好。
“娘,你隨便戴個就好,今兒是山子哥相看。”
青璃吐了吐舌頭,心裡尋思,是不是大哥遲遲不成親給娘造成了心裡陰影,對於山子哥這事上心的很,非要跟着一起去鎮上湊熱鬧,說要給莫六嬸撐腰。
對方就是個平頭百姓,還想在自家面前作怪?青璃始終想不通,娘曾經可是見過現任太后娘娘的人,還被皇后阮冉冉親自接待,用得着這麼小心謹慎嗎?
要是對方表現出一點高傲,青璃覺得這門親事可以不用再談了,因爲她覺得,在整個北地,能對自家人表現出優越感的,現在還沒有,區區一個秀才閨女就這麼清高,因爲她識文斷字,還是家裡有幾個小鋪子?
“你這丫頭,是說娘在喧賓奪主嗎?”
劉氏穿着一身狐狸皮拼接的襖子,快到四十的人了,皮膚白皙細嫩,常年被靈泉水滋養,白裡透紅,乍一看去,就像是二十五六,她嗔了青璃一眼,笑道,“等解決了你山子哥的親事,咱們族裡就你大哥一個及冠還不成親的,到時候看他有什麼理由推脫!”
以前劉氏催婚的時候,大哥莫子歸總是有藉口搪塞,有時候會推出莫子山做擋箭牌,對於此,劉氏一直很無奈,現在連莫子山自己也着急相看,想在近期成親,自家就更沒有拖着的理由。
劉氏尋思,等到明年三月三,自家大小子考過進士之後,不管考中與否,這親事都不能拖拉,要是他自己不想選,自家就找個合適的人,直接成親,只要她和孩子爹認可就行。
做爹孃的,也並非不通情達理,劉氏覺得自己是個開明的人,以前大小子莫子歸說暫時不想成親,她也沒有逼迫,一心想讓他找個談得來的,能琴瑟和鳴的人過日子,但是拖到現在,那個人也沒出現,她就明白了,私下也沒少和莫如湖嘀咕,莫子歸根本沒有心思。
京都是一個大染缸,有錢人家紈絝子弟吃喝玩樂,好男風也是追趕潮流,劉氏不在身邊看着,就怕大小子也跟着學壞,這麼多年,莫子歸都沒有讓她操心過,單單親事這上,所有的都找補回來了。
青璃揉着額角,孃的意思是絕對不耽擱了,這纔對山子哥的事無比熱情。她也不好說什麼話打擊,但是心裡認爲,大哥的親事,爹孃絕對做不得主。
“夫人,您還是帶這根祖母綠的寶石釵吧。”
於嬤嬤見狀,滿臉堆笑接過話頭,“您到鎮上,爲了顯示富貴,那玉簪珍貴,可不是明眼人看不出來。”
對方就是個殷實人家,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這種上好的玉簪他們也不認識,不說這玉器成色,就是這手藝,滿大周也只有京都多寶閣的匠人才能打製出來。
劉氏折騰半個時辰,一直到莫六嬸上門,青璃看莫六嬸滿頭珠翠,頭上戴了好幾根金簪,她抽了抽嘴角,就爲到鎮上見個人至於這麼興師動衆嗎,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拜見皇后娘娘呢。
通過莫六嬸的裝束,青璃認識到一個問題,四叔現在是二品將軍,也是新貴,莫家漸漸地發跡,但是族人還是那麼樸實,總覺得自己是普通的莊戶,怕被別人看不上。
雖然,低調點有好處,目前來說,族人老實本分會給莫家帶來好名聲,但是過分的低調就是自卑,這點讓青璃很心酸,大部分族人以前都很窮,現在也養成了勤儉節約的好習慣,節約是好事,但是太過分的摳省,就會有一種小家子氣,族人多半沒出過村子,村裡有些老人家,一輩子連鳳陽城裡都沒去過。
振興莫家家族並不是族裡有多少人做官,也不是賺更多的銀子,這些都是最淺顯的,再深刻一點,就是要慢慢改變族人的思想觀念,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青璃一路從京都回到北地,對此深有感觸。
相比於自家娘和莫六嬸的緊張,莫子山還好,他和平時裝束差不多,沒有變化,上馬車之前,莫六嬸還在念叨他爲什麼不穿過年新做的那身棉襖。
望着遠去的馬車,青璃無奈地嘆口氣。隔壁的門打開,劉小花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問道,“小璃,山子哥去鎮上相看了?”
“恩,我娘也跟着去了。”
青璃攤攤手,娘劉氏一大早起來光顧着梳洗打扮,還沒來得急吃飯,她讓於嬤嬤端了一碗燕窩粥,又在馬車上準備了一些充飢的乾果點心,這一來一回,最快也要下晌。
“這次回來,怎麼沒見到小子喜呢?”
劉小花側了身子,從院子裡出來,伸了伸胳膊,“學堂現在不是已經休沐了嗎?”
“子喜在鳳陽,這兩天我去平陽,回來順路把他接回來。”
村裡的學堂進了臘月休沐,周圍大雪封山,來求學的不單單是莫家族人,爲了方便,先生布置了課業,要到正月十五之後才恢復,東娃整日裡唸書,還能抽時間幫崔奶奶幹雜活,懂事的很。
兩人在門口閒聊,有族人手裡拎着雞蛋往這邊趕來,見到青璃二人,停下身來打招呼。王大娘的兒媳婦因爲喝了老鼠藥差點一命嗚呼,驚動了整個村子,幾乎家家戶戶都派人過來探望,每個人或多或少的帶了禮物。
看到那一籃子有二十個雞蛋,青璃點頭,還是莫家族人淳樸,冬日裡雞根本就不愛下蛋,那些雞蛋應該是家裡攢着留着過年吃用的,現在送過來,就等於自家沒的吃。
王大娘打開院門,抹着眼淚,這次的事讓她反省了兩天,覺得自己是個黑心的婆婆,這兩天見到村民上門還有些愧疚和尷尬,好在村裡人沒多計較,更多的寬慰,這才讓她好過不少。
狗蛋媳婦醒來之後,先和王大娘認錯,給王大娘找了個臺階下,這下婆媳兩人關係轉好,迅速升溫。爲了讓狗蛋媳婦好好調養,王大娘變着戲法做好吃的,早上的時候覺得整日蘿蔔白菜沒有滋味,厚着臉皮和崔奶奶要了一個金絲瓜。
青璃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讓狗蛋放在心裡,他一合計,在村裡青璃家也沒什麼需要的,就趁着雪後去矮山上打了一車的柴火,默默送到青璃家鎮上的院子。
“啥時候去平陽呢?唉,今年過年又見不到大哥了,也不知道他在少將軍手下做的好不好。”
劉小花拉着衣襬,猶豫了一下,對着青璃道,“小璃,我其實有件事求你,不知道方便不。”
“有啥你就說,我儘量辦。”
青璃蹲着身子,找一處沒有人踩過的雪地,折了一根樹枝,在底下畫着烏龜,在烏龜旁邊,寫上“宇文鯤”三個大字。白日裡不算冷,也沒什麼風,在外面呼吸下新鮮的空氣,感覺胸腔裡面很舒服。
“我給我大哥做了棉鞋和棉襪,聽說軍隊裡發了厚棉衣。我大哥穿鞋子費,總是喜歡頂腳趾,他又不會縫補,所以我多做了兩雙,但是沒聽說今年可以探親,你要去平陽,我想着能不能走個後門,幫我捎過去。”
劉小花臉色紅紅的,她咬着嘴脣,怯生生地看了青璃一眼,都說淳于少將軍治下很嚴,是有名的鐵血將領,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提議會不會給青璃帶來麻煩。
“哦,這事啊,沒問題。”
青璃很快答應下來,她知道劉大牛就在新宅隔壁養傷,送點東西都不是大事,淳于諳兵符都已經給她了,還會在乎這點小事嗎。
兩人聊了一會兒,劉小花要回家陪她二嫂,青璃也進了屋,趁着今天有太陽,趕緊把刺繡完成,還有最後給趙羊羊的紗帳沒有繡完,繡羊羣費時費力,用了一大捆白色的細線。
“小姐,老奴剛纔去串門回來,族裡人都說隔壁王大娘現在對媳婦好着呢。”
於嬤嬤喜歡聊天,在村裡自在,青璃也不需要他伺候,閒着沒事她就上門找人閒聊,正好村裡有一個寡婦,也是四五十歲,有一個兒子,和於嬤嬤境遇差不多,兩個人老姐姐老妹妹的,很快就聊的火熱。
那個寡婦青璃知道,應該是青璃一個族伯家的,族伯當年去後山打獵,再也沒回來,八成是被野獸吃了,而那個時候,寡婦的小娃才四五歲,就靠着一口氣,愣是把兒子培養成人,在村裡口碑不錯,平日裡不出門。
寡婦門前是非多,家裡提水的活計爲了避嫌,她都是自己幹,有時候砍柴,也有族中的婦人上門幫忙,幾乎沒有漢子進她的院落,就是怕有人閒言碎語,玷污她的名聲。
“差點出了人命,她愧疚唄。”
麥芽撇撇嘴,心裡對隔壁那家子不喜,都是老爺夫人厚道,家裡有了肉餡的餃子,還不時地送過去,那個狗蛋媳婦沒事喜歡趴在牆頭上觀望,不言不語的,想要吃食就明說唄,還想讓自家這邊主動給,真是的。
“璃丫頭,不得了了!”
窗外,有人站在院子裡大喊大叫,嚇的於嬤嬤一個激靈,拉着臉道,“這誰啊,也太沒規矩,說話說了一半!”
雖是如此,於嬤嬤仍舊撩開棉布簾子走了出去,麥芽唸叨幾句,也跟着出去看熱鬧。
片刻之後,二人一前一後,快速地進到屋內,於嬤嬤不停地搓手,麥芽則是一臉興奮,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選擇閉口不言。
青璃小口抿着茶水,剛纔刺繡太累眼睛,她閉目養神,二人不說話賣關子,她也不問,總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呢。
“小姐,您咋不問奴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麥芽抓着手帕,她是個急性子,和於嬤嬤對視一眼之後,最先按耐不住,好奇地問道,“萬一是有急事呢?”
“你們兩個不說,就肯定不是大事,有什麼好問的。”
青璃假裝漫不經心靠在引枕上,眯着眼睛,偷偷用餘光打量麥芽,這丫頭直接也藏不住事,有什麼都寫在臉上,眼裡帶着興奮,小眼珠亮晶晶的,肯定是好事。
於嬤嬤爲人比較狡猾,暫時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她手裡正絞着帕子,可見情緒緊張。
麥芽見小姐不上鉤,立刻耷拉着腦袋,原本還想逗逗小姐呢,她和於嬤嬤對視一眼,道,“小姐,您還是出門看看吧,淳于少將軍來了!被村民們圍堵在村頭。”
“什麼?”
青璃聽後,一下站了起來,抓住麥芽的胳膊,“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淳于諳來了?”
這個消息讓青璃感到不可置信,前幾天兩個人通信,他也沒說要來莫家村,而且現在平陽關外打仗,他怎麼有時間來這邊?一定是她聽錯了。
“是淳于少將軍,正被村民們圍觀呢。”
麥芽和於嬤嬤開始也不相信,跟着來報信的人遠遠地看了一眼,現在八成整個村子的人都得到了消息,衆人圍成一圈,正在瞻仰他們心中保家衛國的將軍,對北地百姓來說,是神話一般的存在。
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有莊稼漢全部上陣,把淳于諳圍在裡面,少將軍在馬上黑了臉,自家小姐再不去救場的話,一會兒有那主動的,現在八成在馬蹄子底下呢。
“你們兩個壞心的,這還不早說!”
青璃用最快的速度下炕穿鞋,沒有理會於嬤嬤和麥芽,撩起門簾衝了出去,要不是在村裡不想給大家驚嚇,她定要施展輕身術和瞬移。
遠遠地,村頭圍着一大羣人,衆人七嘴八舌,一臉笑意,圍在一起熱鬧鬧的說着話,青璃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小聲地嘀咕,“這就是莫族長家的女婿,怎麼看起來這麼兇?”
哎呦喂,這位大娘,不只是兇好嗎?青璃擦了一把汗,淳于魔頭的名聲不是蓋的,雖然和她一直你儂我儂,但是換個人接近肯定不行,有安全距離,就算是個小丫頭片子也不可以。
這讓青璃瞬間想到一個問題,萬一兩個人成親以後生出來個小丫頭,不會遭到她爹嫌棄吧?
“少……”
方侍衛站在一邊,一臉爲難,自家少主一句話不說,都是靠他來打發這些熱情的村民,七大姑八大姨,都和青璃有親戚,他也不好擺臉色,只能一個問題接一個那麼回答。
村裡的大嬸大娘們是在太熱情,他有些招架不住,衆人跑回家去,拎着雞鴨魚,爭先要請客吃飯,他心裡感動這樣的淳樸,卻有些着急,策馬狂奔了一夜,灌了一肚子西北風,才趕到莫家村,現在就想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看到前方有青璃的影子,他激動大叫,剛吐出一個字,感受到自家少主眼中的寒意,立刻住嘴。
是了,在村裡閉塞,少夫人這個稱呼不能隨便叫,方侍衛靈機一動,叫道,“莫小姐!”
“璃丫頭,你來了啊!”
衆人聞聲,紛紛回頭,有那大娘見到青璃笑道,“我們璃丫頭就是個有福氣的,少將軍一表人才,哈哈!”
青璃嘴角抽了抽,自從族裡組織族人學習識字之後,還是有明顯的進步,連大娘都會用成語了,看淳于諳的面癱臉都能誇出一表人才,要是在這以前肯定就是一個調調,“淳于少將軍長的真是俊吶!”
淳于諳一身騎裝,坐在高頭大馬上,他黑色騎裝上有星星點點的雪花,許是一路策馬夾着風,吹落到身上的,五官深刻,眼眸深邃,薄脣緊緊地抿着,他髮鬢上帶着風霜之色,充滿威嚴,視線移到青璃身上時,才帶了暖意。
“是啊,咱們璃丫頭是個富貴命,得道高僧都這麼說呢,要是沒璃丫頭,咱們也過不上好日子不是!”
衆位大伯大娘很欣喜,淳于諳冷臉,他們理解,畢竟人家是少將軍,年少位高,不屑和小老百姓說話,倒是旁邊那個方臉的,看着不錯,態度和藹,聽說從軍的人成親的晚,有閨女的人家開始打聽方侍衛的背景。
“方侍衛,不如一會兒到我家做客吧,就是村口第一間大瓦房,寬敞着呢,咱們族裡發了年貨,家裡啥都齊全着!”
一個熱情的大娘比劃着,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淳于諳這次來不僅僅帶着方侍衛一個人,身後還有兩輛馬車,都裝着滿滿的東西,青璃一看車伕,正是新宅的下人,對着青璃行禮道,“小姐,少將軍是來送年禮的,所以點了小的幾個人隨行。”
下人搓着手,他們兩輛馬車提前出來幾個時辰,本以爲可以先到莫家村,在半路被策馬的少將軍和方侍衛追上,一路狂奔而來,連喝熱水的工夫都沒有。
淳于諳不動聲色,雖然有不耐之色,不過幸好沒有發飆,他挺直着身子坐在馬上,不言不語,對着青璃的方向點頭,讓她安心,來的人都是她的親人,他不會傷害。
青璃看着淳于諳嘴脣乾裂,心中着急,這會兒於嬤嬤和麥芽也跑着跟上,青璃交待二人先帶着馬車和車伕到自家院子卸載東西,來了這麼多人,她還不確定家裡有沒有地方住人。
“少將軍,平陽不是打仗呢嗎,您怎麼有工夫親自來啊?”
“是啊少將軍,您要保重身體,早日把大秦蠻人趕回老巢!”
漢子們很激動,那些大娘們不關心戰事,轉頭問方侍衛,“這位小哥兒,年庚幾何,說了媳婦嗎?”
青璃揉揉額角,四面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引來了自家大伯,大伯家在村裡的邊緣,都得到了風聲,在這個小村落根本藏不住消息、
衆人第一次見到淳于諳,在此之前,他們腦海裡將軍的形象不是這樣的,至少要身高八尺,眼睛似銅鈴那般,一對招風耳,說話氣吞山河。
聽到有族人小聲地議論,青璃無奈,那位大伯,你確定說的是將軍,而不是一個妖怪?
眼瞅着,村民圍攏在一起,越發熱情,方侍衛也差不多交待了祖宗十八代,青璃一看不好,趕緊救場,天這麼冷,趕一夜路,自家未婚夫只好由她來心疼。
“各位親人們,少將軍趕路一夜,現在還沒休息,你們還是等晚膳過後上門吧?”
爹莫如湖去鎮上會友,孃親和莫六嬸也在鎮上,家裡現在做主的只有青璃一個。她這麼一說,大伯也憨厚地對着大家賠禮,說晚點衆人在閒聊,平陽戰事吃緊,想必少將軍不能耽擱太久。
族人通情理,雖然失望,但是大家也都往回趕,一直把青璃衆人送到家門口,有些人還在院外久久不願離去。
“快進來烤火吧!”
淳于諳動作利落地下馬,和方侍衛一起,被青璃帶進偏廳,她讓於嬤嬤關好院門,這纔跟着走進去。
“少夫人,村裡的人實在太熱情了,屬下和少將軍至少被圍觀小半個時辰。”
方侍衛想要苦笑一下,發現自己的臉也成了面癱,做不出表情,因爲外面實在太冷了,他不是純天然,是被凍的。
偏廳裡,火爐冒着熱氣,於嬤嬤趕緊端上茶水,青璃靠在淳于諳身邊,用小手握着他的大手,幫他取暖,關切道,“你離開,關外那邊沒事嗎?宇文鯤那無恥小人最是喜歡鑽空子。”
“咳咳。”
方侍衛眼神閃了閃,自家少主和青璃在一起之後,變得旁若無人,他徹徹底底地被忽視,變成了一塊背景板,只能用輕咳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方侍衛,你染上風寒了?”
青璃眨眨眼,通知於嬤嬤煮薑茶,她這纔想起來,這些人一路過來,還沒有吃過飯,忙不迭地交待於嬤嬤讓崔奶奶給幾個人下熱湯麪。
家裡有煮好的雞湯,加一些雞絲,海蔘條,放點暖房的青菜豆芽,做一大鍋,分量要足,都是男子,食量大,必須得讓衆人吃飽。
“少夫人,前天少主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重挫大秦,所以宇文鯤帶着人過河,退回到大秦城內,做了縮頭烏龜!”
提起這場戰事,方侍衛的黑麪上也有了光澤,他喝了一口茶水,見淳于諳沒有異議,生動地形容了當時的戰況。
兩方對壘半年之久,這場戰爭是規模最大的一次,那天平陽下着雪,己方運用戰車在雪地裡迎戰,事半功倍,進可攻退可守,士兵們吃飽穿暖,氣勢高漲,大秦邪陣起不到任何作用,被少主抓住陣眼,一鼓作氣,殺了個大秦片甲不留。
當然,這在己方的算計之內,宇文鯤的副將被少主弓弩遠射當場斬殺兩人,氣得宇文鯤吐血,大秦糧草供應不上,如一團散沙,最後宇文鯤撤退,少主下令窮追不捨,直接把大秦打到了關內。
“原來是這樣,難怪有時間呢。”
青璃點點頭,一臉笑意地看着淳于諳,兩個人雙眸對視,久久不願離開,她正準備去平陽看他,沒想到他先行一步,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方侍衛正在激動,轉頭看二人沒空理會他,感到深深地失落,於嬤嬤給他使眼色,方侍衛會意,他站起身子,這麼冷的天還是跟着下人去竈間吃麪條吧,那裡也暖和着,總比留在這裡礙眼強。
“過來。”
淳于諳烤熱了衣衫,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青璃點頭,直接坐上去,她摟着淳于諳的肩膀,用食指點着他的脣,小聲道,“多喝點熱茶,看看你的脣乾的。”
“不喝茶也無妨。”
淳于諳說着,把青璃緊緊地抱在懷裡,脣快速的印上青璃水潤的脣,有她滋潤,比茶水還有效,在平陽關外的日日夜夜,只要不是打仗之時,腦海裡總有她的影子。
青璃閉上眼睛,嗅着淳于諳身上淡淡草藥氣息,這是一種安心的味道,讓她心裡軟軟的,二人彼此擁抱,緊密貼合在一起,沒有一絲縫隙。
一吻完畢,淳于諳終於放開喘着粗氣的青璃,她面帶芙蓉色,眼眸水汪汪的如一泓清泉,裡面寫滿對他的情意,淳于諳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嗓音沙啞地道,“我一直想你。”
青璃一愣,這已經是淳于魔頭最高級別的情話,雖簡單,卻讓她紅了臉,她用手捂着滾燙的臉頰,突然感到害羞,不敢用正眼看他。
“少將軍,湯麪做好了。”
於嬤嬤怕打擾二人,端着食盒之前,現在門外喊了一嗓子,等了片刻,這才撩着門簾進門,她在竈間聽方侍衛說平陽那邊打了大勝仗,大秦被趕回老巢,是不是代表短時間暫時不會有戰爭了?也不知道少將軍要在這裡呆多久。
“好,放在這,我來吧。”
青璃把小菜全部佈置好,遞給淳于諳一雙新筷子,看着他吃完了一大碗湯麪。
屋子裡到處是暖暖的熱氣,於嬤嬤,麥芽等人很識相,都沒有進來打擾,青璃自己動手重新泡了熱茶,又拿出親手做的幾碟子糖果果脯,把碗筷拾掇好,主動打開話匣子。
“那日離開平陽之後,我直接去了鳳陽,誰想到遇見沈伯父的事,多虧小雨姐寫信託我去看看,不然還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呢。”
想到沈老爺那場無辜的牢獄之災,青璃心在還心有餘悸,要不是她用強制手段,肯定敵不過季知府,那次之後她就想,這個時候冤假錯案太多,光憑一面之詞和推測,就可以定罪。
就算最後到了公堂之上,一切線索都指向沈冰雪和那個屠夫,這樣的情況下,季知府竟然還能維持原判,把沈老爺定成死罪,這就是草菅人命,作爲鳳陽的父母官,沒有一點自己的立場,被一個小妾控制,走到這步也活該。
“就是季盼逃出去了,總覺得這種人是個隱患。”
青璃眉頭緊鎖,這種女子本來就有野心,一旦被人利用,會發揮巨大的能力,如毒蛇一般,青璃也不確定季盼會去哪裡,但是她已經寫信警告在平陽的季悠,切忌不可以婦人之仁,要是一時可憐同情了季盼,隨之而來的將是永無止境的災禍。
“是沒有活着的必要。”
淳于諳點點頭,決定回去通知城北巡邏士兵,見到季盼直接殺無赦,都不需要回稟。這個人確實給他們製造了太多的麻煩。
“京都的形式不妙,皇上送了加急的密函,詢問沐陽一事。”
淳于諳繼續把青璃摟在懷裡,習慣性地用胡茬摩擦着她的嫩臉,用手撫摸着她柔順的黑髮,“現在所有的人都在尋找耶律楚仁。”
“他一定是早就準備好了退路,帶着姜貴妃和幾個忠心的狗腿子趕到北地來了。”
青璃嘟着嘴,京都之亂,耶律楚仁不但沒死,還逃了,留着這個後患一天,耶律楚陽的皇位就坐着不安穩,怕的不是這人立刻跳出來,而是蟄伏几年再次捲土重來,而解決他的個關鍵就是殺掉宇文鯤,斬斷耶律楚仁的羽翼。
青璃在淳于諳的懷裡縮成一團,二人雙手交疊着,他的大手很快熱了起來,這種暖意傳到她的身上,青璃愜意地眯眯眼,不過二人是在家裡,還要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萬一爹孃進門,一定要第一時間保持距離。
“皇上是憂心沐陽,是否要進攻南部小國。”
耶律楚陽很清楚,攻打南部小國萬一得勝,國庫會迅速的充盈,沐陽糧草充沛,也不過只夠幾個月的供應,在幾個月之內打下衆多小國,恐怕有些難,都說脣亡齒寒,那些有齷齪的小國會迅速地聚攏一起,抵抗大周。
國庫沒有銀子,平陽還在打仗,這讓耶律楚陽很糾結,所以寫了密函與淳于諳商議。
“沐陽再開戰很難。”
青璃分析了一下當前局勢,怎麼看大周都處於被動,耶律楚仁在逃,大秦回到關內,那不代表大周和大秦的戰爭結束,原本預想國庫有銀子,還能支持一段時間,淳于諳或許會攻打大秦的都城,可是京都那樣的情形,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修生養息。
“可以讓他們歸順到大周啊。”
有時候打仗不是最好的辦法,費時費力不說,還讓百姓們怨聲載道,不如派人挑撥一下幾個小國之間的關係,讓他們歸順大周,每年出一筆朝賀銀子,這樣可以迅速的填補國庫的空虛。
有了銀子自然有底氣,還愁和大秦對敵?只要南邊小國不讓大秦利用就好,現在眼下當務之急是解決大秦。
“我也這樣想,新皇登基,那些老臣仗着自己有資歷,不賣楚陽面子,這種事只能選新人去。”
淳于諳思考了一下,此次去還是有一定兇險的,誰去合適呢?連皇上都沒主意,他也不知道推薦誰好,一來二去,至少要一兩年的時間。
“咳咳,有人選啊,那個桃花眼,哦不對,現在國公府的世子,也該露露臉。”
青璃捂嘴偷笑,不放過任何一個黑白若塵的機會,每次看到桃花眼無比得瑟,她都有踹一腳的衝動,主要是記恨桃花眼亂出主意,教壞了自家淳于魔頭。
其實青璃不知道,她是真的誤會了白若塵,淳于諳上交全部財產完全是覺得旺財的話有道理,她一直以爲是白若塵的主意,不爲別的,就是管理這些家產就累的夠嗆,這才找機會報復。
“是啊,竟然把他給忘了。”
淳于諳一臉輕鬆,眼眸中帶着笑意,片刻一閃而逝,青璃沒看見,心裡正尋思應該給京都寫上一封信,寫給冉冉姐,到時候給新皇吹個枕邊風,桃花眼自己去個一年半載,不是讓世子夫人水零黎獨守空房?不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來個夫妻檔,一起去南部小國出使,談不攏就開打。
“大秦那邊也是說不準,你能在這裡呆幾天?本來我打算明天去平陽的。”
自家在平陽的玉器鋪子最近生意不錯,她去看一下賬冊,順便給家裡的下人發過年的紅包,城北大軍的年貨也要看看準備齊全了沒有,缺點什麼都要置辦整齊。
“過了臘八就走吧。”
淳于諳想了一下,不可能在這邊過年,邊關局勢未定,他不會鬆懈,算算日子,最近要格外警惕,耶律楚仁也快逃到北地了。
“那正好,我和你一塊回去。”
青璃的話讓淳于諳眼睛瞬間多了一抹神采,雖然知道她不會留在邊關過年,可是兩個人能多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院子裡傳來馬車的響動聲,青璃快速地從淳于諳的腿上跳下來。她整理一下褶皺的衣襟,打了簾子走出門去,是家裡的馬車回來了,娘面色不對,莫六嬸一臉沮喪,眼角微紅,似乎還哭過,看來這次相看,可能出了岔子,不是那麼順利。